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雜了無數熟悉溫暖氣息的聲音,順著赤紅閃電而來,帶著悲痛,一齊叫他:醒來!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可是,那道赤紅閃電又是什麼?這支鋼筆又是哪裡來的?
垂死的李峰靠著汽車,捂著失去的臂膀,愕然地看見伴隨著那些畫面被撕裂的天空,露出一對巨大的手臂。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被那對手臂送來這個世界了。
他只是動作稍稍一頓,翻了個身,拉高被子,閉上眼睡去了。
怎奈是這一次李峰頭腦清明許多,潛意識當中,總是帶著一絲警醒。以至於至今它尚未得逞。
沈小萍、淮南兒、他的戰友們、他的首長們……都被一雙美艷手臂操縱著載歌載舞,栩栩如生。
郝主任抬起頭,卻看見窗外天空有無數赤紅的驚雷自京州的方向,一道一道一路劈來。
轟——
郝主任等人正看著鏡子里文本世界劇情層的情況。
郝主任的手機響了。
為什麼不休息……為什麼不讓我休息……
可是我們再奮鬥,也不過是為老闆換一輛豪車。
那種如影隨形的、被某種像世界一樣龐大的巨大生物監視的感覺,如芒在背。
待夜深了,月亮的目光終於從他身上轉開,那注視感稍稍移開了一些,李峰霍然睜開眼,目光清醒如雪,將手探到枕下一摸,摸出來一支鋼筆。
在頭挨上枕頭的一霎,卻覺枕下有異物感。
當然,栩栩如生並不是給活人用的詞。https://www.hetubook•com•com
李峰將整個世界的真容都收在眼內,一一打量。但他經歷過木雙雙的示好后卻這樣的平靜,似乎讓天空的月亮似乎起了某種疑心。
那一天,李峰靠在早已損壞的汽車邊,渾身血跡斑斑,炮火在他身邊如煙火般歌唱。
它們,這些彷彿一場以世界為舞台來出演的皮影戲偶人——無論是他熟悉不熟悉的,全都被吊在半空,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帶著惡毒的笑意,看著他一點點喪失生機,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這些眾多的、支離破碎的人類死前吶喊,化作一把匕首,一寸寸撕裂了他眼前的世界。
不要相信什麼?
他曾經經歷過一遍所有的事情。
河面上遠遠傳來女兒的呼喚聲,河水上飄著一層薄霧,粉色。
他只來得及聽了一聲,便聽見巨大的昆蟲振翅聲覆蓋了閃電聲,似在搏鬥。
他沒有把鋼筆放在這種位置的習慣,因會染臟被褥。
一道赤紅的閃電一閃而過,照亮天地。
「您、您往窗外看……」他的助理怯生生地拉了拉郝主任的衣袖,打斷了他的電話。
他微微一怔:鋼筆?為什麼他的枕頭下會有一支鋼筆?
名喚李晴的中年女子步步行來,黃昏已至,鋼筋水泥土鑄成的高樓林立。
它們在盯著他。
奮鬥!艱苦!就一定是好人嗎?
蛆蟲們人立而行,白白胖胖,在地上扭著朝前,體和-圖-書內的脂肪鼓著,幾乎要漲破那透明的表皮。它們足有一個正常的成年人那麼高,頭部的位置是一張張慘白的死去幼童臉孔,冷冷的青鐵色。
他那邊電閃雷鳴聲,似在驚雷天。
半夜,月亮遣派月光,一動不動地照在他們宿舍窗口,似乎瞪著窗內的李峰。
將手在鋼筆上摩挲。這是一支老式鋼筆,不是國造的,應有一定的年頭了。儘管筆身被主人保養得小心翼翼,但是仍舊有了刮痕,碰撞的舊痕。細細嗅去,甚至帶著一絲硝煙烽火的氣息。
打開的文檔里留著三行幾乎字,似乎是拼盡全力與誰爭奪著打下,手指還深深按在鍵盤上,屏幕上停著的一行簡體字,要刺中隔著一層粉霧世界的李峰的心:你根本不什麼『好人』。
不是!
