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萍生風,微瀾興浪
第十三章 謂能君心傳我心

「啊,嘉茂同學是說,太出色了會遭人嫉妒,所以才刻意破壞千鳥流的聲名是嗎?」
「這次不也是一樣嗎?我相信,十幾年來的千鳥流已經做得足夠低調了,但不是還有人選擇了對千鳥家的青年下手嗎?他那次不過是去送個貨,在過程中也未必就會暴露千鳥家的身份。所以,應該是有人對千鳥家窺伺已久,這隻不過是個無差別的侵犯。」
店裡人的目光,全都被這一聲無意識的驚呼吸引了過去。窘在當地的江之島同學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鞠躬坐下。顯然,這句話的衝擊力非同凡響。
「然而,嘉茂同學不是在之前就表示出了對這種模式推斷的懷疑了嗎?為什麼現在又要重複這個觀點呢?」
「被詰問『千鳥流為什麼一直隱藏到現在』一類的,不是嗎?」
「意外的情況是指什麼?」
待到我說完最後,我在千鳥家與常磐先生的最後對話后,江之島同學若有所思地問道:「嘉茂同學,你是不是認為,常磐先生並非韜光養晦,而是刻意地讓千鳥流籍籍無名?」
「嘉茂同學,千鳥流為什麼連今年的茶品大會都不參加了啊?」
「從利益至上的角度來看,這麼想的確是沒錯。但,假設發生了一些意外的情況,恐怕在外的名聲反而會成為累贅。」
「……誒?」
「既然沒有一朝崛起的時機,這麼做的理由,便只能是認為,這麼做比名聲在外更好。」
我湊近江之島同學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那麼,你聽完這段故事之後,還會這麼想嗎?」說完,我將這段以青花茶杯作為緣起的,在之後與千鳥家所發生的一切過往都講述給了江之島同學。她在其中的一些情節中也有參与,因此,她不時插入著點頭的動作,看來是對我所講述的情節加以印證。
「是的。以我的揣測,千鳥聞齋的失手和千鳥智久的離家,便是強行折斷千鳥家名聲上升的m.hetubook•com•com勢頭,然後再強行將名聲壓抑下去。不過,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等待日後一朝揚名的時機,而是就這樣籍籍無名下去。畢竟,等待時機,終歸要有堪稱時機的時候。千鳥家那次失手,到現在都沒有查出和誰結怨,因此,也沒有所謂『一招克敵』的敵人存在。所以只能認為,這些大人們這麼做,有著其他的考慮。」
「嘉茂同學這番話,是在證明那位老人也是屬於某個流派嗎?」
說到底,我來到千鳥家的身份畢竟還是千鳥夏實的客人。與千鳥家的管家交流過多,是不合乎做客常理的。然而,依我揣度的常磐先生之真意,這些我思忖出的真相,又是刻意瞞著千鳥夏實的。這些話,便不應該在千鳥家說出來了。所以,在捕捉到那個反應之後,我僅僅和常磐先生確認了兩句,便離開了千鳥家。
「近來的那起風波,你也應該從千鳥同學,或者說竹洗同學那裡聽說了吧?就是他們家那位給你送月見糰子的青年,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車禍,被卷進了不小的糾紛的。」
「那麼,江之島同學認為,常磐先生在那位老人的地盤經歷了什麼呢?」
「也真是可惜,事到臨頭卻出了這麼檔子事……為什麼千鳥家就這麼不走運呢?我看茶品大會網站上的數據,千鳥流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在冠軍名錄上了吧。」
「這隻是皮毛而已。千鳥流也不是折戟沉沙一兩年,十多年的經歷,應對這種詰問,會讓常磐先生必須拄著傘走下車嗎?」
