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愛也無言
第十五章 悲歡離合總無情

「嘉茂同學,這還能說,珠子不是這個故事的線索嗎?」
所以,她扮起了黑臉,用刁鑽的借款條件,意圖讓他的私生子知難而退。但他反倒用自己在孤兒院里長大時,接受的院長的遺贈作為抵押,讓她無法推脫。或許,此時的本鄉升,在見到他的意中人送給他「父親」所設計的高松冢郵票后,同樣下了一番苦功,明白了那三枚滾銷戳的真正含義——在本鄉升的理解中,「待てる」會被理解為:她會等待我留學歸來。
「那套寶石珠子,它們的材質用英文拼出來,再按照一定的順序排列,得到的是『AISITERU』,也就是『愛著你』。這套珠子最開始是翼川女士通過孤兒院院長留給自己的兒子的,那麼,這不就是她對或許即將永訣的兒子留下的話嗎?」
儘管本鄉先生之前極力地掩飾,但翼川女士感情崩潰下的言語卻使整個事件昭然若揭。顯然,大家都知道了她便是本鄉先生的舊情人,而她得到本鄉先生親手設計,又寄至特定的地方蓋上滾銷戳的郵票,其意義也不言而喻。然而,眾人隨即也明白了她的苦心:儘管分別日久,當她看見自己的女兒將郵票贈給自己的私生子時,便已心知了事情的不妙——如果自己不說出真相,便需要用一個理由阻止他們的相愛。
西庵先生同樣也沒有放棄郵票的收藏。儘管在一開始,他曾為「自己」的高松冢郵票丟失而急躁,但他在見識到這一番事理后,古道熱腸的他顯然也沒有再多計較。後來,本鄉先生作為設計者,又通過一些渠道,獲得了一套原印版郵票補償給了他。三枚郵票同樣蓋上了來自三個不同的代銷點的滾銷戳:「傳語」、「初芽」和「遠信」。這一回,將三組音讀假名寫出后,連起來的是它的最末一個假名——ごめん。西庵先生這位身在局外,事在局內的人讓本和-圖-書鄉先生內心同樣負疚,終於找了這樣一個機會來填補他的慚愧。
「所以,那套珠子的結局到底是怎樣?」
沒錯,她的母親,翼川女士在經此一事後,似乎有著太多的壓力要釋放,以至於整個人都變得超然、豁達,像一位看破紅塵的苦行僧一般。她現在的計劃是,將大部分自己的藏品變賣,然後將換得的錢款留給自己的兩個兒女——儘管其中一人她無法聯繫到,但她始終堅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能傳遞給他。她還計劃走出這個家門,換上一身更為顯眼的衣物,去茨城縣各地的郵票代銷點重走一番。她儘管如本鄉先生的願,在找出那三個代銷點的過程中了解了郵票,並且也開始收集郵票,但因為陰差陽錯地誤會了郵票上的意思,使得一段誤會終究成了時空的錯隔。現在,她便打算重新去那些代銷點體會一番「物是人非」的滄桑,甚或還有回到大學重走一番的打算。她的女兒也打算陪著她,不出差錯,這就是所謂的「瓶中徒動,老而未稀」這句卦書上的話的現例吧。
「不過,以我的猜想來看,要說真正的情感的話,其實翼川女士早已通過某種方式表達出來了。」
終於,連日的陰雨伴隨著陽光的出現而告一段落,千鳥同學的臉上也終於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地,露出了釋然的微笑。沒錯,天下哪有不愛著自己孩子的母親呢?
