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齋藤信夫先生的作品《里之秋》，創作背景是反映戰後的複員大潮，描述了一對母子在家中，不知參軍的父親是否平安的忐忑心境。不過，由於海沼實先生的譜曲，使歌詞的哀愴意蘊大減，反倒更像是一首風格恬淡的田園小唱。想想也是情有可原：戰後，在GHQ的管制之下，露骨地表露和這一戰有關的曲詞都全部被改寫，這首歌恐怕也是在這樣的壓力下才成了現在的面貌吧。這對夫妻自然是在等對講系統接通，然後待屋內的人確認後為他們打開門讓他們進去。只不過隔得太遠，我雖然能聽清對講系統的音樂，但實在分辨不出他們在對講系統里刻意壓低的通話聲。

在霞浦造訪過浮島和新田家之後的新一天，抱著如是的想法，我正坐在霞浦通往北茨城磯原車站的列車上。三位當時的當事人——浮島繪麻和新田慎司已經在我的勸誘下，答應為細川亮介的失語治療出自己的一份力，於是現在，只剩下最後的白木武雄一人。之前已經推知，白木家住在北茨城磯原車站附近，並且為了進一步排查住址，我們請了細川家的大人們，在我說服浮島和新田的過程中同步進行住址的鎖定。這兩人當然願意出力——於是，我這次前往磯原車站，目的地便要縮小很多。

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老人肯定是走電梯的。如果他住在老年人也可以爬樓梯的一至三層，那麼我剛才是從一樓往上依次塞海報的，他如果住在這幾層，他在進門前就會把他自己信箱里的海報取出，順帶放在他的購物袋裡。他直接走了進去，說明他的樓層我那時還沒發到，我背對著他，他也沒有開口找我主動索要。所以，只需確保一段讓他足以走進電梯間的時間，我便可以不被人感到奇怪地溜進住宅樓去了。

這時，有一對年輕的夫婦走到單元樓門口，他們對著設置在那裡的對講系統撥了幾個號，然後m.hetubook.com.com，響起了一陣音樂：

為什麼我能打開鐵門溜進去？自然是因為鐵門並沒有關上。我讓海報掉在地上是刻意的，趁著撿海報的機會，我將暗藏在手裡的一個糖炒板栗丟了下去，卡在鐵門與門框之間。沒剝殼的板栗足夠硬，能擋住自動關門的動力。所以，在這兩個機關的幫助下，我輕而易舉地混進了樓層。

熱騰騰的糖炒板栗是很香的，北茨城人抵擋不住這誘惑，就像一般人抵禦不了時令的秋刀魚一樣事所必至。密閉的空調房可以阻擋路邊隔著這麼遠的板栗味和叫賣聲，但樓道里板栗在紙袋裡搖晃時特有的「沙沙」響聲，以及樓道里經過我特別叮囑而做得格外有香味的糖炒板栗，卻是空調房無論如何都抵禦不了的吧。尤其是白木武雄這樣的饞蟲。十四層全部撒過板栗后，我又回到了監視點，吃起了真正用於解饞的鹽水栗仁。

磯原車站就在不遠，這裏等於是一個人流密集地，所以這種販賣各種栗子製品的推車多也不足為奇。我來到一輛推車前，點了一小包鹽水栗仁，在等待製作的同時也看著旁邊的大鐵鑊子——那裡面躺著罪魁禍首，散發著濃烈香氣的糖炒板栗。

然而，雖然他們跟蹤了白木家，但依然沒能鎖定他住在哪一家哪一戶——這是因為白木家位於一棟封閉管理的高層住宅樓內，單元門需要使用門禁卡才能進入。他們在外部探尋，頂多也就掌握了白木家的大致規律：有個每天按時上下班的大人，一個時不時拿著零食的小孩，僅此而已。我來到磯原附近的第一件任務，便是接替細川家的大人們，把最後一步勘察工作做完。

不多時，又有一個提著顯眼的禮物包裝的男子走到了對講系統前。他同樣撥了幾個號碼，但這次響起的不是《里之秋》，僅僅是普通的、類似電話等待接通的提示音。這個人同樣將嘴唇m.hetubook.com.com湊在對講系統的話機前，然後便是一聲落閘聲，鐵門也放了這個人進去。

「原來如此。」或許這是某種可以利用的信息呢。我看了看他們離去的身影，又回想著他們按鈴時響起的獨特音樂聲《里之秋》。這一對夫妻明顯不是做客，做客在被允許進入后，不可能這麼快便出來。而如果他們是戶主，進去又一般是不需要通過對講系統的。那麼，這樣的解釋便是——他們忘記了東西，通過對講系統聯絡了物業管理，由物業管理放他們進去。戶主會知道一個對講特別號碼，用於特殊情況聯繫，這是所在多有的設計。或許，這就是可以讓我做下手腳的地方呢。

