他沒有在意，又打了一個呵欠，走過了實驗大樓。

手背光潔如常。

整幢大樓一片沉寂黑暗，外界校園的人聲都彷彿被無形的罩子隔絕了，只有每層樓層的那點遙遠昏沉的白熾燈的光，不死不活地飄來一絲半縷。

人們說小玉情緒淡薄。

「說過了。」王勇微微一嘆：「她說，好。她大概是為了我才同意的。因為她那時候一直望著她父母墳墓的位置。」

王勇道：「……唔，大概算是愛看吧。」

到了第五層的時候，他總算看見了實驗室門縫裡漏出的一線亮光。

學校網路論壇。

高速衝擊的細瑣的碎片，因無害化的領域變作雪花，擦著褚星奇臉頰一側飄飛而過。

第三條新聞：〖稻歌遊說國會，頂住華盛頓壓力，支持菊花的正當權益。〗

曹文想明白了，便連忙道：「老師，雖然大家可能對你有些誤會，但我相信那只是暫時的，日久見人心，我一直覺得老師是我最尊敬的好老師，當然是好人！」

「噗！」

但等他定睛再看時，卻又沒有任何異常。

室友穿著拖鞋，就下了床，往食堂而去。他打個呵欠：「難得有個假日，曹文這小子，還跑去什麼實驗室，多打一盤lol不行嗎？」

褚星奇收斂了笑意：「小妹妹的想法呢？」

——太安靜了。他想。

「星奇，你跟我出來一下。」

曹文走近幾步，果然聽到隔著門，實驗室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猶豫片刻，他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上午看到的論壇帖子，難道老師也看到那個帖子了？

一直保持隊形蓋到一百多樓的時候，4樓的id才重新出現：〖我本來不想說的，我朋友是嚴導的研究生，他想進一家大公司，但是人家要看論文，嚴導就熬夜指導他修改論文，一點一點教他！還有我朋友的師兄，家境不好，他媽媽生病住院，需要好幾萬，他一時掏不出來，求遍親戚也沒湊夠，還是嚴導掏的錢！他真的跟傳聞里的一點都不一樣！〗

張玉掛斷電話，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

〖2樓：僅供個人參考：其實院里的導師都還好，只要你不作死去報嚴正卿。〗

「帶唄。」

咕咚。曹文聽見了自己咽下口水的聲音。

另一個室友笑道：「這些新聞都怪稀奇的，怎麼都是好人好事？你聽的是什麼正能量欄目？」

望著大紅的「封禁」兩字，曹文長舒一口氣。罵一聲：「老師這麼好的人，還有人污衊他！」

張玉正在看電視，目不轉睛。

熄滅的速度勻速而有規律，彷彿有什麼東和_圖_書西極為耐心地撒下一點又一點的餌食。

見張玉的表情還有一點兒僵硬，睫毛低垂了，黑潤眼睛偶地一沾褚星奇，又立刻低下，似乎有些心虛，甚至有一絲懊惱。

〖7樓：4樓……樓下保持隊形〗

等到曹文打開遊戲的時候，室友回來了，坐在對面床上看新聞，聲音外放。

褚星奇卻想起方才張玉打破了電視后的表情。大概，小妹妹那一絲懊惱，是非常努力地在控制自己，想儘力多留在天洲市一段時間吧。

他應了一聲，快步走入實驗室。

曹文說：「我覺得就是你們平時想的太黑暗，謠傳太多。世上哪裡有這麼多壞東西。你看，他們不也經常罵嚴導嗎？」

「……」

語調，外表，全然是他熟悉的那位導師了。

但是你別說，從曹文的一系列表現來看，嚴正卿估計還真沒那麼壞，連那麼傻的曹文都過得舒舒服服的，沒有被在實驗室壓榨到暈倒！

劉英英大概是注意到了她那可疑的停頓，忽道：「這部劇聽說要一直播到開學，天州一中開學的時候我們再一起討論劇！你可不許沒看過噢。」

他覺得自己走得太慢了，他們的實驗室在五樓，五樓有那麼高嗎？

他只得打開網文，想去摸幾篇文壓壓澎湃心潮。

今天沒什麼事，曹文準備好好放鬆一下，先再補劇，再打一會遊戲。

偏偏一刷再刷，確乎是沒有了。

但是，陳薇曾經說，小玉只是情感淡薄，並不是沒有情感。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別的感情。她並不是沒有。