「我們講述這一套珠子的故事時,是通過西庵先生的轉告才得以了解的。當時他說,翼川女士將這些珠子放在一個盒子里,是這樣沒錯吧?」
「這麼多年來,過得還好吧……」
所以,本鄉升所展開的一系列行動,便是發泄對這套高松冢郵票——以及他的設計者,也就是自己父親的負面情緒。當然,也包括對失信於己的翼川一家的報復。他與這個故事里的主要人物幾乎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單獨的接觸,但卻從沒有在一次多人的場合中露面。顯然,他便是在使用多重身份的偽裝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在這一次真相大白的集會之後,所有人都會在與他的下一次見面中,將他所不知道的真相告知於他。本鄉升,據後來我從喜連川先生那裡打聽到的情況看,他依然在用各種手段詆毀高松冢郵票的價值。即便它的原印版郵票價格依然被抬得很高很高,卻總有一些匿名的評論出現在網路的各個角落,數落著這種郵票的諸般不足,講的卻又充滿理據,就算是如西庵先生和本鄉先生這般專業的郵票收藏者都無法反駁。
所以,在他的留學生涯中,他的等待愈發熾烈。在從女兒與他的跨洋書信中預感到事體不妙的翼川女士,只好又一次扮起黑臉拿出下策,草草將女兒送入匆忙物色的另一家門楣,以徹底斷絕本鄉升的希望。
「但是,那些珠子,嘉茂同學不是認為它裏面藏著一句表白的話嗎?」
「不得不裝出來的黑臉。然而這樣的話,她的兒子看到的就是一副真正的黑臉,那麼他就不會以牙還牙地報復嗎?」
「這就是圍繞著高松冢郵票所發生的一系列故事了。」那天的集會,窗外的雨聲彷彿像是伴奏一般見證了整場的戲劇性發展。隨後的幾天同樣陰雨不斷,彷彿天公也在為這段苦情劇般的故事而長吁短嘆。這天,我藉著雨勢稍減的機會,來到了這一切事情開端的茶屋「漣」中,向茶屋的主人——千鳥夏實談起了這段故事。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東西,本鄉升怎麼可能不想辦法奪回去呢?」
「本鄉先生將自己的私生子託付給有深交的孤兒院院長時,翼川女士應該在場,或者在不久后也得知了這一消息。她同樣出於對骨血的關心,順帶著將那套寶石珠子交給了孤兒院院長。其原因m.hetubook.com.com或許是對院長的酬勞,或許是待日後作為緩解他生活危急的應急錢財。於是,孤兒院院長在他逐漸成年並得知真相后,將這套珠子交給了他,並且告訴他,是他的媽媽留在這裏的。本鄉升知道,他的母親依然在世,但又無法從他父親的口中問出來,所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什麼『對父親的復讎』,而是通過圍繞他父親所設計的高松冢郵票製造風暴,找到因為高松冢郵票與本鄉先生結緣的,他的母親。」
本鄉先生在這件事之後,繼續著為郵政行業的同事們的待遇奔走的日子。曠日持久的鬥爭難有眉目,他也再提不起去外地遠遊的興緻。倒是在偶然的一些休息日,他會前往八鄉,那裡的人們不時會看見一個拄著手杖的老者,在一棟特定的房屋前久久佇立。
「於是,最後那套郵票到了誰的手上呢?」
油木有子女士在做完丈夫的法事後,由於沒有子女,油木家並沒有留住她。她似乎是唯一一個因為這次事件而轉變了人生軌跡的人,現在的她搬回了翼川女士家,開始協助她的母親整理藏品。
「那麼,如果我是翼川女士,我得到了一套珠子,需要定做一個盒子來妥善保存它們,這時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為這套珠子測量尺寸,再向定製盒子的商鋪敲定不會和這八種寶石相衝的材料,加上製作需要的工期,總歸不能是一旦把珠子弄到手,立刻就有一個天衣無縫的盒子去盛放的。然而,在西庵先生的轉述里,翼川女士的這個盒子是『立刻』出現的。這就是我發現的可疑之處。」
「啊!」千鳥同學如夢初醒般地拍了拍腦袋。「是這樣呢。」
「什麼發現?」
「你這又是何苦呢……」
(第一卷完)
「你認為翼川女士對他私生子的感情是怎樣的呢?」
