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教授正要開口時,卻聽到夜雨中的客棧後院傳來咔擦咔擦,砰砰砰、滋滋滋的奇怪聲響。
一推開門,卻看到老蘇正神色凝重地朝他「噓」了一聲。躺在床上的吳教授、郭舉業這兩個年級偏大的前輩也已經睜開了眼,坐在床上。
房門打開,門口站著掌柜,以及他身後齊刷刷的一二三四個夥計。
他微微一驚,睜開眼,跳起來,掃了一圈:
同伴們向岑子琪示意,讓他關上門,然後保持安靜。
那聲音似乎是之前給他們引路的夥計之一,只是此時顯得很沉悶,嗡嗡嗡地,有點像鈍器摩擦木頭聲。
篤、篤、篤。嘎吱嘎吱。
接過恭桶重新合上門的一霎,岑子琪驚魂未定,卻看到屋內坐著的三個同伴也都沉凝神色,面面相覷——顯然,剛剛那一霎,他們也看到了門口的「夥計」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岑子琪推開門。
【之前從我們門前走過,正在窺視我們的,則是那個掌柜。但是他的樣子很奇怪,頭已經大半長出了虎模樣,身形也弓了,四肢著地,長出毛髮。照在我眼睛里,也確確實實是半虎的樣子。但白天看他,也跟夥計們一樣,是個正常人。】
岑子琪卻看得一清二楚,那隻猙獰碩大的虎首,分明在毛髮下,隱約露出掌柜的五官!
剛剛岑子琪開www.hetubook•com•com門從木偶人手裡接過恭桶的時候,女資深者們的房間也悄然開了一條縫。張玉當然也看到了那詭異的一幕,而且以她的眼力,看得比正面對上的岑子琪還清楚。
粗粗打掃過一遍房間就懶得再動彈的男資深者們正輪流休息。
他左右打量,只得叫醒同伴:「老蘇,給我代班一會,我出去上個廁所。」
聲響細微而頻繁,似乎有什麼東西蘇醒了,在活動。
「老蘇」被他推醒,他也是個戰鬥類資深者,打個哈欠:「你行嗎?之前嚇得那熊樣。而且那夥計不是說了夜雨天里不能出門?要不要我陪你出去?」
但以他作為資深者的眼力,一眼間就能清晰地能看到,眼前的哪裡是個活人!分明是個木頭人!
那「皺紋」分明是木頭的木紋,至於那所謂僵硬的笑容,能不僵硬嗎?那是用刻刀刻在木偶臉上的笑容!
漆黑樓下響起一陣篤篤篤的沉重腳步聲,像木頭敲擊地面的聲音。
好像是刀斧在劈開、鑿刻木頭的聲音。
涼氣無端順著脊椎上竄,岑子琪咽一口唾沫,很不想開口,但膀胱又憋得難受:「……恭桶,我這裏缺了個恭桶。」
房間的房客們不抱怨了,似乎真的重新睡下了。這時,大約是以為唯一在門外站著的岑子www.hetubook.com.com琪看不見什麼黑暗裡的具體情形,從深黑的大堂某處,探出了一隻猙獰的虎頭,張著血盆大口,攔腰咬住那跌在地上的人形。
一頭又像老虎,又像人類的怪物,人類而起,毛茸茸虎身套穿掌柜的衣帽,在宅院里學著人的模樣,一隻虎掌拿著鋸子,一隻虎掌拿著刻刀,正對著眼前的一排人形輪廓舉起刻刀,像模像樣的雕刻著。
岑子琪的視野里,那個輪廓是人形的模糊影子正趴在一樓的樓梯邊,一動不動,手邊還滾著個圓桶。
門關上后不久,似乎有什麼龐大的野獸在門外徘徊了一陣,一陣腥臭味飄進了門縫,確認門內沒有什麼多餘的動靜,才當真離去。
這大半夜的,還下著雨,誰在後院里劈木頭?
