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高中生來說,每周的課表是一樣的,那麼相應的,每個特定的曜日,學生的任務、課堂環境等等也是相似的,這樣的規律性的確很強。杜松的男友在每周二和周四都刻意推掉和杜松在一起,但又將理由瞞著杜松,這是令人最為費解之處。於是,我又一次向身邊人脈廣泛的友人求援:
「以你蹩腳的水平,沒等看到別人幹了什麼,別人早就發現你了。」
「沒錯。三種東西的手感都是不同的。糖粘,鹽澀,鹼滑。所以剛才渡瀨在水龍頭那裡留下的痕迹,我便想將它解讀為『他汗水裡的糖分較多』。」
「這得用化學的鑒別手法了吧?」
「不懂。」
「有啊,渡瀨征一,強項便是數理,興趣貌似是信息技術這一塊吧。」
這段時間,我面對的委託人是杜松蒔紀子,一位多疑而善妒的女生。我在之前曾經推測過她為何被關在化學器材室的門裡,不過我的理由和證據顯然不足以取信多疑至斯的她。所以,我換了一種思路。杜松之前曾提到,她的男友每周二和周四的午休都要去秘密幽會。若是真如杜松所言,秘密幽會還如此有規律也著實令人索解。便如《三國演義》里闞澤的那句「背主作竊,不可定期」一樣,背地裡做什麼事,碰頭時間總也是臨事議定才是。因此,我對杜松男友的規律幽會,反倒不太相信。也正因此,我換用了這樣的思路:打算推究出她的男友在每周二和周四到底做了什麼。
自然,這一切都是基於渡瀨在水龍頭上留下的一點粘手的痕迹而作出的。換一種思路,他完全可以是午休時躲在某個教室里從事某種使用粘膠的工作而膠粘在了他手上,從而在午休結束時不得不洗手。至於我如何排除這種假設,自然也是因為他擦汗的動作——倘若沾上了滿手的粘性物質,沒人願意用自己的手帕來擦手吧?
「假設你被嚇出一身冷汗,驚嚇m.hetubook.com.com過後,你會覺得你出汗的部位粘手嗎?」
「既然要知道他周二到周四午休幹了些什麼,到時候直接去跟蹤不就行了?」
「這倒是可以理解了。」
「低血糖還會在汗水裡滲出糖分?」
我和奈惠走到了水池邊,奈惠指出了渡瀨洗手的那個龍頭。由於事情在即刻間發生,中途並沒有他人使用。我湊到了那個龍頭前,開始仔細地端詳:這個龍頭下的不鏽鋼水槽還有飛濺狀的水跡,證明方才使用不久;其他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痕迹。由於我不會用到提取指紋這種刑偵手段,我用手碰了碰龍頭,它給我粘手的感覺。打開龍頭,一樣是清澈的水流。
「他手上有很多汗吧。」
「應該……不會吧。以她的性格,沒有確確實實的證據,恐怕她是絕不會承認的。」
「這是生產工藝上的區別所致。我剛才說了,它們外觀條件都是一樣的。假設這三種調味品都被葯碾研磨到極盡細碎,再裝在無二致的試劑瓶里,你能將糖、氯化鈉、碳酸鈉的標籤準確地貼對嗎?」
「怎麼進一步?」
「現在的時令,人的身體並不容易發汗。渡瀨並不像剛經過劇烈運動,所以,手心滲出汗水並非常見現象,很有可能是一種病態。結合他每周二和四的規律性隱秘行動,我認為他很可能身有某種疾病,需要出校接受治療。按照診療手段以簡便優先的原則,如果他的病症是能夠用簡單的吃藥打針處理的,也不至於鬧得這樣神神秘秘,所以我擔心事情恐怕並沒有這麼簡單。由於他這種情況又是相當嚴重,這種事情畢竟是自己的弱點,不願暴露給女友杜松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具體是什麼病症……他手心出汗,汗裡帶有糖分,而且他還能堅持來校,病情對行動不太影響。我覺得,低血糖最符合這個判斷。」
