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那段時間,父親日日夜夜工作到深夜,被爺爺的病,她的上學,被一筆筆的債務壓彎了背脊,以最卑微的口吻去接每一個客戶的電話,對著老闆卑躬屈膝只求不被開除,像甲蟲一樣蜷縮的背影。
小韋略吃驚:「可、可我自己看不到啊!」
孫書記說的很玄也很複雜,看得出來他在盡量以外人能理解又相對嚴謹的說法在解釋。
「我不會武功。」孫書記見他問,也配合地直爽答了:「我身世檔案里也寫的清清楚楚。我是個城市孩子,從讀博到從政,一向是文弱書生,長到這個歲數,殺雞宰魚都是問題。」
孫書記就指了指一旁招待他的工作人員:「這位女同志是你們局的在編人員嗎?」
嚴局長追問:「怎麼『浮現』的?」
劉英英臉上的眼淚未乾,不知道這個白大褂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是、我今天本來應該期中考……」
嚴局長走進待客室,招呼孫書記:「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特安局的附屬醫療機構里,劉豪躺在插滿管子,周邊圍著奇異機械的病床上,身體被綁帶牢牢固定。
「您看起來很健康,保養得當,想來是經常鍛煉……」
「不算麻煩。還要感謝您的幫助。」嚴局長更客氣了些,轉頭叫小韋:「你過來,跟著孫書記一起去做個全面檢查。」
她知道《變形記》寫于卡夫卡作為職員面對殘酷的社會風氣,金錢對人的異化。
「爸他,他掉進書里世界獲得這種能力的時候,一定很難受,很難受。」
嚴局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那明明分屬文職也並非資深者的女員工卻下意識向後一仰,騰挪旋轉一百八十度,腰肢折成正常人不能折的角度,極狼狽地險險避開了這一擊。
「說不清,就好像是我身體已經有了這個基礎,然後從我的潛意識裡自然而然地顯化出這些運行功法與招式,更像是身體本能。」
「哦?您請說。」
張玉看劉豪已經醒來,自己杵在這也沒什麼和_圖_書用,更不便打攪及研究員們的檢查,便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在病房外等著。
他似乎還沒完全清醒,獃獃地看著女兒撲在自己跟前哭,他竟然第一句話是:「英英……你為什麼沒去考試?生病了嗎?」
張玉跟劉豪頗有幾次共同戰鬥的經歷。算得上戰友。
「您說這個小姑娘是劉科長的女兒?」研究組組長聽到張玉介紹,不由皺眉打量撲在劉豪床邊大哭的劉英英。
「不過最近幾周,不知怎的,我常年熬夜工作累積下的陳年病痛忽然就全好了,身體狀況變得十分健康,行動的時候那種身體沉重感也沒了,宛如重返二十歲,這不,連新長出來的頭髮也是黑的。
等避開這來勢洶洶的一擊氣流,她才驚魂未定地站定:「孫書記,您這是幹什麼——」
不由得嚴局長心裏一陣失望。
嚴局長知道這一點,目光在張玉和劉英英款式一樣、校名一致的校服上一轉,笑道:「多勞您費心了。這就是老劉的閨女吧?老劉現在的情況還算好,沒來得及傷人就被帶回來了,就是神智還沒完全恢復。有親人在場,確實可能對他的恢復起到加速作用。」
剛巧是她剛剛看到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上次陪她們去見楊飛光,被褚星奇說身手好得誇張的工作人員。
「那你去了嗎?」
「我帶您去。」嚴局長比了個手勢作請。
兩人坐下打了一會太極,嚴局長性子直,不是十分熟諳老道官場的那一套,打了一會之後就失去耐心,單刀直入:「孫書記,您可以解釋一下您的『武功』嗎?」
研究組告訴他們,劉豪同化后其實並沒有襲擊無辜群眾,甲蟲的目標一直只是那個紅裙小女孩。
「我哪有時間鍛煉保養啊。」孫書記擺擺手:「這個年紀到地級市當一把手,熬夜工作是家常便飯。不瞞你說,我幾個月前才生了大病,醫生叮囑我要好好休養,頭髮都白了小半。」
他們在說話間,劉豪也慢慢醒來了。
張玉帶著hetubook.com.com劉英英進來時,已經以劉英英能理解的「超能力」這樣的概念,向她初步解釋了一下現狀,以及劉豪的能力和他的錨。
一個裡面裝著劉豪的手機:「這是現場找到的劉科長的手機。」
他還沒有醒過來,身上的一些昆蟲特徵也還沒有消退。
但光看外表,他黑髮如雲、面色紅潤、身姿挺拔,行動談吐間氣息穩定有力。說他只有三十齣頭,大部分人都會信。
小韋支支吾吾地解釋。原來她最近也跟嚴局長一樣,覺得身體頗為輕便靈活,往常一些亞健康的狀況都消失了。前段時間甚至還能從樓梯輕鬆地一躍而下,身體四肢靈活了許多。
孫書記的檔案上寫的很清楚,他四十多歲了。
嚴局長聞言倒真有幾分長輩的慈愛了:「沒事,您儘管領著她過去吧。老劉這種情況,他的親屬可以例外一次。」
「氣流不停地旋轉,沿著體內的虛擬身體系統在盤旋,不斷強化這套系統。而這由功能構成的虛擬系統又會反過來強化我的肉身。」
張玉微微蹙眉:內力?
