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喝得滿面通紅,醺醺然,眸子卻十分清醒,以至於清醒得帶了孤憤。
書生長著年輕時盧武的臉,看上去大約三十齣頭,正獨自地坐在大堂最角落的桌子后,一杯接一杯地悶頭飲酒。
安琪拉的感覺被印證了。
大堂里的眾人大多擰了眉頭,夥計一邊給他們倒滿茶水,一邊殷勤地問:「客官,你們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么?」
他們看到,賈生確實是進了王城。
他們分散向東西南北,匯入了人流。
「他被大人物賞識后,我還以為我們這小門店要發達了,以後可有人照拂了,沒成想啊,沒多久,賈生就得罪了上官,給下了大牢。後來不知道怎麼地被放出來了,又給趕出京去了,要他永世不得回京。」
褚星奇會意,藉著寬袖的遮掩,隨手將一杯子點化成金,拿出來放在桌上,晃花了夥計的眼:「我們倒有些好奇小二哥你。如今天下百姓大多歸於農莊,依附各家,你應該也是農莊里出來的吧。」
「您找到差事了?是哪家的?」
十五年前的事了!
掌柜的說:「是啊,我們小老百姓也不清楚,好像是上頭有人給他說了好話,把他給放回來了。但是你們也看到了,他現在無所事事,也不去貴人家謀個啥小吏的差事,就整天在這裏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這次能在京城待多久。」
那書生雖然穿著長袍,帶著方巾,一副文士模樣,卻腰上佩劍,身強力壯,掙
www.hetubook.com.com紮起來,竟然幾個大小夥子都按捺不住。
賈生笑了,將手一指:「最大那家的。」
【我察覺時間的弦動了,跳過了一段時間。這裏應是同一場景的不同時間段。】科迪皺眉:【安琪拉大人,您是說,像《登幽州台歌》那樣?】安琪拉道:【有可能。】
他坐在窗口,路上的女子不住往窗口看來,看到他閉著眼睛,拄著盲杖,才紛紛露出失望之色。
他走到王城牆下,朝守門的羽林郎拱拱手,拿出一塊腰牌。
這書生自稱姓賈,也不知道他來自哪裡,大約是個窮鄉僻壤吧。
他通過考試,當了東家門下的一個小吏后,竟然很快就得到了大人物的賞識,被擢升為幕僚。
「那就祝福您了。只是以後出京,我就不去送您了。」
書生擲杯子開始嚷嚷的時候,夥計、掌柜原本只是被嚇了一跳,夥計還嘀咕了句「又開始了」,等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掌柜險些跌了手裡的算盤,連忙向夥計使了個眼色。
他聽到最後一句話,才放棄了掙扎,任由夥計們把他架到后廚去了。
賈生離開后沒多久,酒樓的大堂內包堂喝茶的客人們,也斷斷續續地結賬走了。
他剛來的時候,一身洗的發白,縫縫補補的長袍,戴得歪歪扭扭的方巾,背著個小包袱,自稱是進京來謀求個安身立命的讀書人。
為了驗證這個猜測,和圖書他們叫來跑堂的夥計,問了幾句。
【為什麼這麼肯定?】科迪擬的外貌是個刀疤臉大漢。
王勇看了褚星奇一眼。
褚星奇笑道:「他的樣子,這一身打扮,像是讀書人,這豐朝能讀書識字的,哪個不是和大族沾親帶故呢?瞧他這樣,卻不體面。我倒是有些好奇這位客人的身份。掌柜的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和我們聊聊?」
【沒有空間能量波動。每個場景變換的時候都會有能量波動,這一次沒有。】三位領域類特質者都沒有察覺時空變換的波動。
【但時間有變化。】安琪拉卻道。
大概聽完了賈生的故事,眾人便看到后廚那邊的帘子掀開了,賈生大約是喝了些醒酒的湯,慢慢走出來了。
因此,這十幾年來,像這樣進京企圖攀附在哪家門下做幕僚的年輕人不少。
掌柜的見他們不計較,擦了擦額上的汗,苦笑道:「確實是熟客,他過去常常在我們這喝酒。」
掌柜見此才鬆了口氣,走出來,竟親自四下鞠躬,挨個向四周賠罪:「對不住,對不住,這客人就是喝醉了酒,發酒瘋,嘴上沒個把門,嚇到各位客官了!」
「他剛來京時,經常在我們這喝酒,因為沒錢付賬,我看他可憐,就給他賒了幾次賬。他身強力壯的,為人也還不錯,給我們店裡趕走過幾次流氓。」
可這賈生偏偏是個稀奇人物。
