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拼盡全力向他提出了『要好好看過之後再說』的請求,他終於也答應了。」
好在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我目下的尷尬。進屋的便是在暑假與她有過一陣交際,偽托竹洗之姓的千鳥夏實同學。詢問來意過後,她道出了此次造訪的原委:她接到了一位男生的表白,而且方式還很激烈。千鳥流是茶道的學問,自然講求含蓄,這種方式討得她歡心的可能幾乎可以排除。果然,千鳥夏實表達了對告白的否認,然而她的苦衷並非就此結束。
「如果這位男生敢於在只要你不在的時候就下手,那麼他的行動定然會被不少人目擊。竹洗同學也不是耽僻的孤狼,那位男生只要這麼做了,他的具體情報很快便也會被你掌握。所以,這位男生選擇的是類似體育課的時機,將信放在你的包里。我由此推斷,這位男生終究不敢在人群的目光下向你遞出那封信。進而可以想象:如果竹洗同學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始終保證自己處於許多人的視線之下,那麼,男生便難以有機會向你遞出那封信了吧?」
「不知道。每次都是我在那些位置發現了信,而我處理時也是將它放在一邊,第二天來時它便會被回收。」
這個魔術要成功,除了基礎的手法速度以外,還必須保證手指的靈便,我所說的冬夏有別便在於此。夏天放學時的手往往有汗漬,從而使信封的紙黏在手上,不易處理。而冬天,放學時要麼帶著手套,要麼即刻從溫暖的口袋中伸出手來,總之同樣也不會靈便。現在是冬天,我給出的處理方法是針對使用手套的。在她習得這個手法后的第二天,我又一次在相談屋遇見了她。
「竹洗同學,要放一封表白信在鞋箱或抽屜里,倒是很容易找到一個周圍沒有人的時機。然而,將信放在你的書包里,卻只能在你到校后離校前這段時間進行。你並沒有www.hetubook.com.com來得極早或走得極晚的習慣,要製造單獨將表白信放進你書包的機會是很難的。
眼前的千鳥同學默默點了點頭。這種小兒女的戀愛情懷,她也不方便向自己的父親,也就是以管家身份待在千鳥家的常磐先生(實則是千鳥智久先生)吐露。在詢問之後,她之所以畏懼告白,也是因為她明白,這位男生愛上的是身為竹洗夏實的普通高中女生。一旦交往,自己是千鳥流現任當主的真實身份勢必也會暴露,這定然會給男生平添不少壓力。在學校里,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也只有三四人,而其中最能出主意的,也只有我了。
不過,相對於生死,愛情便多少顯得不那麼肅殺。在高中的這個年紀,倘若就此死去,未免便是夭折的哀嘆;但倘若演繹的是一段羅曼蒂克的戀愛史,那倒是頗為時下的觀點所接受。同樣的,死生是每人必然會經歷,又只能經歷一次的定數;而愛情,少則如持貞不婚的上杉謙信,多則如露水姻緣的在原業平,並不存在定數。從現在的觀念來看,雖然初中還對這份情感有些官方的抑制,到了高中,便也再無拘囿。霞浦高中也是如此,校規和紀律組織對戀愛都持不支持亦不反對的默許態度,頂多是在戀愛明顯影響了學習成績時加以訓導。霞浦高中的校園內,也不時能看到邂逅、告白、交往等戀愛各階段的有名場景。
這可就犯難了。現在,這封信估計已經被送出它的男生回收。在不知道他行動規律的前提下,他下一次行動將會在何時展開不得而知。在思考過後,我得出了一個方案。
「……我沒法練到和嘉茂同學一樣的速度。他把信封遞過來時,我不敢做手腳,還是打開觀看了它。」千鳥同學沮喪地將收到的那封信和準備的那封假信放在了桌上。