她不再畏懼劉豪變成甲蟲時的猙獰,只覺得心裏難過。
孫書記卻反而笑了:「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剛才我就注意到了這位女同志有些奇怪。我能看到她周身也有些『氣』在旋轉,甚至能看到她體內的氣流。雖然很微弱,斷斷續續的。但確實有跟我體內類似的氣流在旋轉。」
嚴局長主動招呼:「張上校,您今天不上課嗎?怎麼來了?是有什麼事嗎?」
嚴局長打量孫書記。
「這件事要從最近一段時間說起。」孫書記道:「你看我身體怎麼樣?」
研究組長說:「劉科長被指控『襲擊』人群的重要一個證據,就是他不斷試圖抓起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穿著一條跟這個小姑娘款式有點像的紅裙子。」
孫書記笑道:「看來我無意間造成了些麻煩?」
看到甲蟲在天空要襲擊那女孩,情急之下,我腦海里下意識地就浮現出一套『功www•hetubook.com.com法』、『招式』。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輕功』是怎麼回事。」
簡訊里寫著:「劉英英爸爸,你好!我是劉英英班主任。今天她期中考,考試已經快過一場,她還沒有來。請問一下她是生病了,還是有其他事嗎?」
何況老劉也是他的得力下屬,這次同化也算是因公負傷。哎,總不能真看著他被研究院判定是「親人性」低吧。
這個小韋是局裡出了名的做事認真,本職盡責,為人熱心善良。讓她去負責水鬼一家,她就兢兢業業地活搞成了扶貧,把那水鬼安撫得很好。
嚴格意義上,張玉甚至還算是嚴局長的上上級。畢竟特質者是直屬特安總部的。
嚴局長聽得皺起眉:「光是說,還是有些抽象。如果您不介意,能配合我們局做一個全面身體檢查嗎?您別害怕,不是什麼神秘實驗,您就當成是個體檢就行了。」
他指著自己的肚子說:「就是這個位置。我體內現在有一團奇怪的氣流旋渦盤踞在小腹這。很像是小說里的『內力』。」
「嗯。」張玉道:「英英是普通人。我會補填申請表。懲罰事後我來局裡領。」
「啊,我好像知道劉科長為什麼要『襲擊』那個小女孩了。」
她苦著臉:「我以為是自己最近練的印度瑜伽效果太好了……」
「是。她是人事科的,她怎麼了?是剛剛招待不周嗎?」
「倒不是招待不周……」孫書記沉吟片刻,忽然迅如閃電地出手了,抓向這位員工的肩膀。
孫書記倒也不怕,坦然點點頭:「可以。」
一些穿著白大褂提著從未見過的機器,在他病床邊忙忙碌碌地操作,時不時檢查一番他的身體。
他十分欣賞張玉的性格。雖然特質者地位超然,有時候張玉因為特質原因也會讓特安局增添一些工作。但她從不搞特權那一套,還會努力克制自己,是個十分可愛的小姑娘。
「咦?」他看到了劉英英校服下的紅裙:「這條紅裙子……」
研究組長示意一位研究員遞過去兩和*圖*書個透明袋。
錄音機里響起帶著嗡嗡聲的囈語:「考試……沒去……生病……回……」
孫書記想了想:「我腦海里的功法告訴我,那是因為你的『武功』還沒有到能『內視』的程度。」
手機里存有一段簡訊。
「哦?那您在街上展現出來的身手,又從何解釋呢?」
他雖然變成了異類,神智模糊,卻還下意識地擔憂女兒的情況,有一些碎片記憶。
結果她竟然自身出了問題也不知道。
另一個口袋裡裝著一個錄音機:「這是我們錄的劉科長徹底昏迷前的囈語。」
「我、我上午因為很害怕爸的情況,所以第一場考試沒去,老師還給我打電話了……」
