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提心弔膽看著她的時候，她卻長長吐出一口氣，似是自答：「不過，也不要緊。」
她便在那自言自語：「我聽到鑼鼓喧天的吹打喜樂……」
他看她的眼神里沒有下流的審視，只有些許疑惑與焦急。
警方調查來調查去，只得出一個「誣告，畏罪潛逃」的結果。
崔智賢的頭腦晃過一幅幅畫面，她忽然轉身，不顧年輕人在背後的呼喚，小跑幾步，拉開窗帘，瞪著空洞的鳥籠。
很快，溫水裡就浮起了一層層的粉末，變了顏色。
那鐵絲網內，隔著牆，忽地傳出一聲劇烈響亮的「砰」！
花呀花，你今素顏稍嫌淡。
小伙看著崔智賢拉開窗帘，一動不動盯了空蕩蕩的鳥籠很久。
崔智賢彷彿沒有聽見她們的低語，只是側耳聽著窗外並不存在的喜樂聲。
他往昔也見慣了舞台上妝容得體，和其他女星一樣臉刷得慘白嫵媚的崔智賢，卻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素麵。
他滿頭大汗，看起來像是小跑過來，一邊擦汗一邊笑嘻嘻地說：「快，快，要開始了！」
「臟，不能塗！」
她不大高興地說：「別叫，別叫！快些飛走吧。」
崔智賢卻非常滿意。
崔智賢恍惚地想，她為什麼會跟法院扯上關係？
等到清澈溫水，變成了飄著膩香的粉白液體后，崔智賢抬起臉，臉色沾著水珠，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車裡其他三個人都愣了愣。
最終，她一點一點，慢慢彎起唇。
她在幹嘛？
心情驟然低落，她想到：連你也離開我了？
路邊，汽車的鳴笛聲、發動機聲、路人嘈雜的交談聲，街上各種繁雜的城市雜訊里，崔智賢坐了一陣子，忽然坐不住了，開始不住地往外面瞟。
小伙不大好意思地回神，和_圖_書害臊地撓撓腦袋：「那，崔小姐您快點。」
崔智賢自言自語，興高采烈：「媽媽，你看我這樣塗得好看嗎？可是我塗得好看，也找不到新郎。新郎是誰啊？我都不能懷孕了，這裏的人都很壞。他們說我是被玩壞了的東西，以後沒有人願意當玩壞的髒東西的新郎。」
女人以為她在看到了沒，連忙說：「沒那麼快，還有一段路……」
「怎麼了，不好看嗎？」
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因為她看到崔智賢蹲下去，捻了一指頭帶血的泥土，忽然往自己唇上塗了一道。
她尚存三分睡意地想：我忘了什麼？
合上門，崔智賢一件件將華麗如觀賞物的時尚新裝換下，換了自己放在衣櫃底下的昔日舊衣裳中最莊重的一件。
門開的時候，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望著那張久未見的容顏，一時有些起伏不定的想法，甚至失去了判斷鏡中容顏美醜的能力。
她自嘲地笑了笑，從鐵欄外望去，看了一眼宿舍大樓下的花園。
或許也沒那麼久，崔智賢忽然轉過身，彷彿突然明白過來一樣，衝進了洗手間。
打開衣櫃，一件件換上新送來的裙裝。
今日喜將華宴開，掃我三生不平氣。
像是年畫里的美女子，從畫里走下來了，完全滿足了東方秀致溫柔的美感。
崔智賢笑著說：「快請出去罷！我要換衣服了，換好我立刻就來。」
誰知，崔智賢卻打斷了她的話，嚴肅地問：「今天是不是適合辦喜宴的日子？」
這個「臟」字正好踩在第二聲「砰」的末尾。
崔智賢慢悠悠地將唇上的泥土擦乾淨，打算繼續聽完槍響。
崔智賢也被驚得停了動作，目光恍然半晌。