「千鳥同學,或許是我講述的這段故事的技法太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拙劣,一味地平實敘述,以至於不少能夠被挖掘的切入點就這麼被一語帶過了。說實話,我也思考過這串珠子的下落究竟如何,在仔細地回味了一番故事之後,我還是有了一點發現的。」
「有一條明線郵票,自然也有一條暗線珠子,這樣的故事不就更有意味了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吧。珠子又不是像高松冢郵票那樣是貫穿整個故事的線索,它可能依然留在翼川女士的手中,也可能被她以某種方式還給了本鄉升,憑著現有的線索還是無法確認的。」
「自然是郵票的原主,翼川女士了。」我望向茶屋的包廂里不高的頂板答道。「這麼多年來,其實,她才是最為有苦難言的人。」
「是這樣沒錯。」
「是的。」
但其他人便未必是這樣。我猶然記得,在本鄉先生沉痛地說完了那一切之後,坐在他旁邊的翼川女士已然在不停啜泣。
「總得讓本鄉升見到翼川女士才能知曉吧。珠子本來就是翼川女士的,他見到那套珠子,怎能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私生子呢?擁有同樣血緣的兩人會莫名地吸引,她為了拆散自己不知情的一對兒女走到一起,也是忍了太多年的苦楚了。」
「誒?」
「這個嘛……他的母親以一種怎樣的感情對待他,他很大程度上也會以同樣的感情回報她吧。」
「所以我繼續推究著本鄉升得到這些珠子的來歷。起先,在西庵先生的敘述里,本鄉升對翼川女士說,這是他的『媽媽』留給他的唯一財產;但在本鄉先生的敘述中,這套珠子又成了『孤兒院院長』給予他的東西。本鄉升在高中時,他的父親就把真相告訴了他,所以本鄉父子和孤兒院院長之間不存在隱瞞這層私情的必要。而本鄉先生從一開始便向他的私生子隱瞞了他母親的存在,本鄉升在之前也不認識翼川女士。所以我認為,故事的真相或許是這樣的:www.hetubook.com.com
「雖然這是一方面,但其實,她還有更多的苦,只能靠著自己時刻戴上一張極盡物慾的高利貸者的面具來隱藏自己心中的情感亂流了。」我又將目光落回到與我對坐的千鳥同學身上。「接下來,我便介紹一下這個故事里,人們之後的情況吧。」
「那麼,嘉茂同學,你覺得,如果翼川女士的兒子終究和她見面了,他對他的媽媽到底會抱持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喜連川先生依然從事著自己的鑒定工作,由於職業的需要,這些故事顯然不能對外透露。然而,他在鑒定物品的時候,卻也多了一分心眼,每每會向客戶打聽物品的故事,並且時常發掘出故事中的一些疑點,從而與客戶進行一些深入的交流。
本鄉先生沒有告訴自己的兒子,他的母親究竟是誰。而翼川女士更是連自己的女兒也沒有透露。於是在年輕人的心中,本鄉升會認為翼川女士無非是一個貪財而不惜毀約的勢利家長,自己的父親才是使自己諸事難以遂順的淵藪;而油木女士則沒有絲毫對本鄉先生的感情,唯有對胡亂欽點鴛鴦譜的自己母親的怨懟。
從這段後日談里來看,故事里的人們,似乎沒有因為高松冢郵票的風波而造成太多的生活變動。但千鳥同學卻用另一個問題攔住了我:「故事里,本鄉升不是用一套很貴重的珠子作為抵押,才向翼川女士借到了出國留學的錢嗎?那麼後來,這套珠子的下落又是怎樣了呢?」
「具體是怎樣的感情呢?」
「是說,她誤解了自己意中人在郵票中傳遞的信息嗎?」
這個故事里終究沒有人被追究責任,不管是有謀害嫌疑的本鄉升,抑或是做出了偷取郵票事實的竹生先生。在故事中干係不大的兩個人:西庵先生的友人綾部先生和考古學家竹生先生,他們各自依然從事著本來的生活,這段故事頂多成為了他們心頭一動的波瀾,遠不及在其他人的心中所造成的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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