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雀棲雖然都是外國的店面,但真正從外國進的貨,是那些標價很高,幾乎沒什麼人去搭理的擺件掛飾啥的。真正賣得好的衣服等等,全都是我們自己生產的,頂多是外國人提供了樣式設計罷了。說起來,我還有件事情想說呢。」
「怎麼說?」
「恐怕這也是我這個年紀的人才會覺得方便吧。現在女紅班也沒有了,年輕一代人的手藝都是從書上或自家人那裡學來的。不過說實話,我還是覺得,我們那個時代統一的做法好。就像我們做法被那樣,統一的手藝和針法,才能靠著不少人完成一件像是一個人縫出來的法被,不是嗎?」
「這樣說來,恐怕這個定價的差異,就是對資歷的肯定吧。制衣的人們資歷有別,但但凡有一定資歷的人,定然是接受了女紅班培訓,縫製出的衣服會是這種統一的針腳;相反,資歷淺的人沒有固定的章法,於是制衣的店鋪也就強制讓他們統一成和老資歷相反的針腳,來作為區別。這樣就能分清哪種衣服出自更有經驗的制衣匠人手下,像田邊太太這樣的老資歷,自然得到的肯定更高吧?」
「倒也不是。我仔細觀察了針腳,還是發現了它的差別。在洋服的褶皺上,需要用斜向的針腳來織出褶皺。那些高價的,針腳是左上斜向右下;而普通價位的,都是右上斜向左下。」
「恐怕不是這樣,如果是嘉茂小姐你這個說法,那高價的衣服只需要一件就夠了,但每家店裡都有好幾件這樣的高價衣服,並且這些高價衣服真有人在買。」
「什麼事情?」
「這樣啊……那麼我正好問問我的第二個問題,瀧川小姐唯獨對這裏的西洋服飾情有獨鍾,那麼,這裏的制衣有什麼領先於時代的優越性嗎?」
「這還真不是說大話。」一旁的田邊太太道。「以前,鹿洋還沒有蓋起這種現代建築的時候,就是露天的普通商店https://www.hetubook•com.com街,那時就有商會的組織了。由於當時就是這種鬆散的理念,以至於這條街的店鋪,利潤好了就象徵性地交點錢,利潤不好了就找個借口推掉。不瞞你說,過去我們也有過兩三次翹了會費的經歷呢。」
「可我並不覺得這個高價有什麼異常啊?」田邊太太道。「按做工看,我覺得這個定價才正常。反過來,我倒是覺得這些平價的禮服,低得有些過頭了。」
「當然有印象。他能向我提供更多的信息嗎?」
「那會不會是來源不同?比如這些高價的衣服是真正從外國進口的服裝呢?」
「都說了,這些服裝就是用我們廠里的布製作的,從布上的暗記,也就是我們廠的徽標就能證明。不可能把我們的布運出國,製成衣服再拿回來賣吧?」
「這是鹿洋的理念啊。那麼雀棲那邊的呢?」
在那一晚,我急忙聯繫了執行部的江陽先生。
這麼一說,我的確記得很明白。他被市村先生稱作「田邊佬」,說明關係很不錯;在我提出讓他們清空一層的建議時,他的反應也比市村先生更快。他是個壯實而通情理的生意人,在我心中的印象還不錯。
「不好說,我覺得最有可能的是縫紉機的方向。比如我們的習慣,左手是身體,右手是衣袖,這樣擺放,縫紉出來就是左上到右下的針腳;但如果反過來,右手是身體,左手是衣袖,縫紉出來就會反過來。」
「這麼一說也是啊。」田邊先生道。「就算按穿衣的摩擦論,針腳方向也不會是影響磨損的決定因素。我記得這麼一件事:我家附近有兩戶人家,他們互相的競爭意識很強烈,並且各有一個年齡彷彿的女兒。其中一戶給女兒買了一件雀棲的平價洋服,另一戶便花了血本,硬是買回了一套高價的。結果兩人穿上去的效果都差不多,到頭來也是一起穿壞,www.hetubook•com.com送到了我家請我老婆來補呢。」
「果然和鹿洋的理念有著非常大的差異呢。鹿洋現在的會員已經不下一百家店鋪了吧。」