「然而這三種東西畢竟只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調味品,拿手觸碰一下就行了吧。你有沒有摸過這三種東西的粉末?」
「的確。但是我們並沒有辦法找到確鑿的證據,他的病歷更不可能被我們掌握。只好繼續用分析法,打開一條通道進行證明比較合適。」
「所以那是糖分的痕迹嗎?」
「有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什麼特徵?」
「雖然不能說你錯,但畢竟不是正確的答案。奈惠,記得你曾經嘗過廚房裡的各種佐料,那麼我問一下,對於這三種常見的廚房調味品:砂糖、鹽和食用鹼,它們的外觀條件都是細碎的粉末。你從外表上能分辨它們嗎?」
更何況,男生的手帕,很大程度上是女方的禮物。
「到頭來也就掌握了姓名,對推測他每周二和四的午休毫無用處。」
每當我們與他人交流觀點時,便會用各種理據讓自己的觀點更站得住腳。我由於思維能力異於常人,思維角度也劍走偏鋒,因而我的觀點往往也和常人大相徑庭。每在這個時候,我要讓旁人接受我迥異的觀點,所拿出的證據和說理往往也要厚實許多。比如,我要糾正某個人寫一個詞時的錯筆,只需拿出字典便是證據;但我要糾正一個詞不當用的錯誤,便需要拿出釋義、詞源、語彙等多方面的證據,方有可能讓對方接受我的觀點。
「我觀察力不行的啊……只看到他在水池洗了洗手,然後拿出手帕擦乾,便離開了。」
儘管這個設想很不錯,但墨菲定律告訴我們,最壞的預想總是會發生的,這就讓許多希望主義者總是感嘆「事與願違」。但我是十足的「悲觀主義」,事前就愛把事情往壞處想,因而我儘管感到希望落空,但終究不至於造成心情上的失落——在我們實施計劃的第一個周二,我們捕捉到渡瀨進入教室,是來自奈惠負責的方向。
「但這樣耗時未免太長了吧?一周跟蹤兩天,一次確定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路口,等到我們掌握他的行動,少說也得一個月吧?」
「自然。所以我們可以進行進一步的推測。」
「砂糖有結晶,鹼的粉末比鹽更細碎一點吧。」
「哦,淵子的意思是增加監視哨的數量來減少次數,是嗎?」
「所以,出汗不是關鍵。如果感覺粘手,證明上一個人的手上還有其他的某些成分。一個人洗手的動作,總是開水龍頭,洗手,關水龍頭,最後才是擦手。你認為這代表著什麼意義呢?」
「對於低血糖癥狀,輸液治療一般都是用一定的葡萄糖混在生理鹽水當做輸液。當然,葡萄糖的含量很低,和注射液上兩位數的濃度相比相去甚遠。而且,輸液也是有規矩的,頻次也有一定的限制。一瓶輸液的規格大小各異,一百毫升、兩百毫升或是更高規格的輸液瓶都有。然而,輸液速度終歸不能太離譜,算上向老師稟告實情能夠獲得一些額外的時間,午休對於渡瀨來說,能利用的時間終歸不會多過一小時。一般來說,輸液的規格是十五滴一毫升,滴完一百毫升需要一千五百滴,按照平均能接受的最快輸液速度,每分鐘五十滴計算,滴完一百毫升也需要半個小時。再要留出往返學校和醫院間的距離,兩百毫升的輸液無論如何是沒法完成的了。所以我的猜測是,渡瀨在接受每周兩次,每次一百毫升低濃度葡萄糖的輸液治療。由於匆忙往返,他不免手心出汗,因此才要洗手。而剛輸液完成的葡萄糖不免又從他的手心裏滲了出來,留在了水龍頭上。」
「我可沒說我們就得干坐在這裏。比如,午休結束,他總得返回教室上課吧?我們盯住他教室的門口,這樣可以知道他從哪個方向回教室。沿著這個方向走到下一個路口,下次再盯這個路口,又可以知道他從哪條路來到這個路口。這樣循環幾次,我們沒有刻意跟蹤,所以不會暴露,但我們卻能掌和*圖*書握他的行動軌跡,不是嗎?」
「那你就靠坐在這裏用道聽途說的東西來推理?」
