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愛也無言
第九章 一算更復二算

「我們雖然一層樓,但平時都是各自去不同的廠房上班,彼此間也基本不來往,得虧是菅谷跟我同廠房同班次還同一個宿舍樓,才能第一時間發現我收了暗算。」
「綾部先生,當時您住在幾樓的宿舍?」
西庵先生得到這三張高松冢郵票的經歷讓人很是擔憂其中的隱患。在事後,我又查了查西庵先生記憶里的,那位青年業務員所屬的會社名。在早有疑心那是一家空殼會社的前提下,西庵先生當時便查不出頭緒,四五年後的現在更是杳無蹤跡可循。不過,得虧是我那和常人迥異的思維模式,又為我提供了一條新思路:在之前便可懷疑,西庵先生高松冢郵票此次失竊有可能便是之前送出郵票的業務員「物歸原主」,那麼,之所以選擇這個時機的原因,肯定也有一部分發生在西庵先生身上。
「你們是說,想了解菅谷西庵這個人?」我們對面的綾部先生操著粗豪的嗓門向我們搭話。雖然聲音引來了周圍人的注意,但他的措辭語調倒是正常而平和。另外,我在近距離觀察到他的眼睛充血,面腮紅漲,我的相面學知識讓我推斷,他相當嗜酒,而他的嗓門似乎也是因為酒精灼燒而粗豪。
所以,最後的答案便集中到了那個盲人身上。盲人可能對一個年輕力壯的工人一擊致昏嗎?自然也是可以的。旁人的懷疑無非是兩點:無聲接近和找准擊打的定位。而破解這個問題只需要一點——由於每個人開門的站位都是習慣的,他只要躲在對門宿舍的門裡,聽到對門的開鎖聲便衝出去一擊,這就足以做到了。而他有大批時間待在樓里,用一根鋼絲配出鑰匙也並不為難。
幾十年前的工廠宿舍為了節省生活空間,往往會把衛生設施集中設置在一樓的某處。這樣一來,這個人的行動便有了解釋:他是從一樓的衛生間里洗和*圖*書手后出來,而非從自己居住的四樓出來。總而言之,他若是沒有刻意地視而不見,這樣一個解釋也是順理成章了。
「於是警員就對這幾個人展開了調查。照理說,看見我躺在樓道里,都會意識到是出了事的。所以他們的初步思路便是根據錄像里的出入時間,將最後出樓的人作為嫌疑人。而且事實也是這樣,最後一個出來的人被檢出手上有濕氣,然而考慮到怕惹麻煩的因素,加上那個人身上沒有酒味,所以也無法定案。當時的幾個人也都聲稱並沒有看到我倒在樓道上,測謊技術當年都沒這麼發達,第一時間查不出結果,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不過現在事情也過去這麼久了,我傷也早好了,這件事說出來也不那麼難受了。」綾部先生雙手交叉,向前用力一伸。他的態度倒是相當豁達,令人佩服他的氣量。
「是的,綾部先生對他之前的經歷知之甚詳吧。」
那麼,動機是什麼?自然還是因為樓層了。事情發生在二樓,而盲人居住在一樓。他失去了視覺,自然對聽覺極為倚仗,相應地,也對聽覺上的干擾極為反感。而聽覺上的干擾,一個很可能的猜測就是綾部先生因為酒精而燒粗獷了的嗓門。儘管相隔一層樓板,未必便能有所緩解。相比之下,四五樓的幾個健全人,在動機上便顯得更難立足了些。
現在的困惑是,這三個人都並非住在霞浦,對正處於暑熱的假期中的我來說,著實不願意為了不甚相識的人動身前往外地。不過,好在有喜連川先生指點,我倒也得知了一位身在霞浦,並且也了解西庵先生,更是可以開口打聽這些問題的人。他便是綾部先生,之前被本鄉先生用計套取了一張貼著普通郵票的紀念封的人。在喜連川先生將這個底細作為「情報交換」的價碼提供出去https://m.hetubook•com.com之後,對方在爽快地表達了對本鄉先生的「算賬」之意后,也順帶答應了我們的請求。於是,我和喜連川先生便和綾部先生又一次坐在了茶屋中,不過這次是對席。