他問劉英英:「你是劉科長的女兒吧?你今天是不是期中考?」
除了孫書記因「張上校」這個名稱而看了張玉一眼外,兩行人便就此擦肩而過。
「什麼小女孩?」張玉並不知道當時現場的細節。
當聽到劉豪的能力居然是來自卡夫卡的《變形記》時,從小喜歡文學書籍,文科尤其出色的劉英英一下子掉了眼淚。
「聽說劉豪科長同化情況比較嚴重,我來看看他。這是他的女兒劉英英,或許她能幫劉科長儘快恢復神智。」
「是、是。」小韋戰戰兢兢應下。
「甚至,我還能根據她體內氣流的大小,提前『感知』她的『武功』程度。」孫書記說:「哦,有點像武俠小說里那些功力高的看穿功力低的那樣。」
它似乎只是想把那個小女孩抓起來帶走。
「等等。」孫書記道:「去之前,我也有幾個問題。」
張上校、褚中校前兩天剛表揚了她。
這種難過在看到父親人事不知地躺在病床上,被一堆奇異機器圍著時達到了極點。
他來勢洶洶,手上帶了一股莫名帶刺人的氣流。
這位暫居天洲的特質者既是燙手的山芋,同樣也是天洲特安局的驕傲——中國才幾位特質者,能有一位暫居天洲,已經夠嚴局長在同僚面前輩兒有面子了。
孫書記脾氣很好,笑呵呵地:「你們特安局肩負hetubook.com.com重大,任務繁多,理解,理解。」
嚴局長神態嚴肅地帶著孫書記跟小韋去體檢,路上卻跟張玉、劉英英打了個正面。
劉英英撲在父親膝蓋上,嚎啕大哭。
這時,正在監聽劉豪心跳的其他研究員兼醫生也恍然大悟,研究組長舒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那劉科長這次同化的報告好寫一點了,親人性評級應該不會降。他應該還能繼續擔任戰鬥科的職位。」
嚴局長就特意在下一次的升遷名單里了點她。
推他們進去的研究人員還在說:「放鬆,放鬆,我們只是做一下檢查,看看你們的『內力』能不能被照出來。」
孫書記若有所思:「功法和招式被激發出來后,我現在能『內視』了。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像超脫人體在監控調配自己身體。我看到,自己身體里在具體的器官系統之外,還有一套由功能構成的虛擬『系統』。人體實際的器官與這套系統相輔相成。」
要不然他也不會記得一個科員的名姓,還讓她來幫忙招待孫書記。
又愣愣地看著走來走去的白大褂,似乎是以為自己在醫院,不知道觸發了什麼記憶,第二句話是:「我不要緊,別告訴你媽和爺爺,別叫他們擔心……」
話未說完,她迎頭對上了頂頭上司詫異震驚而嚴厲的目光:「小韋,你會功夫?」
「糊塗!」嚴局長皺眉斥她一聲。
姓韋的特安局人事科女科員傻眼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對啊、我、我這是怎麼?」
嚴局長聽他們對話,沉下臉:「小韋,這是怎麼回事?」
剛剛那一氣呵成騰挪旋轉,連專業運動員也做不出來的動作是怎麼回事啊???
現在看來,應該是劉豪在同化失控后看到了劉英英老師的簡訊。
她看見走廊上,兩輛手推車上各躺著一個人,被推進了隔壁的X光室。
因為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穿著和劉英英款式類似的紅裙,將小女孩判斷為劉英英了。於是在蟲類模糊的記憶里,它只記得要把沒有參加考試的「生病女兒」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