他希望以他的死,在她心裏留下至少是一個英偉的余痕。
當晚,李峰從練舞室出來之後,一直保持著平靜到夜裡。
其中,與表皮相差最大的是沈小萍。
江蘇省特安體系的負責人打來的,語不成調:「主任……擴張了……」
……
去往夢鄉之前,他意識到了什麼,爸爸,媽媽,道聲再見了。來了二十多年,我就匆匆與你們分別。
呼吸已然停止。
剪影們是被塞在一個個等身高的人皮里,剪影是人形,但外表與其人皮並不一定匹配。彷彿被巨大的剪刀剪過,扭曲塞在那身皮囊里,全身上下都吊著一根根透明的細和圖書線,直入天空。
甚至於,他還有心細細地觀著這些蛆蟲與剪影。
那呼聲驚醒了他,垂死的李峰見到了一幕又一幕的似乎穿越時空而來的畫面:樣式新穎的民樓頂,粉色天空,風呼嘯。
他在戰場上求死,只為成為戰鬥英雄,從此被木雙雙歌唱……
他面色發灰,早已做好犧牲的準備,在心裏想:只有的當他死了,那個名叫木雙雙的歌手,或許才不得不歌唱他吧。
身軀僵直地坐在電腦桌前。
硝煙味彌散,如死亡的味道。
剪影們與它們則有一些差別。
可是我們再艱苦,也不過是犧牲自己點燃公司的金庫,進股東的腰包。
「不是!」
他摩挲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她卻定定的,似乎隔著一層世界,在望著李峰,厲聲高喊:「你根本不是『好人』。」
衛生紙事件,內衣事件,他迷戀木雙雙,為她做甜餅,為她放棄參干培訓的機會,情不自禁地擁抱了她,木雙雙卻尖叫著逃離了他的懷抱,然後,李峰被打成流氓……被調回工兵營,然後上了戰場。
淡粉的霧氣在高樓間涌動,莫名給人以春風和煦之感。
活脫脫像一張紙皮影戲里的人物。
讓我休息!讓我沉眠!
他的體溫漸漸冷卻。
意識隕滅之前,呂平逐漸扭曲的面容,對www•hetubook•com.com
著那控制著自己身體的東西,也彷彿穿過粉霧,對著李峰閃過最後一絲痛苦而警醒的咆哮:你根本不是什麼『好人』!
入伍,調到文工團,木雙雙,蕭稻子,沈小萍,淮南兒……
手上已經傳來抽搐的痛感,但為什麼……眼睛還看到手在動……
「你不是。」
不是!
手晃動,掙扎,窒息。
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那些時常在他腦海中突兀閃過的、彷彿未卜先知的畫面碎片:沈小萍的內衣事件、木雙雙……根本不是什麼幻覺,分明是前塵。
「想我放你女兒一馬,放你家人一碼,你就去死吧。算我求求你,好人就該去死。」耳邊回蕩著呼聲。
李峰摩挲著這支鋼筆,無來由地心底一陣溫暖,暖流繞著他周身環流了一圈,頭腦從未這樣清明過,似有霧氣從玻璃上被擦去了,世界一片清晰。
冰冷的河水湧入口鼻。
粉紅色的藥丸被塞入口中,名喚呂平的男子沉在渾濁朦朧的水波之中。
「什麼擴張?」郝主任問。
彷彿以赤紅閃電為步,有一個無形的巨人,自京州踏著長江,一步步向潭州市跨來了。
她恍恍惚惚站定。
摩挲著這支鋼筆,李峰終於全都想起來了。
李峰知道,月亮是活的,天空也是活的。
然後,下一刻,他的記憶一寸寸消失,再次睜開眼,卻不是在戰場。而是在他被調到文工團的第一天。
……
李峰垂眸把玩鋼筆之時,忽聽深www•hetubook•com•com夜的窗外,一聲霹靂雷驚。
正此時,那世界的裂縫之外,響起一道赤紅的閃電,劈在那雙自天外垂下的女人的雙手上,她的手被劈得焦黑,然後,偶人們齊齊慘叫一聲,萎落在地。無數蛆蟲從偶人們身影里竄出來,飛速逃竄躲避赤紅閃電。
它似乎希冀著他重演一番「前世」的故事,最好分厘不差。
你不是。
蛆蟲少一些,剪影多一些。與他關係親近的幾個人,大多是剪影而非蛆蟲。
身體的肌肉還在動著,眼皮撐著。他的意識卻漸漸陷入真正的永恆的黑甜夢鄉。
那是一雙極美艷妖嬈,彷彿每一寸肌膚都是世間所有性感魅力凝聚而成的女人的手。
四維已經越來越停滯麻木,名叫李瑜的青年以為手已經越來越抬不動了。
他問出口的話同樣被閃電聲打斷了。
她的皮囊是妙齡少女,但是皮囊下卻不過是一個六七歲的女童身形的剪影。她身上纏著的吊線最多,似是以免她孱弱的剪影支撐不住皮囊。
當他垂危到準備自我放棄之際,卻聽到耳邊傳來了極為凄厲的喊聲:「你根本不是好人,你不是!」
你不是!
它自天空外憑空伸出,十指上弔著數不清的透明細線,像木偶戲的吊繩一樣,吊著他這個世界中他所熟知的每一個人。
躺在不遠處的舍友們是一條條巨型蛆蟲,被月光照得通體發亮,黏液在表皮下咕嚕嚕冒泡。李峰面上卻一派平靜,毫無異狀,緩緩和衣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