「是啊。我那天工休,睡了一個回籠覺起來,便到廠房附近的店子帶了兩瓶酒準備一個人打發掉這天。」綾部先生儘管刻意放低了聲音,但他的話依然分貝充實。不過他倒是證實了我的推測。「走到自己宿舍門口,突然後腦一陣暈,就失去了意識。醒來之後,就躺在了自己床上,旁邊站著菅谷和兩個警員,時間似乎過了幾個小時。隨後我被告知,菅谷中午放工后回來,看到樓梯折角處一片濕,扶手上有水跡,便上樓看個究竟。那時正發現我倒在門口,帶的酒已經流光,便立刻把我抬到屋裡,然後報了警。警員見我醒來,向我慣例詢問了一些問題。不過我一時沒法記起當時的任何情形,然後又昏了過去。
「也不能說知之甚詳,只是和他的交集挺深,才自覺有些發言權罷了。首先說說我自己吧,我是綾部教豐,現在是個搞點投資的老古董,對郵票沒什麼太大興趣。我和菅谷是一個學校讀出來的人,年輕時也在一起做體力活,所以交情不算淺。不過我對他了解也就限於這些時候,大概我們三十五歲左右時,他正好打算退出來自己干,我又不是時候地傷著了,雖然那前後托他照顧了一陣,但那就是我們最後的接觸了。我養好傷后,帶著妻子兒子回老家霞浦做點小本生意,慢慢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倒是聽說他這二十年風生水起,創出了一番天下呢。」
「兩天過後,我算是正式緩了過來,但這幾天,警員的調查卻沒有任何進展。按照當時調查的成果,我工作的園區管理很嚴,外人沒法進入;我那天工休和*圖*書,非工休的人員都在上工,沒有人提出請假。所以當時的調查便從當天同樣工休的人展開,我們宿舍樓門口就貼著排工表,警員很快就找到了相應人員。我們當時的宿舍樓都是封閉的,雖然樓道里沒有,但門口都有監控,所以嫌疑人便從監控錄像中,我買了酒進宿舍樓的時間之後,還留在樓道里的那些人身上。然而,再對比醫生推斷出的我大致的遭受攻擊的時間,樓里的幾個人竟全都在這個時間里經過探頭離開了樓。
要推究這個問題,自然還得用排除法。首先最能夠排除的,或許很多人認為是那位一樓的盲人,但其實也不然。盲人同樣有可能需要上樓,比如當時的集體宿舍,衣服統統是晾在房頂的,他可以在那時候上去取或是晒衣服,也就是說,不能完全排除他上下樓的可能。我首先排除的,是在所有人之前出來的五樓的那個人。
西庵先生自己身上有哪些變故呢?面向當事人自然不便打聽。喜連川先生只是在接到業務時才會前往的鑒定師,對委託人的身世自也沒有機會多做了解。所以,我還是將打聽這個問題的目標又轉回了西庵先生所列舉的三位懷疑對象身上,即本鄉先生、翼川女士和竹生先生。西庵先生了解他們的過往,他們三人想必也都了解一些西庵先生的事情。
「的確是這樣,菅谷先生的會社,在茨城縣的同行內也算相當有實力了。」喜連川先生簡要地複述了一下菅谷會社的近狀,這讓綾部先生很是讚歎。
「好嘛,我就說他不是個干一輩子粗活的人。」綾部先生猛地一擊掌,對他這位承情的老友很是高興。「他幹活的時候野心就不小,天天跟我說,我要有一所自己的工廠。三十幾年前這句話可不像今天這樣隨便,我當時還笑他太幻想,現在一想,他的工廠已經何止一間!果然有心才能成和*圖*書事啊。」
至於行兇的鈍器要如何製作——那個年代,毛巾包冰降溫,是沒有空調的房間里降溫的常用手段吧。
