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真偽性情
第十五章 弦音終未絕

「怎麼?」
「跂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瓮㼜大癭說齊桓公,桓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這是唐土古籍《莊子》里的兩句話,解釋一下就是,有一些身體缺陷的人,他們以言辭贏得了國君的信任與欣賞,於是國君觀看其他正常人,反而覺得這些正常人身體畸形。現在,我們便處於這麼一個環境下。身體缺陷的人,也就是白石和仁科,他們已經通過矯飾和邀功贏得了國君,也就是躑躅崎高中的信賴。現在,我們是世人眼裡的正常人,我們可說不動遠在天邊的國君啊?」
「既然有勝不過白石的自知之明,所以才不會輕率地挑戰白石啊。」
「雖然經過由良崎同學的說明,我可以理解你們有很充分的信念去把真相揭露出來。但是,我對你們『為何具有這份兼濟天下的情懷』感到非常好奇。由良崎同學,我們之於躑躅崎高中,終歸是外人。那麼,我們為何要在躑躅崎高中鬧出這一番風波來呢?」
我經過了頗為長遠的思考之後,竟爾對眼前的由良崎同學說出了頗為違心的答案。當時,場面霎時間為我這個出人意料的回答而死寂。由良崎本就在傾吐這些肺腑之言時禁不住自己的哭腔,在聽到我這個冰冷的回應后更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學生會室因為她的失控衝出而僅剩下三人,明石同學掩上了門,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為嚴肅。
「並不需要嘉茂同學親身到場啊,只要名聲過去就行了。」
「嗯,道理並沒有錯。但是,由良崎同學自己不也才說過,你並不能勝過白石的兩面做派吧?更何況,還有仁科這個剛愎自用的人在呢?」
「那麼,由良崎同學需要這個前輩怎麼做呢?」
「對了,奈惠,你沒把這些苦情劇一樣的東西透給由良崎同學吧?」
「這倒沒有。不過,嘉茂前輩,我希望,前輩能夠不加迴避地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自己被人忌恨得多了,m.hetubook.com.com再多一個後輩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件事了則了矣,然而,我依然沒有明白,由良崎同學和奈惠,你們想讓我出面做什麼呢?我感覺這個計劃里,該做的事已經都被你們做完了啊?就算向我徵求使用我名頭和旗號的許可,你們都先斬後奏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只要前輩允許我們的任性就行了。」
「我覺得不存在這個假設。」由良崎同學的眼神中露出一絲黠慧。「她的朋友可都說了,能夠戰勝白石的人,是個真性情的女孩子呢。這樣真性情的前輩,可不會忍心對這件事袖手旁觀吧?」
「隨你了。」
「你們也是背著我干出了好大的事呢。」我苦笑著對這兩位一年級的學生會有職役員鬧出的動靜做出了評價。「這樣子,八重山同學可是在敵方的腹地破臉了吧?要是白石安排下什麼毒計,他還能全身而退嗎?」
「前輩……如果您有一位朋友,她在躑躅崎高中,成績優異、追求上進。但是,她無數次的努力都被現在竊據高位者用不公平的手段阻擋,沒有人為她喝彩,沒有人鼓勵、信任她,她進不了學生會、風紀委,甚至理想的社團都需要門路。請問前輩,如果這樣一位朋友,向您傾訴這樣的際遇,您……還會袖手嗎?」
「淵子,為何總是在傷害自己呢……」
「那麼,請說說你認為有的理由?」