〖1樓：當然是張教授了！〗

〖4樓：實名反對二哥，我覺得嚴導是個好人！〗

張玉將眼睛悄悄一覷，見他臉頰上果然絲毫傷痕，才以為沒有人看見的微微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又拿了掃把，看了一眼王勇。

在離開實驗大樓前，他抬起頭，看見導師正遙遙站在實驗室的窗口，似乎在望著他，也似乎望著一片燈火。

曹文向他背後的實驗室瞄了一眼，窗明几淨，器材還是跟昨天他們離開時那樣擺著，沒有任何異常。

「你們明明一直在笑，都沒有停過！」曹文皺眉：「我要出去買飯了，晚飯後我去實驗室，熄燈前回來。」

張玉嗯了一聲，拿起掃把，開始收拾起自己破壞的現場。混天綾則幫她拎著簸箕。

擰開門。

嚴正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打開優豆APP，刷出了不少沒看過的新劇。熱度排榜第一的是一個陌生名字《九州星夜》，曹文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不知和-圖-書不覺一個上午過去了。

曹文一層層走上去，聲控的樓梯小燈卻沒有伴隨著他的腳步聲而亮起，越向上走，越像是走入了黑暗深處。

「十五歲和十八歲、十九歲的差距，已經比較明顯了，以後只會更明顯。天洲市，有太多她的熟人。而且，小玉和一般人的差距越來越大了。」

實驗大樓里在去往食堂的必經之路旁，呵欠的余光中，他瞥見實驗大樓上零散的幾窗燈光正一間一間的熄滅。

「那這麼說定了哦！」劉英英知道她是不會說謊的，放心而開心地道了別。

門后，嚴正卿又問了一遍：「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聲音里有些急切。

張玉低頭也看到了自己上的那塊「手錶」上顯示的新任務：「反常式社會矛盾激化？」

一直又蓋了幾十樓，四樓的id回了一句：〖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們可以隨便去找個跟嚴導熟的人問！〗

曹文是去找他的導師嚴正卿的，他知道老師有一個習慣，每天吃過晚飯都會來實驗室轉轉，巡邏一圈。正好他有個實驗的想法，想請教一下老師。

國之重器，放在疙瘩角落，確實叫人不放心。

張玉可疑地停頓了片刻，答道：「看了。」

兩人走了相當長一頓路，確認已經離開張玉的耳力範圍，王勇才道：「星奇，我們可能要搬離天洲市了。」

「特安部和郝主任的意思是，搬到北京去。」

「咦？前段時間忙著做實驗，怎麼這些站都被封了？還有那幾篇文怎麼都被鎖了？」

【樓主想報貴校的xx專業的研究生，請問哪個導師好一點？】

他們回到屋裡的時候，張玉早已清掃完了屋子，正在接一個電話。

門后的嚴正卿卻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曹文看到實驗室門縫裡漏出來的光，似乎晃了一下，門內，老師的聲音又正常了許多，緩緩地問：「小曹，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151樓：四樓怕不是無中生友？說吧，你是不是嚴正卿哪個學生？他許諾說洗白就給你多少學術資源？要不然你昧著良心給這麼一個性騷擾女學生、學術造假、壓榨學生到學生倒在實驗室的傢伙洗白？〗

