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沒來由地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大的恨意,我覺得還是太過於突兀。而如果是一直持續到現在的恨意,也早該有所冷靜,不應該依然有這種畫符咒死的發泄方式。所以我判斷,讓這位女生產生對『ななこ』的恨意的事件出現在午休時,然後她畫符下咒的發泄出現在下午的課堂上。」
「嗯。接下來是第二個判斷。如果一張這樣的紙放在口袋裡久了,便會因為行走坐卧的身體動作產生摺痕。然而這張紙並沒有類似的痕迹,說明剛放在口袋裡不久。這種紙並非單張售賣,因此它之前必然來源於一本速記本。倘若這個本子是別人的,女生向別人借一張紙來下咒,著實也太無聊了。於是第二個判斷是,這位女生帶著一個速記本,並且在上課時翻到空白的一頁來畫了這些塗鴉。」
「這種小記事本一般是用來記當天發生什麼事或者要做的作業的,一般拿出它的時間是在授課結束的時段。如果要在本子上畫這麼複雜繁複的圖案,就說明她上課早就拿出了它,而且這是一個小動作。既然是小動作,自然就不可能誇張,力度相應地也就不會很大。所以這樣一來,它也旁證了這張紙雖然透露出恨意,卻並沒有因為恨意而劃破紙背。再往後,還可以思考這樣一個異常:這張紙上寫著的明顯是一個人名,而且應該與她有交集。那麼,她身邊也應該不乏同時認識她本人和『ななこ』的人。這樣一來,把這張紙保留在速記本上,可比撕下來裝在口袋裡要安全得多了。裝在口袋裡,便有事實上已經發生的,紙片掉出來的風險。一旦這張紙被她的身邊人撿到,她忌恨ななこ的事實不就暴露給其他人了嗎?」
「所以這就需要一個迫切的理由。由於我猜想她很有可能是在上課時畫的這張詛咒,所以這個迫切的理由很可能就是老師的突然湊近或突然提www.hetubook.com.com問,她需要緊急藏起這張紙。當然,她也不會即刻就藏在衣袋裡,而是先撕下來夾在某本書里,等危機過去后再即刻藏進在當時安全感更好的衣袋裡。」
「那就當上課好了,接下來呢?」
「所以我很傾向於她是一名一年級女生。而且她認識那兩個以ななこ為名,卻不寫成奈奈子的女生。這也是她最終無法對號入座,寫出準確姓名的緣由。然而,她既然認識,卻轉而生恨,但她卻並不敢去確認是哪一個ななこ。這種情形,我們可以從她的『不敢』入手。同為女生,並且之前認識,能夠讓熟人變得不敢接近且易怒的,只有『奪去了她的本來摯愛』這一個緣由。能夠出現在午休的學校的,而且是這個下咒的女生所愛的。我想,自然也只能是男生了吧。
我和奈惠已經回到了占卜研究社中,奈惠將這三個人名寫在了紙上,它們雖然讀音相同,但漢字寫法並不一樣。那張充滿忌恨的白紙,上面的只是假名,我們無法確認它到底對應著哪一個人。甚至,這位女生詛咒的是校外與她有所過節的另一個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陰陽師淵子,還不快想想辦法?」
這一天,我和奈惠放學后,正從社團樓一側的樓梯口走上三樓,打算在占卜研究社的小房間里略作休憩。這時,隔壁學生會室的大門走出了一個陌生的女生身影。由於相談屋此時還設在學生會室,我們對這樣的身影也並不為怪。我們正遲疑間,那個身影已經出了門,轉而消失在另一個樓梯口。不過眼尖的奈惠倒是發現了一樣東西——這個身影似乎在出門轉身的當口,衣袋裡掉下了什麼東西。
「那她又是為什麼把這張紙撕下來放在口袋裡的呢?」