這樣一來,問題可就值得推敲了。按照常理,其他人不隱瞞事實的話,定然是最後出來的那個人嫌疑最大。然而問題便出在「那個人手上的潮濕沒有酒味」這裏。如果他是暗算者,應該不至於讓手沾上扶手的酒;而他若是隱瞞不報者,手上無心沾上的扶手液體就應該有酒味。
接下來是最後一個出來,手上帶有潮濕痕迹卻沒有酒味的人。手上的潮濕很快就會在下樓時扶著扶手而被摩擦蒸發,又或是行走時被帶起的風加速蒸發。在沒有氣味的情況下,被警員檢測並記錄在案是很困難的。所以,這些被發現的潮濕痕迹應當是新鮮的水漬。而如何在從四樓下樓這麼長的時間里保持手上的水不消失呢?答案便是——他根本不是從四樓下來的。
「一直沒有著落的意外事故嗎?」
「先是五樓的那個人出來,然後是四樓的一個人扶著一樓的那個盲人出來,然後他們便分開;四樓的另一個人最後一個出來。」
「豈止是受傷時照顧,後來還託人給回霞浦的我捎過好幾次營養品。我那次是意外傷害,肇事者一直都沒著落,菅谷每次帶信給我,都要問一次這件事。現在二十年過去了,追訴期也到了,我也早養好傷不再去管這事了,但他這份心意我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那麼當時,這四個人是按照怎樣的順序從監控探頭裡出現的呢?」
「可不是嘛!像他這樣有志向又重情義的人我可真沒見過太多,能結識這麼一個朋友,我覺得我前半生都值了。」
「四個。一個是住在一樓的一個當年重傷而由廠里養著的盲人,另外三個都是四樓或五樓的,跟我一樣做工的人。」
回到排除嫌疑的問題。西庵先生通過扶手上的水漬m.hetubook.com.com而發現了異常,而盲人下樓時儘管有人扶著,但扶著扶手才能把握自己的步調,所以,如果當時酒水已經滴落,盲人一定會發覺。扶手上滴的是工廠商店賣的中低檔酒,就算盲人洗了手又怕事不肯吐露實情,警員能不從他身上聞到烈性的酒味嗎?所以,通過這個問題可以排除第一個下樓的,也就是五樓的那一位。在互不熟識的環境下,在明知樓道里有人(門口的排工表可以確認)的情況下,暗算之後焉能不加處理,平添自己的嫌疑?
「二樓,那棟樓就一個樓道。菅谷住的是一樓。」
「從綾部先生的講述來看,西庵先生真是做了一件三千越甲可吞吳的壯舉呢。」
「綾部先生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嗎?」
那麼,如果是這個扶人的人暗算了綾部先生,事情會是怎樣的呢?從二樓下到一樓距離很短,盲人經過這裏時沒有異常,如果他是真兇,無論他是在之前多久暗算的,都必須在扶著盲人下樓時,不著痕迹地將盲人帶過倒在地上的綾部先生。雖然在步履上很容易做到,但盲人習慣扶手的關鍵依然無法解決。監控里,盲人被攙扶著出現,這個人也沒有折返動作,也排除了他把盲人攙出去后又折返回去暗算的可能。所以這個人也是無法被懷疑的。
「那麼,按照這第一步的排除思路,最後有幾個人被列入懷疑對象了呢?」
我們首先確定一個問題,四樓的人為什麼要扶著盲人出來?按理說,一樓的樓梯口外就是出口,而四樓的人下樓出門,在樓棟里普遍交情不深的情況下,是不會特意轉去一樓樓道深處將盲人扶出來的。更何況,他們出了門口即便分開,可見絕不會是下樓時碰上而起意。所以可以認為,這個盲人定然上過高層,並且被四樓那個下樓的人遇見或追上,並且扶了下來。
「講義氣……是說西庵先生照顧受傷時的綾部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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