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迷惑道:「你們不知道嗎?前朝國號是李,王室姓李。」
但「國師」擺正自己的廚師帽,理了理領巾,仗著豐朝人聽不懂自己的語言,哼著一首滿是下流詞彙的英文歌,舒舒服服坐著宮轎,往自己奢華不亞於皇帝的宮殿行去了,毫無所覺。
昔日曾支持造反者的平民們為此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山呼萬歲,卻不知道從前跪拜的與現在跪拜的是同一撥人。
老宮女卻並沒有抱著這疊衣服去浣衣房,而是拿到了自己的住處。
老宮女扭著舌頭,模仿一種奇怪的腔調,細聽之下,彷彿是強行模仿的英語:「王上說,這神術叫『自由市場』。」
老宮女對著內室供奉的一幅畫像下拜,竟似垂淚:
這些昔日的王孫公子沒有半點不適,嗜血的衝動湧出體內,滿宮追逐驚恐的宮人,將昔年服侍自己的宮人們開膛破肚,吃得起興。
而李朝的兵馬們卻良莠不齊,儘是老弱病殘,帶兵的兩半子弟只知吃喝玩樂,一見敵兵來犯,就互相推諉,不願出陣。
她說:「有東西盯著他。」
「王上啊,您食人再生,變作神前的畜生,又獻祭王孫公子以求治世,過得開心嗎?」
他便知道一定是上神已經享用完畢祭品。
渾濁的眼珠里一片清明,沒有半點被催眠的痕迹。
顯然,其他資深者也都想到了。
但那不詳的黑氣卻始終縈繞在國師頭頂。
老宮女便彎腰抱起國師褪下的奇怪雪白衣服、帽子,抱了出去。
老宮女即使在被催眠的狀態,仍然流露了一絲悲哀之色。她空茫的目光似乎穿過了褚星奇,在望著自己的記憶:「是。」
神殿外,皇帝感到整片地面都在微微震動,空氣中回蕩起成熟甜美的秋日果實氣息,須臾才平復。
他驟然一驚,便問小蓮:「你們說的前朝,國號是什麼?」
神降臨了。
神說:「從此後,你們再不以凡俗的食物為食,你們將吃一種更高貴的食物。」
褚星奇會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操縱紙鶴飛向那正跪在畫像前的老宮女。
下一刻,紙鶴消失不見,褚星奇的身影憑空出現在老宮女跟前。
只是畫像右下角墨跡模糊處,寫的卻是一行小篆漢字落款。
「可以。不過只有一次催眠的能量幅度。超過催眠的能量幅度,紙鶴就會自行銷毀。它畢竟只是一張普通的紙,承受不了太多能量。」
果然如此!
這是他每次烹飪完「祭品」之後的慣例步驟。
祂許諾,只要李朝君臣願意臣服於祂,捨棄人身,那祂不但幫他們奪回國土,還可以幫他們治理國土,給他們一個永世太平,永享榮華。
李朝!
美式英文的石碑:東—110號養殖場。
只是他的身影虛幻模糊,似一道信號極差的投影——這也確實是他以紙鶴為憑,借紙鶴上殘餘能量施展的簡單版「身外化身」,最多只能維持五分鐘不到。
紙鶴那頭,眾人聽到這個詞,一時啞然。
它們適應的很好。
國師的住處在王城的西邊,正好與豐朝皇帝的寢宮相對而立,甚至地勢還高了一截。
眼看王城即將落入亂兵之手,巨木衝擊厚重城門的聲音「咚咚咚」傳進深宮。
而從那以後,豐朝的勢力一夜天降。神送來了人馬、糧草、金銀,巧妙地掩蓋了曾經李朝的存在。
王勇道:「星奇,你有沒有辦法借紙鶴施展一些力量?」
白髮滿頭的老宮女恭敬地立在池邊:「王讓奴婢來問您:您還需要什麼?」
城門已經撐不住了,即將告破。
咄咄咄。
說著英文的白人國師。
而豐朝建立后不久,在神的幫助下,豐朝君臣顯出了驚人的大度寬和、憐惜平民。
等到神殿中再無動靜,紙鶴小心地蹭出紗簾,覷住他們關門的時機,飛進那國師的衣擺內側,雪白與雪白混成一片,安靜地藏起了自己。
他一進寢宮,就長舒一口氣,似乎擺脫了什麼體面形象,扯著領結和*圖*書嚷嚷著大聲斥罵,叫服飾他的奴婢趕緊上來給他寬衣洗漱。