不過,心事重重的人,其情感變化難免被壓抑得極為深沉,就算我的思考結論和圖書在事實上對他們形成很強的衝擊,表面上顯得若無其事的人還是為數不少。相談屋雖然在大部分時間里解決的都是舉手之勞的小問題,但每到一些如臨大敵的人造訪,相談屋的氛圍不由得又肅穆了許多。
「這倒不然。如果真有這麼深的怨念,在事理上便有些說不過去了。」這種筆記本所在多有,占卜研究社也不缺各種紙張。我找出了和它質地類似的一張紙墊在一本廢舊書籍上,然後用筆猛力畫了幾筆,再將這張紙的背面展示給了奈惠。「你看,假設咒怨真的很深,那個女生落筆時定然會因為恨意而用力。但一旦用力,便會『力透紙背』,把這張紙劃破,至少也會在紙的另一面造成非常明顯的凸印。但你看這張紙的背面,並沒有透出筆跡,你在撿起它確認時都沒有感受到那一面的筆跡在這一面的凸顯。所以我認為,這個人的恨意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結合常見的苦情劇套路,整個故事應該是這樣的:這位女生本來在和一個男生交往,但男生轉而和她本來的一位名叫ななこ的友人相好,這件事情似乎是瞞著她的。在今天午休時,這位女生得知了這個兩手拈花的事實,並且產生出了強烈的醋意。她滿是怨氣無處發泄,於是在紙上畫著詛咒的圖案來排遣心結。然而,由於老師的危險,她不得不迅速藏起了這張紙。在下課後,她本打算來相談屋尋求幫助,但這時,相談屋當值的同學似乎也無法當場給出解決的辦法,於是她才在門口留下失望的身影並最終選擇離開。而我們目睹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這麼精細啊……那是什麼事呢?」
「下課時間又短又吵鬧,我可不信有人能畫出如此精緻的符咒圖案。」
我該如何敲開這樣的人的心扉?
「這……我也不知道啊。剛才的身影,淵子看清了嗎?」
「為什麼m•hetubook•com•com是上課時?」
「那她就是恨一個單一而特定的人了?」
「總之,我們可以這麼判斷。這個女生把『ななこ』這三個假名寫得如此工整,因此可以排除無意為之的可能。而且,這樣在一個人名上肆意塗抹,已經令人感到不像是咒一個具體的人,而像是對所有以『ななこ』為名的人的咒怨了。」
「哦,這倒是很有可能呢。」同樣經常在上課時分心的奈惠對此很是贊同。
我由於長年從事占卜相面的研習,對這一道也有些心得。其中一個我經常採用的方法,便是不經由交流,憑藉自己的思維強行進入他人的內心世界。由於這個行動是單方面的,所以,它倒是我攻破對面交流對象的心防的一道『撒手鐧』。
「那這咒怨可就非常深了。」
我接過紙片細看。它的大小隻有兩三寸見方,白色正方,沒有粘性。看來來自於即用即撕的小記事紙。紙上一面空白,另一面的中央,雖然用工整規範的假名寫著「ななこ」,但它的上方和周圍卻有無數打叉、畫圈、塗抹的筆跡,紙面周圍還有紅筆畫上的詛咒、符印等標記。從架勢來看,頗有一副要置這個假名于死地的樣子。
「我眼神還不如你。剛才是你眼睛尖,要我的話,這張紙估計已經被忽略了。對了,既然都沒能看清那位女生,但這張紙上『ななこ』這三個假名,奈惠有什麼情報嗎?當然,我可以基於鑽研文學多年的自信來肯定,這三個假名是一個常見的人名。雖然它還有一種解釋為『魚子』的雕金技法,但我覺得這種職業性頗強的技法決不至於讓一個普通女生痛恨到要讓它滅絕的地步。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把它當作人名來判斷。奈惠,學校里有沒有以『ななこ』為名的同學呢?」