她在卸妝，以最快的速度www.hetubook.com.com，甚至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粗暴，在卸妝。
抿嘴笑了一笑，又趕緊收住，似乎在約束自己的高興，似是自己的笑會驚擾了這些音樂聲一樣：「很多人家今天辦喜宴。」
路過花園，那滿園深紅淺紅盛開的繁花，年輕人聽見崔智賢卻嘆道：「大好日子，今天花開得也太素了。」
那三分睡意徹底蒸發，崔智賢霍然從麻木的循環生活里驚醒：鳥籠的門，是昨晚她自己親手打開的！是她親手放走了芙蓉鳥！
解約……？
但是崔智賢仍坐著不動。
他以前從不覺得她有多美，甚至有些認為她與其他女星一樣千人一面。
女人連忙說：「別急，別急，法院特許你來這裏旁聽槍決，你別急……」
陽光亮了她的面容，綠眉紅面，鵝蛋臉兒，天然動春波。
「謝謝你，阿姨，我醒了。」
女人和司機、小夥子面面相覷，但崔智賢仍舊板著臉，一語不發。
「對，對，參加喜宴。」女人面帶不忍與憐惜。
她接過手絹，卻心平氣和地擦去了唇上帶血的泥土，目光清醒明亮的可怕。
小夥子壓低聲音，湊到女人耳邊說：「崔小姐從今天早上，不，從昨晚走出法院的時候起，就太高興了，高興得不太正常了，好像總覺得自己在做夢。」
三個人都嚇了一大跳，崔智賢卻忽然高興起來：「媽媽，你聽，原來真是喜樂，你看，地上還有胭脂。今天真是我的喜宴！可是，怎麼只有一聲呢？」
「那麼就快點走吧！」這一回是她迫不及待地催促了，似乎稍微走得慢一些，就會發生意外一樣下樓出門，崔智賢聽見半空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她以為必定早就高飛還故鄉的芙蓉鳥兒，停在宿ｈttps://wｗw•h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m.cｏｍ舍大樓附近的一棵樹上，對著她清啼，似想叫醒她。
妝鏡相照美人面。
她愣了愣，怨不得今天沒有聽到啼叫：籠門大開，大概是她昨天換完清水，昨晚忘了關籠門，那隻芙蓉鳥恐怕早已飛走了。
小伙嚇了一跳，卻見崔智賢胡亂拿了些瓶瓶罐罐，又擰開水，拉來毛巾，開始往臉上擦洗。
鐵絲網攔著，高高的牆壁，鐵灰色的建築，如此嚴厲。
一道紅得近乎刺目的液體順著牆下的縫隙慢慢滲透泥土，流了出來。
鳥籠……啊！
素手執眉筆，細細描容。
春意正好，一園深紅簇淺紅，滿樹淡黃並鵝黃。
「哦，」她說，「難怪今天鳥不叫了，花不打扮，路上一路都是音樂，原來是我的喜宴。」
窗外自然和煦的天光明亮了室內，也照在她那張常年不見天日的面上她怔怔地想：我有多久沒有在白天看到過自己不化妝的樣子了？
只是今天送來的衣裳卻沒有往日的新潮。
小伙正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卻見崔智賢丟下毛巾在臉盆，轉回身來。
車子一路疾馳，往首爾郊外某個隱蔽的地方處駛去。
卻聽到門口咚咚咚響個不停。
此時，才忽地想：難怪當年星探一見十五歲的崔智賢，就死活要把她簽下來。
倒是牆內傳來一陣碰撞時，以及喝問聲：「你們是什麼人！」
坐到車上時，崔智賢仍舊板著一張臉。
崔智賢慢吞吞地動了動，還是有點猶豫，似乎十分警惕：「是誰的喜宴？」
門口站的不是她的經紀人，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描一筆，描出春山似眉峰聚。
崔智賢相信了，她一步步挪出了車子，望見了那棟鐵灰色的建築，望見了外面攔著的鐵絲網。
