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們已經藏了多少片這樣的布片在她們所縫製的衣服中。然而,她們藏得太隱秘,若不是像我一樣把衣服里裡外外地檢查,又有誰能發現呢?話說回來,她們若不是將布條藏得如此隱秘,又如何將它送出工廠呢。」
前一日的晚上,我便借江陽先生的渠道,在鹿洋商業街的所有成員店面尋找雀棲制衣廠豢養童工的證據。也虧了這裏成員眾多,人心又齊,加上我的分析推理,證據很快整理完畢,在執行部的出面下,警方在第二天午後,也就是我跟著送餐車離開后不久,便突擊檢查了這裏,解救了所有的童工。瀧川小姐的性子不會依靠他人,所以並沒有選擇藉助法律這條最為簡便易行的道路。但我們並不一樣。所以,瀧川小姐看到的,便是在警察和執行部的環繞下,雀棲制衣廠的孩子們正坐在舞台下,看著昨天和今天中午為她們送餐並歌唱的姐姐,換了一身更漂亮的裝束站在舞台上。
「瀧川小姐,我在這裏也叨擾了一個多小時了。你該重新換上衣服,為雀棲制衣廠的孩子們準備晚飯了吧?」
「本來這段時間都給了我的,看在那些人的份上,還給你好了。」她揮了揮手,走進了田邊先生的店面——那是卸妝區。
「沒錯,表面上,我是喜歡洋服才嚮往雀棲,實際上,正是洋服讓我知道了雀棲還有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陰暗面。你們也知道,雀棲商業街的准入很嚴格,相對於鹿洋那種來去自由的管理模式簡直是天壤之別。我得知了真相后才明白,他們這麼做的理由很簡單,就是要保持這個秘密。否則,童工哪裡能在這十幾年依然存續?
「風間小姐……」
「話說回來。那時,我得到我媽媽的同事轉送的花邊洋服時,的確喜歡得不得了,朝思暮想便是像芭比娃娃那樣,穿上更多漂亮的衣裳。爸爸媽媽拗不過我,便去雀棲又為https://m.hetubook•com•com我買了一件。我對它同樣非常珍愛,時不時就把它擺在衣架上,拿著放大鏡細細觀察它。正因為我用放大鏡觀察,我才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我之前也用放大鏡觀察了第一件外國的洋服,記得它的一針一線,而這一件新洋服,針腳卻和另一件完全相反。
接下來是行李的事。瀧川小姐的行李箱其實便在風間小姐手裡,她頻繁使用,摞在另一個衣箱上的那個便是。之所以她使用這個衣箱,實際上便是她們掩人耳目的需要:瀧川小姐和風間小姐事先已有默契,兩人將各自的行頭裝在對方的衣箱里出行,瀧川小姐消失后,風間小姐將兩個衣箱都當做自己的衣箱使用:其中一個是她眾所目睹的慣用衣箱,另一個又裝著她的常見衣物,這樣一來便足以打消他人的疑心。這也是我確信,瀧川小姐事先便和反對派進行了交涉,以相當不利於己的條件來換取她們的協助。
「靠著一股闖勁,知美在高中時就背著父母出去打工,她成績一般,勉強靠著我們的幫助才讀完學業。接下來,她思考了自己的能力,最終選擇了不注重文化課成績,又有獎學金的演藝專門學校。也正是走上了演藝之路,她才能最終站上星光閃耀的道樂亭舞台,成為他們的當家花旦呢。」
惠比壽祭迄今最為清澈卻最為厚重的風情歌,開始在鹿洋商業街中回蕩。
「瀧川小姐,你心系這些孩子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我需要指出你的一點弱處。你一直靠著自己的努力走了過來,幾乎沒有依靠過他人。實在不得已,也是拿出自己相當大的犧牲來與別人交易。難道,旁人在你的眼中真的是需要你乞求才會施以援手的嗎?」