看來這個計劃並不止有一年級的成員們參与。誠然,明石同學早已在計劃中加入。按照他們的說法,八重山同學在之前的交換生生活中,潛移默化地傳播著我的影響——當然,並沒有用我在霞浦的推理直攖仁科之鋒,而是旁敲側擊,以我的容止、書道等等和仁科交集較少的領域上的成績突顯我的能力。而且,從這個計劃中,我還看到了更多人的影子:為了宣傳的需要,這些朋友們似乎還利用近藤前輩的人脈,找出了我當年身著鶴姬cospwww.hetubook.com.comlay衣裝時拍下的照片帶在了八重山同學身邊。據奈惠聲稱,這些照片對熱衷於這個遊戲的人,從來都有極大的吸引力。
「誒?嘉茂前輩說的失望……是指什麼?」
「自然是使真相盡人皆知,讓真正的責任人白石受到懲罰。」
「這已經隨不得我了呢。」
於是,我接到了這樣的報告:八重山同學在撤回霞浦之前,應約在躑躅崎高中的廣播節目中討論半個多月交換生的感想。然而,話題被八重山同學有意地控制,結果,向全校放送的廣播竟成了一期關於仁科所拍攝的視頻的討論。由於視頻內容,得益於仁科前期不惜血本的宣傳,在躑躅崎高中已然盡人皆知,所以,八重山同學複述了我的思路,以一番看似有理有據的陳詞將疑點最終歸結到白石身上時,不免在躑躅崎高中里引起了軒然大|波。自然,八重山同學也被有意關照過,他在廣播中並沒有挑明具體的當事人,但「慣用左手、善於掩飾、偽造電傷」等關鍵詞,足以令所有聽到這些的人懷疑到白石身上。畢竟在躑躅崎,白石最有力的證據便是左手寫字。
「畢竟是淵子的決定,所以先這樣好了。但我也不想讓淵子被忌恨一輩子,終歸要找個時間讓她知道真相吧。」
「明石同學這麼做,雖然庇護了八重山同學,但這樣,不是把他的同學又置於死地了嗎?換言之,這種引發騷動的發言在放送部播出,仁科和白石回去終歸要和放送部算賬。明石同學這個做法,也並非長遠之計啊。」
「要勞煩嘉茂同學的事情多著呢……比如,再把這段經歷寫成一篇文字,然後當成讀物的性質出版一下?」
「由良崎同學,不好意思,似乎又一次讓你失望了。」
「明明為八重山同學制定在那邊的行動方案、並且交出鶴姬cosplay照片的人就是嘉茂同學你自己,為何到了事主面前,反而不肯承認呢?」
「我認和_圖_書為有。」
「當然,明石前輩已經制定了對應的方案了。畢竟為八重山同學在山梨提供住宿的是他的同學,並且他也正好在躑躅崎高中的放送部任職。這樣,不就有做下文章的餘地了嗎?比如,事先錄製好節目,等到第二天,八重山同學上了飛機再來播放。」
「……無可奉告。」
「請說。」
「這是站在旁觀者的視角,並且基於他們『罪責』大小的正義感,才做出『看不下去』的判斷吧。但是,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想想:村前頻繁翹課去玩遊戲,已經足夠給予開除處分,頂上這一條罪狀也算不得不白之冤;仁科是那種文過飾非,從來不願直面錯誤的人,你點破他的錯誤,他也會刻意去無視你,最終還是對牛彈琴;至於白石……由良崎同學,你確認你能算計過這個兩面人嗎?」
由良崎同學搖了搖頭。道:「所以,就必須明哲保身嗎?」
「村前因為無辜地成了替罪羊而被躑躅崎高中開除;仁科對這一事件負有責任卻毫無愧疚感;真正的犯人白石卻繼續逍遙法外。這不是很令人看不下去嗎?」
「何以稱得上是大事呢?」
「……是的。」
緊接著,一張在咖啡館的自|拍發到了我的手機上。照片中,由良崎同學標誌性的白色髮帶若隱若現。
仁科終究沒有從霞浦撈著一分一毫的好處,憤憤地結束了他的交換生之行。在那一天的午後,我和由良崎同學坐在了學生會室里,整理著因為仁科的離去而又需要歸檔的一批資料。因為我在事前,曾許諾藉著這次機會向由良崎同學傳授一些學生會工作的經驗與技法,但這件事堪堪結束,我卻隱然產生了和之前類似的擔憂,即由良崎同學是否有所收穫的疑問。於是,我試著向她探問道:
仁科那副行相,不禁令人對躑躅崎高中學生會的未來頗為憂心。在憂心的同時,我身為霞高的現任會長,不免也對自己的後輩警覺起來。為了不讓他們步上仁科的後塵,和*圖*書就算一時被他們曲解,甚至忌恨,只要將來的霞高能夠依舊健康地存在,這些自然也算不得什麼了吧。當年,我從植野前輩和近藤前輩那裡得到的教誨便是如此。或許,這是只在歷屆學生會長間代代相傳的秘密吧。