「你也找了資料,或許可以發現,近幾年,茶品大會的冠軍流派變動非常頻繁。像宗易這些全國級的名流,都沒法把王座坐穩。江之島同學,如果某一家出了一位茶藝冠絕當世的有名茶師,這樣的人,要是每年都出現在茶品大會上,你認為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精力與智慧的考量https://www•hetubook.com.com……感覺這裏才是重點啊。」江之島同學用我這段綜述印證著我之前所說的大段過往。然而,她卻對我隱去這一段她認為的重點表示了不快。
「打一個很淺顯的比方,兩個正值青春的男生,通過拳腳之交結成了摯友。雖然見面時時常會打架,但危難時刻,他們往往第一個向對方伸出手。這種情節,思賢堂後來的漫畫區中也有這種情節的故事吧?」
「啊,竹洗同學……千鳥同學是這樣和我說的。這就是千鳥流沒有參与今年茶品大會的理由?」
每當事情的發展超乎預料時,人們便會露出驚慌失措的反應。有的人情感外露,驚慌會使其面部表情產生誇張的變化;也有的人善於掩藏,儘管慌張,表面上依然能做到不動聲色。不過,在精於相面的相術師眼中,就算是眉梢的跳動,都會被解讀為心情劇烈變化的反映。我眼前的常磐先生便是如此。經過大風大浪的他自然不會讓面部表情輕易地交底,不過,他的眉尖隱約的顫動便是在告訴我這位相術師,我剛才的話切中了他的要害。
茶品大會原先在十一月間舉辦,但隨著年份的推移,舉辦日期也有了改變。現在的舉辦日期,也移到了每年的八月中。換言之,也就是在這個暑假的不久后。千鳥家一年年的籍籍無名,使得茶品大會似乎都漸漸對這一家失去了興趣。隨著信息通信的發展,舉辦大會的協會也開設了網站。我翻閱今年的參賽流派,並未找到千鳥流。或許,這一陣子,另一家針對千鳥家興起的那一波風浪,也是千鳥家未能與會的原因之一吧。
「這個……我有些聽不懂了,他們二者之間,到底是一層怎樣的關係呢?」
「因為要從中引出疑點啊。正是因為低調已久,所以才對這次無差別,且針對千鳥家的行動產生懷疑。倘若是千鳥家這十幾年來的過和-圖-書往,料來是不會得罪人到無差別地盯著一個從千鳥家出發的年輕人,然後直到市區才對其下手的。所以,既然是針對千鳥家,必然要深知千鳥家過去的底細。這是一個茶道家族,過去的舊怨能積淀至少十余年而且到現在仍未平復,也只能是因為茶道了。既然這麼想過之後,我便依照那時和千鳥同學所做的推理那樣,在限制範圍中進一步排查茶道世家的院落。最終,我得到了一個合理的目標。並且這個目標,在我剛才所敘說的過往中也有提及。」
「不會吧——?」
現在的我,坐在河內杏葉同學打工的那家快餐店裡,正和江之島同學議起此事。江之島同學也不是茶道的業內人士,但她是千鳥夏實的摯友,也在我告知她竹洗夏實的真實身份后,對千鳥流做了出於興趣的了解。了解千鳥流,很容易便能獲取在千鳥聞齋的時代,千鳥流這個霞浦的茶道小流派曾五次問鼎全國的茶品大會這一重量級的情報。出於對朋友的期望,江之島同學的心理,自然也是非常希望千鳥流能夠在近年的茶品大會中再次奪魁,從而重振千鳥流威名的。不過,她在同樣發現千鳥流沒有參与今年的茶品大會後,因為疑問而將我約了出來。
「啊,嘉茂同學指的是那件事啊。」經過這個提醒,江之島同學也回想了起來。「記得,當時嘉茂同學判斷他是一位和千鳥聞齋老先生知交多年,感情真摯,但又在茶道的見解上有難以彌合的齟齬吧?」
「是的。做這個證明,乃是為了下一步的鋪墊。當時我曾經推斷,這位老人之所以能夠在千鳥流的茶館唱反調,是由於千鳥家的新當主理念有變所致。現在看來,那位老人每次都黯然離去,除了是對理念不同的故友有所懷念以外,更有在試探千鳥流的現狀到底如何所致。常磐先生老於世故就不說了,倘若千鳥夏實同學哪天急火攻心,真將這個唐突千鳥流和_圖_書信條的茶杯摔了,那可如何是好?正是因為這位老人知道千鳥家的實力,所以,眼見十幾年來千鳥家越來越低調,他反倒心裏越來越沒底。畢竟,雖然千鳥家沒有一夜間聲名鵲起的打算,但知道千鳥流底細的,其他流派的人們,不得不抱著這種打算做好預防吧?」