他「砰」地一聲,將杯子投擲在地上,站起來,大聲道:和圖書「這就是今日之豐朝!權貴世代作權貴,百工農戶卻世代貧賤當牛做馬!這是為人的道理嗎?這是為人的道理嗎!何況那些世代高門大戶的,連是不是人都不知道呢!」
【我們應該還在《登科后》的場景中。】
卻悄無聲息,從各個方向,慢慢地重新匯攏,跟在了賈生身後。
小林美子笑道:【和舊日本所謂的代代相傳的『匠人』也類似呢。】陶術推了推眼鏡:【明朝早期的『世籍世業』,是承了元代的制。而元代之所以這樣劃撥,是跟元代劃撥四等人,游牧民族時期的奴隸制有干係的。而更早時候的中國也曾有過這樣的時期,大多是上下隔離,階級固化的時期。】倒是朴應賢舉杯一飲而盡,冷颼颼地回道:【這一切,于中國,是元明時期乃至於更古早。于日本,是幾年之前的舊日本時代。于韓國,卻是今日之韓國。】「這就是今日之豐朝!」韓國資深者都不講話,那廂卻有個書生嚷嚷著一模一樣的話語。
夥計直接把汗巾捂在了他嘴上,壓低聲音:「書生,我們這還做生意呢!您這話要是傳出去,別說您還要進一次大牢,我們這也一個跑不了!您也是老主顧了,您最落魄的時候,掌柜的賒了好幾次的酒,還給您送過行,您怎麼一回京,就坑起我們這些熟人來了?」
羽林郎就出來一個,恭恭敬敬地領著他走進了王城。
王勇坐在最近的位置,眼角覷著那書生。和*圖*書
「他叫什麼名字?」
陳薇說:【聽著倒像我們明朝時候的『世籍世業』。】
這些外來的客人分外大方,一出手就是小塊金子打底!還不要什麼吃食,只點了些茶水。
「多謝小二哥給我們這些鄉巴佬長見識。」褚星奇將金杯一推,夥計連忙搶到懷裡藏好,左顧右盼一陣,見沒人注意,便千恩萬謝,直到他們打發他自去幹活,才搭了毛巾,笑嘻嘻地往其他桌去了。
夥計的眼睛幾乎長在了金杯上,機靈地不去計較這些客人為什麼「缺乏常識」,只一面嘴裏答道:「瞧您說的,那是當然。如今天下人基本都是各士族的莊戶,但是人人種田那也不成啊。現在是各大家的莊戶里,都分撥出一部分人,散到百工去,從此世世代代,子承父業。像我家,原來也是莊戶,給劃撥出來,指定當了食肆的活,我爹,我,以後我兒子,都在這大堂跑活了。」
跑堂的夥計,並幾個青年雜役,忙不迭地上地架住書生。
他們幾十個人分散成幾個小隊,包下了王城中一家酒樓的大堂,點了酒水。
「他沾著水給我們寫過,不過我們不識字,那個字我們也記不住,大約發音是『一』,還是什麼同『一』發音的字來著。」掌柜的道:「反正這字我們也不認識,我們就都叫他賈生了。」
「嗯,不要送。好人便應當不被牽連,好好地在人世上活。掌柜的,你們是好人。」賈生向掌柜的拱了拱手,挺直脊hetubook.com.com背,竟然當真向王宮的方向慢慢踱去了。
掌柜的擺擺手:「你們不介意打擾了吃茶的興緻就成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這位客人,說來也是奇人!他確實是個讀書人,曾經,還是個官人咧!」
掌柜道:「您酒還沒醒呢?要不要再喝碗醒酒薑湯?」
「我酒早醒了,我清醒得很,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了。」賈生回道。
「那他現在怎麼回來了?」
最大的那家,他指著的是被重重鎖著的王城方向。
說話的正是那長得與盧武年輕時候極為相似的書生,他自然聽不到眾人在四維頻道內的對話,但他聽到了夥計的自述。
他抹了一把臉,將荷包里的十幾枚銅子傾倒在柜上,對掌柜道:「結幾天的酒錢,這幾天我都不來了。」
王勇和褚星奇對視一眼,褚星奇作為明面上的「出錢包下大堂的有錢公子哥」,笑道:「這倒是沒什麼。誰喝醉酒沒嚷嚷過幾句不像話的?不過,掌柜的,聽你說來,這是個熟客啊。」
「賈什麼?」
各大家族也都開設學堂,專門從莊戶里選一批順從的人進去讀書,讀出來就給他們做幕僚,做管理莊戶的管事。
王勇回答:
夥計證實了安琪拉的說法,皺著眉笑:「您說的這是哪朝哪代的事?大豐二年?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現在都是大豐十七年了。」
夥計想著伺候好他們,指不定他們指縫裡漏點出來,都夠他受用的了。
掌柜的回憶了一會,說:「姓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