最終,除了那個年輕木偶人外,其餘每個木偶都被刻上了一道笑臉。
隔壁也有起床的動靜,顯然女資深者們也都起來了。
他們悄悄推開臨著後院的窗戶一扇縫隙。
老蘇嘲笑道:「膽小才喜歡多逼逼。成成成,我給你代班,我在門裡守著,你在門外用那啥恭桶。」
岑子琪雖然有點兩腿發軟,卻只能欲哭無淚地抹把臉,裝成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樣子,揉著眼睛去開門:「辛苦小二哥了——」
沉吟片刻,張玉道:【這是我們在徹m.hetubook.com.com底入夜前,見過的幾個夥計之一,那時候我看他,確實是個正常活人。但是剛剛我重新看時,卻也就是一個帶有一些生命力的木偶人。】
現在值守的是那個年紀較小的資深者,特質是戰鬥兼防禦方向,叫做岑子琪。
叼走前,閃著綠光的車輪大眼還盯了一眼樓上,看到房門依舊緊閉著,才將那具一動不動的人形拖入了黑暗中。
雨水順著那些木偶人的臉龐落下,太過生動猙獰的定格表情,給人以似人卻非人的可怖感。
他大駭之下,立刻推開門想要叫起同伴們。
【張上校,你看這是什麼東西?】吳教授隨即在四維頻道里開口。
呼,岑子琪鬆了口氣,但是驚嚇帶來的還有膀胱的一陣擠壓感——他剛剛口渴,一口氣喝了小半壺夥計送來的熱水。
眾人的房間門被敲響了,掌柜帶笑的聲音響起:「客人們,昨晚休息的好嗎?」
古代客棧的隔音效果跟紙糊似的,這巨響自然把兩個房間里正在休息的客人們都吵醒了,紛紛在房間里問:「怎麼了這是?」
門外客棧寂靜,大堂一片漆黑,只有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掛兩盞飄搖白紙燈籠,慘白光照亮尺寸之地。
轟隆隆,嘩啦啦,雷聲雨聲交織著傳入木板門。
岑子琪揮揮手:「去去去……我好歹也是兼防禦類https://m.hetubook.com.com
的,就算啥恐怖怪物一時也弄不死我,我哪有膽那麼小,是這裏氣氛古怪……而且我不是下樓,就是拉個鈴,叫個夥計送一下古代的那啥恭桶,就在門外解決。」
好像木頭敲擊地面的腳步聲,配合著老化樓梯木板的嘎吱嘎吱聲,夥計似乎正在上樓。
只是那笑容略有些歪斜,掛在臉上,紋絲不動,略有些僵硬。
夜雨滋滋地下著,那些佇立在院子里的一排人形雕刻,一二三四五,數一數,恰好是白日里夥計們的數量。
這是個年歲十七八歲的年輕木偶人,一隻腳稍稍矮了一截。難怪沒走穩路,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結果夥計走到一半,忽然一腳踩空,咚地從樓梯上摔了下去,連帶著木桶也咕嚕嚕滾下了樓梯,巨響在整個客棧里響起,登時一陣臭味傳來——估計是恭桶倒了。
夜雨下得不久,天亮了。
那沉悶的聲音嗡嗡響起:「……您要的恭桶送到了。客人,開門拿一下?」
天亮的時候,雨就停了。
吳教授朝岑子琪使了一個眼色,以眼神示意他:裝得像一點。
眾資深者的那點睡意全被趕光了。
在開門接過恭桶的一霎,岑子琪險些裝不下去:
每個原本被掌柜嫌棄垂頭喪氣,耷拉著臉的夥計臉上,都露著弧度友善的笑容。
岑子琪正翹著腳閉眸,放空思維,聽窗和-圖-書外雨聲,耳畔卻從四面八方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黑暗裡有人聲從樓下傳來:「客——人——要——什——么?」
牆角一隻短尾巴老鼠睜著微光的綠豆眼跟他對視,叼著蟑螂,受驚地竄走了。
深黑大堂里匆匆響起掌柜的聲音:「沒事,客人們休息吧,是我的夥計笨手笨腳,送恭桶摔下樓了。我這就換個人來送。」
一道閃電橫過天空,照亮了幽暗後院。
「好,馬上——給您——送上來——」
頓了頓,張玉道:【他的樣子有點像我之前在山裡見到的,擔夫變成的半人半虎。】
昏暗的燈籠照耀下,尋常人看到的大約只是個普通的夥計,只是臉色白了點,皺紋多了點,笑容僵硬了點。
他壯起膽拉了拉房門口的繩索,片刻,大堂里響起一陣清脆鈴聲。
一個能自己動自己說話,肌膚四肢卻全然是木製的木偶人!
輪到第五個時,岑子琪悚然認出:這就是先前給他送恭桶,卻不慎從樓梯跌下去的那個「夥計」。
樓梯口的白紙燈籠的光照得不遠,只能照出一點光暈,樓梯上也確實隱隱地出現了個人的輪廓,手裡好像提著個桶。
野獸離去后不久,一個人形直直地矗立在木門外,僵硬筆直的身影倒映在紙窗上。
虎掌柜捏著刻刀,一筆筆地在那些表情定格,卻帶著一些痛苦的木偶臉部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