「可我當時只覺得這麼做是對的。第一次就被爸爸截下來之後,我依然沒有灰心,直到後來,爸爸媽媽www.hetubook.com.com防得越來越緊,我才死了這條心,並且在最後決定,自己出去賺錢,回頭來救助這些孩子。但隨著自己長大,我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和可笑。就算我再在道樂亭一班的舞台站上二十年,賺的錢恐怕也不夠救出所有的孩子。然而,這次聽說能回到霞浦,我再去看一眼她們的衝動實在是不能自已。於是,我一面在表面上極力促成此次霞浦之行,一面在背地裡和擺明了反對我的人進行交涉,用『把我的舞台戲份全讓給她們』的條件,換取她們幫助我在前來時抽身。小澈是我的老同學,這次我只請她讓我住幾天,卻沒有告訴她我此行的目的。小澈,很抱歉瞞了你這麼久……」
「現在,你願意為她們歌唱了嗎?」我用眼神詢問著瀧川小姐。此時,她的情緒想必正經歷著劇烈的起伏吧。不過,她到底是道樂亭一班的當家花旦,在來到霞浦的五十人中,數她的藝業最出眾。她很快調整好了情緒,清了清嗓子。
「我沒讀過多少書,沒法說出什麼漂亮話。我只能說,那時我看到的場景,讓我覺得,我平白無故地擁有她們製作的洋服,實在太不公平。於是後來,我偷著和裏面的一個人建立了聯絡,趁著自己有空時給她送一點自己的零花錢,並且最後,我動了一個傻念頭。」
「你還是來了啊,瀧川。」
「我的分析大概就是這麼多。瀧川小姐,接下來,我希望聽聽你的故事。」
這樣一來,前面的幾個謎題豁然而解,她並沒有受制於反對派,自行便完成了藏匿:在列車上時,並不是反對派一擁而上,在洗手間控制住她,而是她自己在列車后的空間中完成了變裝。她騙過車上人的手法,是偽裝成乘務員。那一節列車的後方除了洗手間,還有乘務員室,那邊的列車駕駛室雖然上了鎖,但依然會有不當班的乘和_圖_書務員在最後的這個房間休息。於是,她潛入了乘務員間,趁著乘務員熟睡盜取一套存放在那裡的制服,換上后壓低帽檐,走出最後一節車廂。由於刻意遮掩了相貌,導致福田先生在衣著的混淆下放鬆了警惕,使得瀧川小姐離開了他的監控範圍。最後,她再將換下來的乘務員衣服放在其他車廂的乘務員室。這樣一來,列車運行方面在最終核對時也不會少了任何東西,頂多認為那個乘務員睡糊塗了。
我在某種角度上也是與她類似的一匹孤狼,在人際上著實是捉襟見肘。可是,宇野奈惠的到來,將我封閉的心漸漸打開。也多虧我長於言辭,得以在現在搬出更為華麗的語句來勸喻這位年齡本比我大的姐姐。
「知美還是老樣子呢。我們還在學校的時候,你就是這麼莽撞的性子,換了誰也攔不住。到了大了,依然是這麼亂來呢。不過,正是這樣敢想敢幹,你才能在高中時就立下這麼遠大的志向呢。嘉茂小姐,你知道高中和之後的知美嗎?」
「似乎你還用了些手段嘗試著獲取銀行卡密碼來著。」
「為什麼特意全縫成反向的針腳?我問過媽媽,她告訴我這樣縫並不會有什麼差別,但她也說,她那個年代完全不可能這樣縫。我心想其中必有蹊蹺,於是又拿著手電筒細細看了一遍。果然,我發現它在多層布縫合的領口處,藏起了什麼東西。我拿小刀割開領口,發現裏面是一小塊布片。」
說著,瀧川小姐從懷中掏出了已經發黃的一小塊布。雖然年代已久,墨跡滲透致使模糊,但熟悉文字的我依然可以辯讀出它的字跡。
「我的爸爸媽媽和你說過,我小時候偷偷拿著錢前往雀棲商業街的故事吧。」
「你們能夠想象,我看到那一個個骨瘦如柴的同齡人時,我心裏的顫抖嗎?」面對瀧川小姐的質問,我和西條小姐都搖了搖頭。
「請救救我們——來自雀棲制衣廠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童工」