「哎,算了。既然收和_圖_書下了信,裏面的內容你看過了嗎?」
由於這幾個人的容貌畢竟吸引眼球,並且在擦肩而過這種學校里隨處可見的際遇中,個人性格的扣分點並不會展現,因此在不知根知底的人眼中,這些人還是非常有告白之一試的可能的。然而,嘉茂淵子是學校里盡人皆知的現任學生會長,鼓起攻略會長勇氣的男生,在這個時代恐怕只能停留在漫畫里。同樣是學生會成員的明石雅和家中是舊華族的鷹司貴以,也有讓人望而卻步的身份因素。不過,竹洗夏實雖然有千鳥夏實這個一樣是大家千金的身份,但在學校,這個身份終歸是只限於三四人之間的秘密。故而,對她鼓起勇氣的男生也並非不存在。
「那麼,這封信是怎樣的規格呢?雖然沒有拆信,但信封的制式、表面的文字、內部信紙的厚度等信息還是有印象的吧?這些對估測信文的內容篇幅,還有寫字人的性格等等,多少可以起到一點作用吧。」
入冬之後,兼有相談屋功能的占卜研究社開始普遍使用熱茶和暖手袋。不得不說,從暖手袋中抽出手來,去翻動冰冷的書頁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情。為了儘可能減少鼓起勇氣的次數,我刻意將書上的字句看得特別仔細。然而,這又恰好是一本羅曼史,對於得知自己萬年桃花大凶的我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沒人說要將信封拆開來啊。既然是一張薄紙,不用拆封一樣能讀。」我去保健室拿來了口腔鏡和醫用酒精。「如果信封的厚度夠厚,也就說明它不透光而且堅韌。這樣的話就要使用口腔鏡從信封的一角探進去,配合手電筒來閱讀;如果它不那麼厚,強行擠進口腔鏡也等於破拆,但因為它薄而且透光,所以,大可以直接塗上酒精。」
「一位男生,狂熱而百折不撓地向你遞出那封信,卻又不露絲毫情報。這件事本身便顯得非常矛盾。和_圖_書按常理來說,幾次三番地做出這種異常舉動,總該會有那麼一兩個目擊情報的。所以我猜想,這個人很可能有慣例的早到或晚走習慣。既然是慣例的早到或晚走,那麼,他也有很大的可能,盯准竹洗同學你上學或放學的空檔。就跟蹤而言,自然是放學的可能性比較大。」
「那我該怎麼做?」
「現在是冬天吧。冬天有冬天的做法,夏天有夏天的做法。現在,竹洗同學願不願意學一個小魔術呢?」
千鳥同學默然點頭。我由於時常也需要在占卜中誆騙問卜者,讓其相信我作為占卜師的威信,因此也是會一些名為讀心,實為魔術的技巧的。我打算傳授給她的,是偷換的魔術。在舞台上,時常可以看到魔術師展示一張撲克,但瞬間便被換成了另外一張,這便是偷換。我的想法,便是讓千鳥同學在不特定的情況下接到那位男生的書信時,有一個下台的餘地:我讓千鳥同學隨身帶著一封仿造的信——她見過信件外觀,進而可以在精品店找到相似的信封。當然,裏面也裝著信紙,不過自然是一紙空文。
「事情倒是很快就能明白。順便多問一句,竹洗同學,你是基於什麼原因,才選擇這種方式迴避男生的告白呢?從結果上看,你也完全可以採用看過信之後,再回答他否定的答案來回絕吧?」
塗上酒精后,信封的痕迹消失了。酒精會隨著時間自行揮發,內部不特別做下我當年那樣的反偵察手腳的話,倒也不用擔心留下痕迹。但辨讀起裏面的內容,似乎卻並非是簡單的告白。
「如果看過信之後,就必須要用正式的書信來回答了。可是,那些回絕的語句,我實在不知如何下筆才好。」