她覺得,像她很小很小時候,母親望著柵欄里正在啄食小米的雞群時的表情。
大鍋中數個大漢都吃喝不盡的雞湯,瞬間蒸發,化作一股煙氣,匯入神像之口。
老宮女抱著那一疊雪白的廚師服,步出國師寢宮,拿去浣洗——這是國師的衣物,涉及神靈,也只有交給她,皇帝才放心。
一隻巨大的手掌從天空伸了出來,帶著古怪口音的聲音從天而降,響徹王城,隆隆:「我可以救你們。」
雞群的視線順著神的目光,挪向那些縮瑟一邊,滿面驚恐的宮人。
它們借秘術改造了原本貧瘠的土壤,帶來了富裕。
就在他們幾句話之間,兩隻自虛無中探出的眼球掃了一圈,見國師房內沒有異常,便重新闔上,暫時隱去了。
老宮女答道:「這是上神傳下的神術,以外來人、與不馴服的一部分平民的血肉為飼料,倒進田地,就可以換來神力滋養原本貧瘠的土地,能令稻穀在最快的時間內成熟,養活大部分豐朝平民。」
「小蓮,你之前說過,豐朝的勢力是突然出現的,一出現就帶著大把的人馬、糧草、金銀。那原來的李朝王公大臣呢?去哪了?」
它們昔年也「吃人」,現在只不過換一種方式吃,有何不可?
那老宮女確實是個普通人,她看見飛來的紙鶴,先是嚇了一跳,紙鶴上飄出一股能量,匯入老宮女的太陽穴,她便表情獃滯,眼神放空,顯然陷入了被催眠的狀態之中。
正此時,不待褚星奇再次提問,那老宮女卻主動開口,盯著褚星奇的殘影道:「你呢?你們是誰?你們就是國師口中的『妖人』?」
大概是年紀大了,在皇帝跟前有些體面,她沒有跟著其他宮女睡大通鋪,而是住在王城的一角,在王城東、西交匯處,也恰好是神權、王權交匯處。
趁她不注意,紙鶴險險從衣服里逃了出來,逃過被剪碎的命運,藏在房www•hetubook.com.com樑上悄悄下望。
女神像勾勒一絲笑意,張口。
既然國師只是個凡人……遙在王城外通過紙鶴監控國師的資深者們心頭都閃過一念。
何況,聽這老宮女的意思,也是在說這些雞似乎都是從前李朝的王孫公子、兩班大臣變成的。
她那無能的、懦弱的王啊,俯首膝行,低下花白的頭顱,奉上了傳國的文書。
「他似乎只是個凡人。」褚星奇道。
這一次,張玉沒有阻攔他。
小蓮在陳薇懷中驚得瞠目結舌。
嘩啦啦水聲。國師在侍女攙扶下坐入室內的熱湯池,把那蒼白可厭的軀體沒入水中,靠在池壁上,長出一口氣,一邊任由侍女們為他塗抹精油,推拿肩背,一邊用英文嘀咕了一句:「……也太小心了。這裏可是王城,眼皮底下,哪裡有什麼『隱藏的奇怪力量』?」
陶術湊近鏡前,仔細一辨認,從模糊的墨跡處,隱約認得個「李朝xx年」字樣,還有李朝國王的封號。
紙鶴背後的資深者們面面相覷。
那看似只是凡人的國師頭頂,有兩團黑氣若隱若現,兩隻自虛無中看過來的眼睛,一直關注著國師。
消失不見的李朝王室,忽然出現的豐朝……
她進了房間,便略顯吃力地自床下拖出一個銅盆。裏面堆著沒有燒完的碳、灰燼。
神像又恢復了高舉火炬的姿態,在簾幔后安靜下來。
她的王上,她從小伴隨著一起長大,視作天地的王上,竟然裹著錦衣華服,縮在一角瑟瑟發抖,像個尋常的孱弱老人。
而天空中若有若無的視線,卻一直盯在王上身邊。
紙鶴飛下房梁,湊得近了一些,卻見到那幅畫像上繪的赫然是年老體衰后的豐朝皇帝。
牆邊已經規整地擺了好幾個罈子了。
更不知道,她站在王上身邊,看著王上對那些黑壓壓的人頭,饞得涎水壓抑不住,卻嘆息著說:未免太瘦了。
王勇則叫了一聲:「星奇。」
它們明白了。
張玉卻攔住了褚星奇:「褚哥m•hetubook•com•com哥,不行。」
折返回王城住處的國師,卻沒有察覺到自己衣擺上多了個什麼小東西。
國師沒有再前去宴席的意思,向皇帝告辭,說要回房去焚香沐浴,去除血腥。
它們追到她跟前的時候,王上擋住了它們,張開翅膀把她護在身後:「她老了,活不了幾年,又很忠心,不要吃她了。」