「那麼,我問一個比較現實的問題。如果把真相公布出去了,請問,躑躅崎高中那邊,有多少人相信這是事實的真相呢?雖然可能有些不恰當,但我先講這麼一個故事吧:
的確,我雖然不明白由良崎同學到底為何在策劃這起行動,但從她之前偶然的幾次「機緣巧合下的靈光乍現」可以總結出,她此次如此有行動力,必然有著某種情感上的衝動。她的價值觀我並不懷疑有所偏差,所以我欣然地在暗中支援了此次行動。正好,我對仁科也有所成見。於是,由良崎同學本以為在瞞著我的情況下利用我的名頭做了她的私事,因而不免有些愧疚;但實則,是我暗自默許了她的任性,只是尚未明白她如此做的緣由而已。她之前的那段肺腑,真正的當事人可以是她自己,也可以是八重山同學等人,這都不重要。我的一番長遠的思考,其目的或許是她也未曾料到過的。
「這可是容易對號入座的吧?還有,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什麼呢?」
「我現在都還在霞浦,怎麼抽身到山梨去擺平這件事?」
「那當然。淵子你總是低估了一個學校里流言傳布的速度。」奈惠頓了頓,換了一種更為意味深長的語氣。「尤其是在傳帥氣的男生或漂亮的女生的時候。」
「雖然由良崎同學從此能夠自立地成長,但,淵子還是被她忌恨了吧。」
「那麼,由良崎同學到底要怎麼做呢?」
「然而,嘉茂前輩,您這個比方可有一個漏洞。雖然那些身體缺陷的人率先贏得了國君的信任,那也是因為正常人無法用更精妙的說辭打動國君,不是嗎?現在,我們需要將真相公布出來,就只能用比仁科和白石更精妙、更有說服力的言辭,才能讓和圖書躑躅崎高中的人們相信我們的觀點。是這樣吧?」
「於是,事實便是因為這個先期布置,以至於最後放出以我的名義作出的見解時,竟爾贏得了不少人的信任,是嗎?」
「但常言不也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嗎?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的真性情的女孩子,這個時候,不就該淵子你出馬了嗎?」門外,奈惠和明石同學走了進來。
「等到能夠戰勝白石的人和我們站到一起為止。」
「嘉茂前輩,為什麼沒有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仁科呢?那畢竟是一件大事吧?」
「假設這個人不肯呢?」
「之前所說的,工作經驗什麼的。我擔心,我在這次事件中,並沒有做出什麼言傳身教的示範吧。」在仁科引發的一系列風波中,反省過來,我猶然以自己的好惡為基礎,在此之上開動思維,強行地讓周圍的人接受了我的觀點。
近藤前輩之於植野前輩,我之於近藤前輩,大抵都是心懷景仰,但並非一味盲從。然而,由良崎同學卻有些囫圇吞棗地照搬我的一切做法的嫌疑。我答應向她傳授工作經驗以來,這是我從她身上發現的最大問題所在。她對我並非客觀地學習,而是近乎仰賴的態度。我無法向她明說,只好用這種方式,激起她對我的敵愾之心,從而讓她脫離對我的依賴,真正以一個獨立的由良崎同學的人格走下去。
「也不是說明哲保身。之前,我也對仁科那樣的光火,這三個人,可以說我早就一個都看不下去。但是,我無力去改變這三個人,也無需去改變他們。等到八重山同學回來之後,這三個人無非是一段不願提起的記憶罷了。再者,強行讓仁科接受這個觀點,然後為村前洗白冤屈,再給白石以懲戒,我們有必要做到這點嗎?」
「放任仁科和白石在躑躅崎高中繼續橫行的話,不知將來會有多少人遭到白石的蒙蔽或恐嚇,又不知有多少真才實學的人被仁科所埋沒和打壓。為了躑躅崎高中的將來,我覺得有必要將真相公之於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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