「我覺得這個手法並不難啊?」我疑惑地戴上了自己的手套。我當時的設想是這樣的:男生遞出這封信時,定然要露出信的一整條邊。這時,在左手口袋裡將預先https://m.hetubook.com.com準備好的空信封調整成同樣的方向,然後藏在左手的衣袖裡(此時定然是長袖)。然後,用手腕的角度和彎曲的虎口作掩護,雙手接過信的同時,用右手的中指在已經掌控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側底下劃一條縫。當然,手套中指指尖的部位粘著小鋼片。劃出裂縫后,假意端詳一陣,然後作勢將它收進口袋,向對方說「請允許我回家拜讀」。如果他不要求當面打開,那便在第二天將完好的空信放回他的桌上,同樣表示了婉拒;如果他要求當面打開,則再借勢回手,不過抽出的自然是衣袖裡備好的那封空信。就算他在此時表示懷疑,也可以即時出示原本的真信,因為它已經被劃了一條縫,自可以辯稱「這是我另收到的一封已經看過的信,你剛才遞給我的自然是這一封還沒拆封的信。」這樣一來,接下去就可以當面質問他為何寄一封空信。雖說這個手法的分支選項是有不少,但我覺得,讓他看到自己的信被替換成一紙空文的效果可是很震撼的。
這個兼有相談屋的公義和友人的私情的委託到來,我自然願意竭盡心力。這位告白的男生,已然做出了趁千鳥同學不在教室,將表白信放進了她書包的舉動,可見他的狂熱和行動力都是頗為出格的。便如千鳥同學所言,這一次表白信放進書包卻仍然被揀出,下一次興許便是直面地遞交了。
「現在,這封信在你手邊嗎?」
「不在,我每次發現這封信,都是立時將它放在我不會帶在身邊的區域里。」
「他先是將表白信放在了我的鞋箱里。我知道那是表白信,所以不願意拆開,而是貼在了鞋箱的一側,表示不願理會。然而,第二天,他又將這封信取了下來,放在了我的抽屜里。此後更進一步,又轉到了我的書包里。我始終不想拆開這封信,如果拆開了,就必須得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但如果一直躲下https://m•hetubook•com.com去,他肯定會當面把信交給我讓我拆開的,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哪個時代的人物曾經說過,音樂永恆的主題唯有愛與死。我並非妙解音律的善才,但就我頗有閱讀體驗的文學領域而言,愛情和生死的確是讓一部作品深刻而雋永的主題元素。王右軍曾說,死生畢竟是件大事。人生只有一度的生死,就算是我這個半職業的占卜者,也無法輕易地加以揣度。在嘉茂家,為問卜者斷言死期是一大禁忌。未知生,焉知死?
按宇野奈惠的話來說,霞浦高中並不缺長得漂亮的女生。然而現實中的白璧不可能無瑕,金甌不可能無欠,這些長相漂亮的女生,大都有著令人難以接近的性格。比如鷹司貴以的盛氣凌人,明石雅的斤斤計較,竹洗夏實的懦弱怕事。至於嘉茂淵子,則是難以搭話,而且背地裡還傳說是位百合。所以,這幾位按照宇野奈惠的情報,在這個年級容貌得分前四位的女生,竟爾都還沒有明面上的戀愛對象。
「但是,拆開來看的話,誰看的事實不都一樣了嗎?這樣我還是要寫正式的回信吧。」
「信封是淡紅色的洋式信封,沒有表面信息,應該是精品店出售的那種專用於當面傳遞的賀卡信封吧。裏面信紙的厚度,感覺沒有多少,表面上看,那個信封並沒有因為裏面的信紙而凸起的痕迹。」
「竹洗同學,你知道向你送出這個信封的具體男生是誰嗎?」
「我沒法做到像嘉茂同學那樣眼神不動地偷換手裡的信,非得眼神盯著才行……只要沒有看著,手就一直在發抖,而且動作也沒法做好。」
「那位男生見到你反問空白的信紙后的驚訝表情怎麼樣?」
「所以,才一直不願拆閱那封信啊。的確是極盡含蓄的表達呢。」
「哦……倒是的確如此呢。」
「那麼,竹洗同學還是並不想回答吧。也罷,還是我來看吧。」於是,我作勢準備拿起那個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