他們化作了它們,卻獲得了奇力,並得以重返青春,它們無恥地、可悲地「喔喔」狂喜啼叫。
畫像上的李朝x年……
那一日,終於饑寒交迫得活不下去,舉起大旗造反的亂臣賊子們即將打到王城腳下。
陶術神念急飛,霎時想到了《登幽州台歌》當中映射的韓國歷史:封建時期的李朝權貴、以及日佔時期的韓奸,在美國扶持下立國南朝鮮。
「沒什麼需要的了。哦,對了,把我這疊衣服抱走,換一套新的來。沾了雞血,真是噁心。」
她被擋在王上身後,嗅到它身上的雞屎臭味,透過它的羽毛,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尊神俯視著灑滿血腥、內臟、羽毛的昔日王城,俯視著那些滿地亂躥的肥碩大雞,青銅雕塑的臉上勾勒起一個微笑,手中火炬明明滅滅,照得那微笑無端陰森。
白色紙鶴壓在國師衣服里,被老宮女一起抱在懷中,不敢輕舉妄動。
皇帝沒有說什麼,只是陪著笑,叫了一隊奴婢扶國師上轎,才折返宴席。
兩隻肥雞的血肉也眨眼霧化,徒留下兩具完整的雞骨頭,嘩啦一聲散架。
褚星奇問:「所謂的秘術,是怎麼回事?」
「知道。」老宮女陷入了催眠的狀態,一板一眼答道:「他們是原李朝的國王、宗室、貴族兩班,在國破家亡之際,被上神點化作羽族,再次君臨王朝。」
與《登幽州台歌》里的李王相貌一般無二的豐朝皇帝。
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偉力,只是個單純的白人廚子罷了。
果然,不消片刻,戴著雪白帽子國師出來,向他點頭示意,皇帝這才徹底放下心。
城外火光大起,敵軍和*圖*書慘叫聲不絕於耳。
透過紙鶴傳遞迴來、投射在鏡花水月中的畫面,在張玉的視野;里卻有些與眾不同。
遲緩而有規律的木屐踏地聲。
「這……我不知道,那時候我才十來歲,但大概是被殺了吧。自從豐朝佔了王城后,我們平頭百姓,就再也沒有聽說過前朝舊人的消息了。」
卻見那老宮女將一切收拾好,又到了內室,將那罈子擺在牆邊。
學識相對最淵博的陶術推了推眼鏡道:「看來的確是影射韓國的歷史了。」
豐朝的這些食人雞,竟然就是原李朝的王公大臣變成的!
他說的是英語,宮人們聽不懂,眼觀鼻,鼻觀心,只做不知,為國師繼續按摩。
而天上忽然傳來隆隆的響聲。
在她的視線里,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孫公子,貴族大臣,與他們的王一起,在神前哀嚎打滾,嘴生利喙,身披羽毛,化作了一隻只昔日下賤的畜生。
王城深處的自由女神像。
褚星奇又問道:「豐朝皇帝,就是原李朝國王?」
「你知道豐朝的來歷嗎?」
「什麼『神術』?」
國師如果有半點超凡能力,在這麼近的距離,就該察覺到紙鶴上的輕微能量波動。
說著,老宮女面容上顯出恨色,舉起剪刀,竟將這件衣服一條條剪碎,丟進銅盆里焚盡,等到焚盡的時候,才把那餘燼倒出來,小心地用衣服包了,放進一個罈子里。雙手合十,向那罈子喃喃:「老奴不知道你們是哪一位,老奴也只能這樣為你們留一個衣冠冢。」
她舉起那件衣服,看到上面飛濺的雞血,目露悲哀:「昔日的宗室,也不過是一隻下賤的畜生,隨時可以變作鍋里的雞湯……留下的最後跡象也只有這腥臭雞血……」
她緩緩退出去的時候,國師瞥見她那蒼蒼白髮、皺紋遍布,臉皮下垂的臉,與一身嬌嫩的宮女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禁感到一陣噁心,抱怨:「都重生成青春模樣了,這老皇帝還留著這樣一個凡人老太婆幹嘛?哼,別是還惦記著以前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