「有,而且不止一個,這個我也可以非常自信地肯定。」宇野奈惠在人脈這一點上與我形成https://m.hetubook.com.com非常契合的互補。她對人情的掌握可以說出神入化,典型事例便是她能不多不少地列舉出本年級任何一個班的所有成員。「我知道的人有三個,一年級的楓山七名子、神余菜菜子,還有二年級的鹿田奈奈子。」
「我們可是一下課就趕到了這裏吧?之前也判斷了,這張紙不能在衣袋中待太久,她又是比我們還早一步趕到社團樓三樓,哪來的課餘時間給她畫這些咒呢?總不可能走著畫或者按在牆上畫吧。」
「畫符捉鬼也得對號入座啊。我與世隔絕、閉門造車你也清楚。要我來寫一封『恐美恐美毛白須』的祓詞,總也得知道獻給八百萬神明的哪一個啊。」
「的確如你所言,我也能感受到這張紙上的筆跡透露出來的怨念。」按照現代的理解,我也找不出在這個名字周圍畫上這麼多惡意的記號,除了表達咒怨還有什麼其他意思。古時的怪談故事中,也有相當的數量是以心中的怨氣所本。比如百鬼夜行里變成蛇的清姬、徘徊在橋邊的怨靈等等。想到這些,我不禁失笑著對奈惠說起了我半開玩笑的憂慮:「或許有一天,這份怨念會讓霞浦高中也出現一口道成寺鍾或者一位橋姬吧。」
當然,這隻是現實生活中無數種壁壘的兩種具體形式而已。要給無數種壁壘做個分類的話,我傾向於大體上分為有形和無形的兩種。有形的,比如刻意拉開的距離,強行製造的隔離帶,又或是閉門不出等等;無形的,比如透露出的對交流的不耐,無言和抵觸情緒等等。就像《孫子兵法》的那句話一樣,我們可以很輕易破除物理上的障壁,比如強行控制談話的對象,用斧頭砍開關上的門,但這顯然是屬於「攻城為下」了。如何敲開這些心理的抵觸,也就是「攻心為上」,這門藝術在相談的時候,頗有使用的價值。
「剛才,奈惠你說到的三個名字是『ななこ』的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她們的名字,漢字各有各的寫法。既然是針對特定的一個人,何以不寫出既定的名字呢?我因此懷疑,這個事由,很可能是這位女生道聽途說來的。她聽到了『ななこ』這個名字,但是並不知道漢字的寫法。而且我肯定,她在奈惠你方才說的人當中,至少認識兩個。否則,與其一筆一畫仔細寫出『ななこ』,倒不如直接寫『奈奈子』這個第一反應出的名字更方便。」
「就不能是下課時畫嗎?」
戰術理論的圭臬之一,《孫子兵法》中有一句廣為流傳,頻被引用的話:攻城為下,攻心為上。雖然它的原意是說比起用武力壓服,讓敵方心服才是更高明的策略。雖然,現在並沒有多大規模的戰事,但防壁和隔閡依然在現實生活中存在著。比如,我在路上被一個面相頗有些不善的青年人搭話問路,我自然也會保持較遠的戒備距離。又比如,當我們試圖向一位心事重重的人打招呼,儘管彼此都保持了禮節,但我們顯然能感覺到那位心裏有想法的人透露出的狐疑和戒懼。
熱心腸的奈惠飛快地跑到了那裡,撿起了地上的東西。那是一張紙片,她正反面看了看,似乎這張紙上有一些記錄。待到我跟了過去,她將那張紙片遞給我,一臉悻悻地道:「感覺剛才這個人怨念很深呢。」
要攻破一個人的物理防禦很容易,但要敲開一個人的心防卻是千難萬難。就比如這位充滿妒意和怨念的女生,她和今昔物語集里,那位因為妒念最終變成老虎的富人之妻頗有些通感之處。有人說,這種人是「不可喻,亦不可與也」,這也側面反映出了將自己的心靈閉鎖之後,旁人再想打開他的困難之大。然而,她畢竟向相談屋提出了委託,而這份委託很可能便會在不久後轉到占卜研究社。於是,這個問題便來了:
「的確我第一眼看到『ななこ』的名字時,反應到的就是二年級的鹿田前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