片刻后，褚星奇反應了過來：張玉是看得太入戲，結果特質發作了，注意力被吸引了，下意識地動手了。

曹文應下，離開了實驗室。

他敲了敲門：「有人嗎？」

那極少數亮著的窗口，似乎不包括他們常用的那一間。難道老師今天沒來和-圖-書？或者來遲了？幸好他下午特意問管鑰匙的師兄借了鑰匙。

他以他的單純頭腦以己度人揣測著：是不是老師看到這個帖子，心裏很不好受，所以一個人反鎖在實驗室里靜一靜？

「沒有，這麼嚴肅的事情，我們不會笑的。」

數到了五層，就著極其微弱的燈光，隱約看到個「五」，曹文不知緣由，彷彿逃脫蛛網的小蟲般鬆了一口氣。

「老師？您沒事吧？」曹文越想越惶恐，「您別在意那些人！我……」

嚴正卿在學院名聲不好，師兄師姐們都這樣講。

〖152樓：樓上＋1〗

這一點上，褚星奇一直是贊同她的。

〖6樓：4樓……？〗

「啊——打遊戲打得我頭昏腦花，我要去買點宵夜。」曹文的其中一位室友伸了個懶腰，問一旁的同寢：「要我給你帶嗎？」

啪嗒。啪嗒。腳步聲。

褚星奇挑眉道：「他們不怕小玉的特質發作？砸了天洲市的什麼壞傢伙，還有中央善後。首都那邊勛貴遍地，砸了什麼花呀草呀，可不好善後。」

他盯著「犯事」的少女，少女卻還盯著那被砸爛的屏幕，半晌，回首茫然地看著他們，看了看那電視的遺骸，瞳孔微微一縮，面上的表情竟然有些僵硬。

「小玉的生理年齡已經定格在了十五歲，從進入高中開始，同學發育飛快，她卻將一直維持目前的現狀。

「少玩點手機，年輕人不要熬夜，好了，早點回去睡吧，明天再來。」

第四條……

砰地一聲，電視的屏幕被砸出了一個大窟窿，冒著黑煙，嗞嗞直響。

奇怪？剛剛不是看見他們這間實驗室是黑著的嗎？難道是因為他走得太慢，在他之前，有同門或者乾脆是老師從另一邊樓梯上來了？

王勇收回無害化的領域，也難得有些忍俊不禁：「這部劇里演的倒是挺真。不過，是過去的事了，解放前的事了。」

王勇微微一嘆：「這是上面的決定，但是我和主任同上面溝通過了，同意小玉可以再留一段時間，最高期限為三年。如果期間，小玉的表現比較好，那麼，她大概可以在天洲市讀完高中。」

褚星奇忍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道：「沒事的，這是在家裡，沒有特安局的人說你。何況就算沒有王隊，我也不會被這一點碎片傷到的。」

一個不察，他差點跌倒，連忙摸著扶梯，盲人似的慢慢往上走：「學校真是太摳了，這點電都要省……」

外放新聞的學生翻了個大白眼：「我也納悶吶！我看的是正經的新聞機構發的最近的熱點新聞，結果聽起來和*圖*書倒像是什麼下三流的網文寫的劇情！聽聽，美國企業為我國民企對抗美國政府，小說里也編不出來吶！」

「什麼意思？」

他看了一眼畫面右上角的劇名：《九州星夜》。

第一條新聞：〖某落魄演員被重新啟用，感激涕零，原當年系被陷害，演技大放光彩。〗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眼都不敢回頭，匆匆地，一頭撞出了實驗大樓。

他心滿意足地關上帖子，打開網頁。

曹文一頭霧水，心道老師這是什麼意思？

嚴正卿背著手，看他坐儀器，時不時指導幾句。

「你們在笑我。」曹文說。

外表像一位社會精英，梳著個背頭，穿著西裝的嚴正卿站在門口，宛如失憶了一般，詫異地笑道：「小曹，你怎麼在這，節假日怎麼不去休息？」

咯吱一聲。門開了。

王勇道：「以後注意一些就行了。你先收拾吧，我和星奇有事情要商量。」

「……好看。」

三個人各自想著什麼，誰都沒有說話，直到王勇腕上的手錶嘀嘀嘀地響起，提示他們有新的任務。

張玉沒有說話。

走入實驗大樓，大約是因為沒有什麼學生，為了省電，每層大廳只開了一盞白熾燈，顯得室內極為昏暗。

一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帖子。

「你們跟小妹妹說過了？」

「我能有什麼事？」嚴正卿笑道：「好了，要做實驗就快些進去吧。」

〖153樓：＋2〗

匆匆點了外賣填飽飢腸，「沒了？」曹文正待看下一集，不禁失聲。意猶未盡，虎目含淚，只想高歌一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心裏沉重。起不了半點玩遊戲的心思。