「這兩種針腳方向有什麼區別嗎?」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啊,嘉茂小姐。」江陽先生的話音從家裡的立式電話機中傳來。「鹿洋和雀棲的過節不是一代人的事了,我還是近些年才到執行部來工作,說實話,這裏面的事情我了解的的確不是很多……」
「他的老婆似乎就出自雀棲一帶,並且,年輕時是在那一帶做紡織工的。我幫你聯絡田邊先生和他老婆,你們明天找個地方見一面,向他們問雀棲商業街的事,怎麼樣?」
「有可能是一種促銷手段吧。將一件相同的衣服標上不合理的高價,那麼旁邊的正常價位就會具有比較優勢,容易被賣出去吧。」
「……!」我猛然醒悟。
「是理念嗎?能不能說得具體一些呢?」
「為什麼?」
「就算袖口的針腳有可能因為習慣產生差異,但這不是個別現象,而是普遍現象吧?既然這兩種衣服穿起來沒有區別,為什麼要其中一種的價位絕對要高過另一種針腳的呢?」
在向田邊夫婦表明了我心中的敬意和對此次提問的感謝之後,我便開始了詢問:「聽江陽先生說,鹿洋商業街和雀棲商業街的整體理念有所不同,並且這也成了兩條商業街形成對立態勢的原因。我想問,到底這兩者的理念差在哪裡呢?」
「瀧川小姐不是很喜歡雀棲的店鋪賣的西洋服飾嗎?我一直對它有些疑問。那裡的服飾分兩種,一種是價位很高的,賣價要幾萬、十幾萬元一件;還有一種則是普通價位,幾千元到一萬元就能買到。剛才我也說了,兩種衣服的布都是出自我們手裡,材質都一樣;再說樣式和布料厚度等等,兩種款式也如出一轍。我一直就很奇怪,這種設置是為什麼?hetubook.com.com」
「那也就是說,瀧川小姐也就是看著『外國』店面的牌子才買的嗎?實際上這也是國產貨吧。」
「恐怕是組織觀念吧。」田邊先生道。「鹿洋這個圈子,吸收的店家可不止來自鹿洋商業街這一個地方。就拿這茶屋來說,主人竹洗也是我們的會員對吧?鹿洋的理念就是來去自由,管理不嚴。所以,他們總是想搞些什麼大動靜,把這些人的心往一塊攏,要不然就是一盤散沙,有的時候連會費都收不齊。」
「沒想到嘉茂小姐也會來問我這個老大媽呢。」田邊太太捂著嘴發出噗嗤的笑聲。「我看你當時在執行部的房間里一個人悶著頭做裝飾,還以為你不想和我們這些上年紀的人在一起呢。」
「具體的我恐怕無法說得更多了……對了。田邊先生你有沒有印象?就是和市村先生一起在道樂亭舞台的兩邊擁有店面的,在你的安排下清空了一層作為演員候場區的那個店主。」
「難道定價貴出這麼多,就為了補衣服的人方便嗎?不可能吧……」
田邊太太,居然便是我在執行部幫忙做裝飾繩時,在一旁大著嗓門嘮嗑,並在那時向我提出問題的那位老阿姨。雖然我的確有些反感她們的聒噪,但她們如出一轍的高超縫紉技巧卻讓我肅然起敬。也怪不得田邊太太當時會在那裡領頭,畢竟她當了多少年的紡織工,這些工作對她早已是手到擒來。
這可是一條非常不錯的建議。謝過江陽先生,並將明天的聯絡地點定在茶屋「漣」之後,我匆匆將我希望詢問的問題整理在筆記本上:因為瀧川小姐對雀棲商業街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並且集中表現在那裡販賣的西洋服飾,但在她的年代,西洋服飾早已在各地鋪開,裁縫店也早已能製作。田邊太太當過紡織工,那便再好不過,我正想知道,那裡的西洋服飾為何能夠俘獲瀧川小姐的心。
「這種斜向差異是如何形和圖書成的呢?」
「也就是說,現在像女紅班這樣統一教授針織技巧的已經消失了?」