「你這都知道了啊……」她頹然道。「時間也不早了,我的確該下樓了。很抱歉,你的要求我還是不能答允。」
我搖了搖頭。這正是她預料的反應。
車在鹿洋商業街的一個路口停下,那是已被清空,用作道樂亭后場的一段。風間小姐已經在這裏等候著。
「聽我的什麼故事?」
我讀了出來,就連旁邊的西條澈小姐也倒吸一口涼氣。雖止這句簡單的話,卻足以想象那些童工們所忍受的煎熬和痛苦。
「那麼,我剛才說的話,瀧川小姐竟沒有一絲觸動嗎?或者我換個說法,瀧川小姐,如果你相信這個能從萬千人海中把你找到的我的話,請跟我下樓。」
「所以,瀧川小姐,還在等什麼呢?」我拉著她走進了市村先生店面的一層,那裡是化妝區。
「拿父母的錢去『接濟窮人』,這的確是非常的不明智呢。」
化妝區里只有寥寥數人,都是特地為她服務的,各式程序駕輕就熟,很快便將她打理到了足以登台的妝容。於是,在她站上舞台,往下觀看時,她終於明白了,相信是值得的——
順著來時的路走了一段,江陽大叔的汽車已經停在路邊。他看見我和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眉飛色舞,不停地在車裡拍著座位催促著。
「當年,你是如何發現雀棲的制衣廠里豢養著童工呢?」
「沒錯。我也知道雀棲的衣服都是來自那一家工廠,但同樣,門口一直都有警備,我沒法隨便進去。後來我想到的主意,和嘉茂小姐想到的差不多,也是在中午跟蹤送餐車。我當時身材比嘉茂同學還矮,並且當時送餐車是直接開進工廠的。於是我大著膽子,直接藏在了餐車裡混進了工廠。
瀧川小姐噙著淚水,向西條小姐低頭致歉。
「所以,嘉茂小姐。」瀧川小姐擦了擦眼淚,重新看向我。「十余年過去了,我卻看到,這裏的現狀並沒有多少改觀。很遺憾,我https://m.hetubook•com•com實在沒有心情,站上這裏的舞台唱歡快的風情歌了。」
隱隱有這一層預感后,今天我的一些所見所聞也證實了這一點:戒備森嚴的工廠、送餐餐盒比正常的小一圈、數量很多。而一名女性偽裝成送餐者出入工廠,更使得我的預感得到了證實。瀧川小姐被她的父母描述為「莫名嚮往著雀棲商業街」,連父母都難以掌握的原因,只能是這種「茲事體大」的陰暗面了。
在前些天,瀧川小姐一直被認為是贊成派的核心人物,受到贊成派的極力擁戴和反對派的仇視,道樂亭和執行部在這一點上的認識,使得我在思考時不免有了局限。一直以為,瀧川小姐是因為反對派作梗才不得不偷偷來到霞浦的我,直到那一晚看到風間小姐貼在我家附近的海報,才意識到這樣一點——瀧川小姐其實不是被迫退出演出的,她是主動提出自己藏匿,以此換取反對派的暗中支持的。
無論是眼前曾經天真幼稚的瀧川小姐,還是早已明日黃花的田邊太太。這些為我所尊敬的人,在他們專攻的領域,都身負超卓的藝業併為之付出了無數努力。
瀧川小姐不愧是行動力驚人的性格,她的這些計劃真就差點將我困住。幸虧是我留意到了我家附近的風間小姐,否則真就要讓她瞞天過海的計策得逞了。在這之後,我向田邊太太確認了雀棲商業街販賣的衣物差異,得知「雀棲有一種款式的衣服定價畸低」,並且定價的差異很大可能就是制衣工資歷的差異。我頓時意識到,雀棲的制衣廠有可能存在雇傭極廉價勞動力的事實,而這樣的勞動力便是——童工。
「後來,知美就去雀棲尋找這些可憐的孩子們了嗎?」
我換上了鞋子,從樓梯上走下了半截。制住本來還氣定神閑地打算戲謔我的瀧川小姐后,我的步履更加堅定。身後,西條小姐顯然已經站在了我這邊,她已經將瀧川小姐推出了門,然後將這間屋子「砰」地緊緊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