〖3樓：……二哥太耿直，小心炸號。〗

等曹文取下眼鏡，按摩酸疼的眼眶。窗外已經徹底黑下來了。一看手機右上方的時間：「卧槽！已經晚上七點了……」

隨手點開一篇，開看。

「你別說，連號稱『黑海星』海星影業，和『死要錢』的終點，都開始做良心產品了。難道最近的社會風氣好轉？世界充滿正能量？資本家為人民服務了？」另一個室友開玩笑道。

果然是老師提前上來了。

曹文連忙道：「是這樣的，老師，我忽然有個靈感，想用實驗驗證一下。你可以開一下門嗎？」

〖200樓，樓管出現：此吧CJ，已封，勿回。〗

他走到實驗室所在的大樓，這個時間點，大部分實驗室的燈都黑著，只有極少數還在加班加點。

光照了出來。

〖5樓：4樓……？〗

門后響起了老師嚴正卿的聲音：「小曹？」

他們都是和圖書資深者，聽得一清二楚，電話那頭是個清脆的女聲，大概是小玉目前交的唯一一個朋友，那個叫劉英英的女孩。

只是老師似乎感冒了，聲音有些沙啞，而且帶著鼻音般的嗡聲，說話有些遲鈍：「今天……嗡……放假，你怎麼……來了？」

見他說得認真，其他的室友憋住笑，不與他爭論了。

褚星奇笑道：「難得有小妹妹也愛看的電視劇。」

「那搬到哪裡去？」褚星奇問。

〖154樓：＋3〗

他一邊走一邊嘀咕：「怎麼大家，連個別同門都說老師以前作風不太好……可是我覺得並不是這樣啊。」

曹文按下舉報的按鈕后，樓管趕來，將帖子封了。

「而且，我和小玉終歸是特質者，長久地停留在地方上，確實不方便。」

曹文脊椎上那一直若隱若現的寒意才散去了，他下意識地擦了擦不知道何時冒出的冷汗，答道：「我來做實驗，老師，你沒事吧？」

第二條新聞：〖湖南某紡織廠老闆和女工的合影，該廠因保障工人權益而受到了政府表揚。〗

一語落地，門后歸於死寂，久久無聲。

照理說，遠遠看去，明明也亮著幾間實驗室，應該有同學在這裏做實驗啊？為什麼會這麼安靜？

此時，寢室外，天已全黑，大學道旁的路燈亮著，三三兩兩有本科生下了課，結伴去往食堂。

沒擰動，門從裏面反鎖了。

說白了，隨著張玉執行的任務越來越多，她的能力之強也被看得越來越清楚。

「小玉！你看了那部劇沒有！」

此時，《九州星夜》正放到一幕：【崩塌的茅草屋，爛溝渠，衣衫襤褸，瘦得脫相的農民正畏懼而駭然地被地主按在地上，地主門前掛著一張輕飄飄的人皮，那劣紳叫狗腿子把這交不出租的農民皮剝了，大剪子戳去……】

「上面說小玉可以隨時回來看她父母的墳墓。只是北京有最完善的設備和力量，可以幫助小玉更快更好地控制特質，而且那邊可以更方便安排她的讀書問題，部里也是出於善意。

「你覺得不好看？」劉英英見她沒有回話，在電話那頭問。

褚星奇被驚得眼皮一跳，卻見乾坤圈趕緊躲回少女手腕上。

曹文擦了擦眼，訕笑：「眼花了……」

曹文只覺得嚴正卿的態度更溫和了，只是老師伸手指導他的時候，他一錯眼，似乎看到了老師的手背，似有無數密密麻麻的鼓包。

只有終點基本安然無恙。曹文點進終點，一看榜單又咦了一聲：「這些名字都看著挺有趣的？怎麼終點最近多了這麼多沒看過的新文在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