「也不能說消失,總之是越來越難見到了。就我這麼些年幫人補衣服的經歷,以前都是統一的女紅師傅教的,別人家的衣服也就和我縫的差不多,我補起來很輕鬆;而現在的針腳,怎麼落的都有,我不得不確認之後,按照那個人的手法來補。」
「還有沒有其他可能呢?我覺得這種可能不大吧。」
「江陽先生,為什麼鹿洋商業街和雀棲商業街的關係會這麼僵呢?」
「這樣啊,也謝謝江陽先生了。」
「但雀棲畢竟是以外國人的店鋪為主體的吧?他們本身就是一個小集團,在這個大環境下本就帶有小團體的意識,用那個理念進行管理,我覺得倒是可以理解。」
「說起來的確有這樣一回事呢。」田邊太太道。「那兩戶人找到我補衣服,我更藉著這機會裡外查了一遍,確認了二者之間只有針腳方向的差別。不過說起來,這種差別雖然對穿衣的人感覺不明顯,但我這種補衣服的可就感覺太強烈了。」
「我年輕時在雀棲那邊的一家服裝店做紡織,所以也知道他們的一些情況。雀棲那邊就是徹頭徹尾的嚴格管理,從加入開始,便有非常嚴格的程序在等著你。我記得我上工的頭一年,雀棲大約有四十幾戶店家,其中三十多戶是外國人。那一年,雀棲這邊收益比鹿洋好,於是第二年,附近的大約十幾家店鋪向雀棲提交了申請。然而,一番篩查之後,雀棲拒絕了大部分的申請,最終通過的只有兩家。並且,對於交不上會費的會員,會毫不留情地予以剔除。」
「這個問題我覺得是否定的。」田邊太太道。「說實話,我當時也買過其他地方的衣服,並沒有發現我們的衣服哪裡做得比別人好。」
「我們那個年代的人,補衣服的技術都是從女紅班統一學來的,模式也都是一個樣。至於縫衣服的方hetubook.com.com式,已經養成了固有的習慣。就像高價的那款一樣,是從左上到右下。於是我在接這兩套衣服后,高價的那套,針腳合乎我習慣,所以補起來順風順水,幾下便完工了;但平價的那套,由於針腳方向和我的習慣不一致,我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按照逆向的手法來補好它,深怕一個順手就把針腳落反了。一針反的落針對穿著體感的影響非常之大,我是仔細再仔細,確認沒有把針腳落反,才將它交還給那戶人家。」
「從穿著上講並沒有什麼區別,它都是縫在內側,不是我這種懂行的去翻檢,外人還真未必區分得出來。我又裡外確認了一下,在袖口與身體的縫合線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差異。似乎也只有斜向的不同。其他的地方就再沒有發現差異了。」
「一百六十六家。」田邊先生回答道。「這就是我覺得鹿洋比雀棲好的地方。最開始都是三十幾家店鋪撮合起來的商會,我們能夠吸引到這麼多會員,能夠大家湊起錢蓋起現代化的帶頂商業街,能夠辦起來惠比壽祭。再看看現在還是只有五十家不到的雀棲,我覺得我們的勝利已經很明顯了。」
「不過別灰心,嘉茂小姐。你給我們執行部幫了這麼多忙,我絕不會對你的問題不聞不問的。就我所知的而言,我們談起雀棲那邊,往往是對他們的理念比較不屑。恐怕,之前的過節就是在這裏產生的吧。」
「嘉茂小姐這麼想倒也沒錯,但他們卻並不是店鋪的抱團,而是整個在封閉。這麼說吧,他們就連原料供應之類的都是自成一體,例如我老婆過去的紡織廠,聽說所有雀棲店家的布都是從這裏出,再分送到兩個同樣是雀棲專屬的制衣間,店鋪里的制衣員也在這裏工作,最後再是各個店鋪拿出來賣。」
「難道真是兩種價格的衣服完全一模一樣嗎?」
第二天,我來到茶屋時,除了有印象的田邊先生的面孔,另一張面孔居然也不是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