「每個人洗手,都會將水帶上龍頭,從而沖刷一些自己的使用痕迹。也就是說,過於久遠,也就是在渡瀨之前的人的使用已經基本隨著水流沖刷和風乾而消失。我更有理由確信龍頭上粘手的痕迹來自渡瀨。另一方面,有了水的痕迹,有些痕迹才更容易顯現。比如,單純的酚酞和燒鹼粉末混在一起,並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撒上水,便會顯現紅色。唐土鄉里的道士在草紙上畫符斬鬼的把戲便是這樣一個原理。那麼話題說回來,這個粘手的痕迹,自然是手上汗水的某種成分造成的,你覺得會是什麼呢?」
由於上課在即,我的這些操作很簡單,旁邊的奈惠也都看在眼裡。待到一節課後,水龍頭自然又聚集了各路陌生人,頻繁的使用已經讓現場失去了意義。我向奈惠提起了我在水龍頭前觸碰時的粘手感受,向奈惠問道:「如果不鏽鋼的水龍頭讓你覺得粘手,你覺得這會暴露上一個使用者的什麼信息?」
於是,我開始了證明:「剛才已經分析,渡瀨很可能有需要治療的疾病。結合他在午餐時間出現異常反應,又定期在周二和周四做出隱秘行動來看,他的治療是周期性的。又根據午休時間有限來看,他的治療手段比較簡單。當然,如果是服藥,他大可以將藥品帶到學校按時服用,所以這個手段也不至於太過簡單。他手心滲出汗水,汗水帶有糖分,所以我認為,他最有可能接受的治療方式是輸液或是注射治療。
同樣的,我在相談屋所經歷的事情,大抵也都是說理和釋疑。我也需要拿出各種理據來證實我的推測,然後再以這些證據作為揭露真相的憑依。然而,相談屋所面對的委託人是不特定的,他們的接受和懷疑心性各有高低。比如宇野奈惠和明石雅,奈惠由於長期在我身邊詢問各種問題,似乎隱然間和圖書已經形成了某種對我的盲信。假設我對她說「第二天會有英語考試」,就算她明知第二天沒有英語課,她也會一臉慌張地熬夜補習英語。而明石雅則是典型的懷疑論者。假設我和她一起看著漫天的烏雲,然後我對她說「馬上要下雨」,她也會在心底思忖,到底要不要相信我的話而帶傘出門。
於是,我趕向了奈惠那一側,她指了指教學樓的一個方向:「渡瀨同學剛才從這個方向過來。」
「只摸過鹽,感覺事後手很乾。」
「所以自然需要進一步縮短時間。比如說教室門向北,那麼渡瀨進教室的方向便是非東即西。我和你各站在走廊東西的盡頭,這樣一來,我們僅用一次監控,不僅能掌握渡瀨由東邊還是西邊進教室,甚至能掌握渡瀨從哪個方向進入走廊,不是嗎?」
「那麼,假設我們將這個理由作為向杜松的解釋,你覺得杜松會不會接受呢?」
「如果是接受注射,那麼他的體液在短時間內會有不平衡的現象。然而,出汗是無數汗腺共同作用的結果,要讓注射液平均到每一條汗腺,我覺得也需要不少的時間。而且,就診療手段來看,注射的時間和輸液又有巨大的差別。倘若渡瀨每次都是去打一針,理應只要一刻鐘左右便能結束。所以我認為可以排除注射,渡瀨接受的是輸液治療。
「低血糖多見於糖尿病,這樣你可以確信了吧?」
「奈惠,你有關於杜松蒔紀子的男友的情報嗎?」
「我還不至於把一次跟蹤弄成一群人傾力出動的騷動。」眼前的這位友人相當契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句話。這件事源自杜松捕風捉影的誤解,我只想將它限制在僅有奈惠和我知情的範圍內。「就算只有兩個人,兩三次跟蹤也足以掌握很透徹的行動軌跡了。更何況,假設目擊渡瀨的是我,說不定還有什麼別的線索能夠發現,這樣說不定一兩次行動,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不覺得。」
「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