描一筆，描出www•ｈｅt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婉轉在眉尾尖。
等她打開門，小伙眼前一亮，說不出話來。
崔智賢能忍到今天才不正常，已是很堅強的姑娘了。
大概是今天來的客人非富即貴，經紀人特別急切。
坐在後座等她的是一個女人，笑著說：「小崔，今天怎麼反倒看起來不高興，害怕了？」
開始什麼？私生粉？他怎麼進宿舍大樓來的！她猛然後退一步，張口想喊保安，卻被年輕小伙伸手一拽，他急道：「崔小姐，快到時間了，再慢就趕不上了！法院那邊催我來叫你！」
青春容貌已經被妝容覆蓋，一層層，漆出來木雕泥塑般的柔弱嫵媚。
女人想了想，說：「你的。」
但隨後不久，在某一天清晨，她忽然失蹤了。
不過，那有什麼緊要呢？
開了半個小時，到了目的地。
解約？她是付不起這金額的。
罷了，反正年復一年，日復日。不過一樣的事情。
淡淡梳妝薄薄衣裳，她比了比新裁畫的眉，撫了撫慘白到近乎牆漆的臉頰，茫然地望著鏡子。
小伙摸摸腦袋，跟在她身後，看她本就白裡透紅的臉頰更顯精神，眸子亮得別有迷濛，似處於一種如墜夢幻，又極度興奮清醒的狀態，只是卻不笑。
她怔了怔，動作更為溫柔，像母親一樣，極為溫柔地拍了拍這個年紀和她女兒差不多大的姑娘的背：「別怕，不是夢。出來吧。」
女人被她嚇到了，連忙拿手絹去擦她的唇。
她放下眉筆，心想：昏了頭，也不過服侍人前，哪裡管衣裳好壞？
從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崔智賢的母親。
鳥呀鳥，休啼驚我春日夢。
中年司機也心懷不忍，連忙往前湊了一湊。
崔智賢的小職員父親，則在他申請要調查妻子失蹤案，並繼續調查女兒的遭遇沒多久，和*圖*書因為抑鬱症自殺了。奇怪的是，他生前從沒有任何抑鬱症的跡象。
可是窗外哪裡有什麼喜樂？只有堵車時的汽車鳴笛聲和司機不時的怒罵聲。只有高樓大廈，車塵馬足，哪裡有辦喜宴的樂聲？
昨晚，望著夜色下五光十色的首爾，她打開鳥籠門，對那隻渾身羽毛嫩黃的小鳥說：「去吧，回你的樹上，回你的故鄉去！」
小伙搖搖頭：「好看。」只不過是親切的，不一樣的好看。
只是，槍聲卻沒有再響起。
崔智賢終於有了反應，她說：「媽媽，今天我們去參加誰的喜宴嗎？」語氣仍舊是小姑娘一樣的語氣。
花開極艷，艷得俗！刺她的眼。
法院？
崔智賢臉上，原本白得近乎牆漆的妝容一層層褪去。
「畢竟，我，我們，從此是人，不是『髒東西』了。」
「可是父親怎麼沒有來？」
「你的。」
崔智賢當老師的母親，在看到女兒一身被生理虐待出來的傷痕時，憤怒至極，從女兒嘴裏問出了經濟公司的作為後，選擇拿著一份性招待名單，堅持要控告崔智賢的經濟公司。
拉開窗帘，自然光遂然光明室內，鐵欄台外的鳥籠，餵食器上，卻空空蕩蕩。
女人嘆了口氣，正想說話，卻看見崔智賢脖間一道長長的，從耳後一直延伸到衣領里，不知延伸到哪裡為止的傷痕。那是被人慢條斯理地作畫一樣劃出來的。
眾人又本能地被那毫不留情的槍聲驚了驚心跳。
崔智賢像小學生一樣坐著一動不動，把手放在膝蓋說：「噓！到地方前都別叫我。」
瞥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她無趣地拉上窗帘，打著呵欠，走過去開門：「我起來了，別催了……」
妝容已近完成。
小伙一剎那被驚艷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
司機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