「現在的豪門當主與使用人間的關係,更像是一家同時僱用多名家政人員的模式,並非是以前那樣通過一張契約就取得使用人生殺予奪之權的時代了。這位青年姑且也只能說是千鳥家僱用的一位家政人員,他在為千鳥家公幹的路上出了事故,千鳥家得負責他的醫療、家屬的撫恤、保險善後的事宜等等。這裏的每一件事都牽扯到費用與程序,我認為,千鳥家的確沒有條件分出精力來籌備茶品大會的參會事宜了。」
「會是什麼考慮呢?」
「這不是很簡單嗎?既然沒人能超過他,自然是每年的冠軍都歸他啊?」
「誒,嘉茂同學提到過這家嗎?」江之島同學回憶著我方向對她所說的諸般過往。但事情龐雜,我也不擅擇要言之。這對提煉關鍵信息的確是一個非常嚴峻的挑戰。眼見江之島同學還在苦苦思索,我最終還是說出了我記憶中的目標。
「我最開始,本著欣賞那個茶杯同一系列的物語故事而去那間名為『漣』茶屋時,不是遇上了一位老人嗎?」
「可是,千鳥家是茶道名門吧?」江之島同學對此非常不解。「我查了資料,在極盛的時候,就連福岡、熊本,都有遠道霞浦拜在千鳥流門下的求學者。作為一個名門,同時要維繫那麼大一個家族的日常開銷,總是要有進賬的吧?若是說憑藉收徒的學費和經營茶屋的收入,那也是越有名聲,越能招攬更多的人流吧?」
江之島同學點了點頭。看來她的確也對這類或許有些薔薇氣息的漫畫有著濃厚的閱讀興趣。現實中,這種情誼也是存在的,便比如千鳥流的聞和*圖*書齋老先生和這位其他流派的老人。常磐先生,或許便是得到了聞齋老先生的遺命:在千鳥流感到了危機時,向這位老人的流派求助。那一天,或許事情的真相,便是這樣的:
「那麼,讓常磐先生精神萎頓的到底是什麼?」
「大千世界,龍蛇混雜。我們可沒法保證一場競爭中,所有的人都是胸懷坦蕩的君子。全國大大小小的流派,難保不會有為了求名無所不用其極的人。要是真有這樣冠絕當世的茶師,恐怕,在第二次參會之前,便會被這些陰險小人給暗算了吧。就比如當年,聞齋先生也是拿過五次冠軍的人,自己的『櫻露』還不是一樣被人掉了包?」
「千鳥家同樣打算低調地度過今年的茶品大會。然而,這位送禮的青年卻陷入了某個有勢力的集團製造的事故中。青年被架去了另一戶人家的深宅大院,並且被允許用手機向自己的僱主報告現狀。常磐先生得知青年的方位后,自然心知肚明,那裡究竟是怎樣一戶人家。但那時,常磐先生依然沒有弄清這戶人家的真正目的是什麼。等到他趕到那裡,與人家裡的主人會面之後,在那裡,常磐先生經歷了一場精力與智慧的考量,最終筋疲力盡地帶著那名青年返回千鳥家。」
「然而,其他流派會放任這種情況發生嗎?」
「是的。從這位老人的年齡看,他肯定也在茶道這一行上浸淫了多年。倘若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個人茶師,在關於茶山的見解上,恐怕聞齋老先生也不會用流派的信條來約束他,並且他也不至於在聞齋老先生身後,到千鳥流的茶屋去放肆。畢竟個人層面上的見解差異,和流派間的理念差異是兩回事。這位老人在我的推斷中,終日用積滿茶山的茶杯在那家茶屋喝茶,定然不是宣稱個人理解的勝利,那樣定然不會被千鳥流容納。所以,這種主張唯有作為流派的理念,才有在聞齋先生身後,還來他的地盤『宣示勝利』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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