「しずかな、しずかな、里の秋，お背戸に、木の実を、落ちる夜は～」

我回頭望了望不遠處的磯原車站。說到磯原，就得說一樣東西。否則，住宅樓的對講系統為什麼選用這首《里之秋》作為特殊通話時的鈴聲呢？士兵複員和母子思歸自然不是什麼地方特色，所以，這首歌入選，是因為它的歌詞中，提到了作為北茨城一大名產的小吃——栗子。栗子在北茨城這座城市可謂是炙手可熱，賣栗子的人來到這裏，可以肯定不愁銷路。

拿著兩包栗子，我重新回到之前監視住宅樓的位置。經過我搜集海報、買栗子這一番行動，之前陸陸續續集中出門的，住宅樓中的老人們，也各自完成了食材的採購，在一個相對集中的時段開始返回。我看著方向是住宅樓的老人，憑藉相面學的功底，找准了一個面相昏聵，手裡提著的東西又多的老人準備上樓的當口，我走向住宅樓門口，開始從包里拿出一份份海報，由左側的一層一號開始，從下層到上層，以保持海報半露在外的狀態塞進各戶人家的信報箱里。

「哦，謝謝。」這個老人打量了我一眼，但他看到的應該只是個發海報打零工卻顯得有些ｈtｔps://ｍ•heｔubook.coｍ.ｃｏm貪嘴的高中女生，這個形象可與樓道里的罪犯差太遠了。他自顧自地走進門，然而，他進門的時候，手裡大袋的食材卻碰掉了我因為同時要出力拉著門而沒能拿穩的海報。

「好嘞。」推車后的老闆爽快地操起鏟子，在大鑊子里又翻炒了幾下。

「我幫您拉開吧，老先生。」我人就在附近，自然「順理成章」地過去幫了這個忙。這時，我雖然用右手拉開了門，但這隻手上可還拿著一份海報——當然，手裡也得有這一份海報，否則在這個老人看來，我倒像是刻意放下海報湊近來幫忙，或許這就讓他有戒心了。所以，我還得做一些更自然的舉動，比如……

「除了鹽水栗仁，請再給我一包糖炒板栗。對了，請多放點糖和醬油，炒的味道更濃一些。」

已鎖定的高層住宅樓就在車站附近，走出車站後轉瞬即至。我抬頭數了數，它有十四層，在周邊算得是鶴立雞群的建築。現在是上午八九點鐘，上班族們早已出發，在家的孩童們因為附近沒有娛樂設施，此時應該要麼在補習班中，要麼直接窩在空調房裡，只有各家留守的老人們似乎集中在這個時候前往超市採辦食材，於是，我在住宅樓門口守了一陣，看到的便是老年人們使用門禁卡從門口魚貫出入，至於我要去的「白木」家，現在終究是看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先得確認白木家的小孩在補習班還是在家，如果在家，再想個辦法把他引出來。」我心裏盤算著下一步的動向。遠處的住宅樓門又是一聲落閘響，不久前進去的一對夫妻又匆匆走了出來，女方將手裡的一張卡草草塞在包里，然後和男方一起消失在了人群里。

「這不就有辦法了嗎！」我右手成拳，猛打在左手掌上。「細川家那兩個大人口齒伶俐，場面話張口就來，可這麼簡單的計策為什麼就想不到呢？只消在每一戶的信箱里塞一張附近超市的促銷廣hetubook.com.com告，刻意不塞進去，讓它露出信箱。白木家的人他們都認識，只消盯准他取的是哪一個信箱，不就知道他住在哪一戶嗎？他們沒想到這一節，應該是白木家並不訂報紙和鮮奶吧。若是白木家的人被看見從某個信箱取東西，這兩個細川家的人不至於傻到連這條信息都不利用吧。」

「難道這個小系統也有各家設定音樂的功能？這又不是頻繁使用的電話，在這上面做雕飾的人，他的閑工夫還真是多得可以啊。」我暗自搖著頭，感慨著剛才那對夫妻所要造訪的人家。

「叮咚——」我的背後是一聲伴隨落閘的電子音，這位老人手持門卡刷開了門。但他兩手都提著裝有食材的袋子，在開門時便不免採取了用肩擠開的不雅動作。

本以為住在本地的浮島和新田不過是兩戶普通的人家，然而在親身前往這兩家造訪之後，才知道他們兩家也有著令人扼腕的故事。誠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就算是與我們擦肩而過的最普通的一人，他或她的背後，興許就有一段不輸自己人生之多彩的經歷。

接下來，就是十四層樓逐一尋找貪嘴小孩的挑戰了。我拿出並非用於飽口腹之慾的那包糖炒板栗，每層樓掰開一個，丟在不起眼的位置。

「啊，不好意思……」

不多時，便見一個小個子，身材卻成一個墩子的傢伙從門裡出來，徑直奔著栗子推車而去。這套面孔和身材的搭配，細川家的大人已經和我說過，具有相當的辨識度。這就是白木武雄無疑了。他點了哪種栗子食品，與我並無關係，我要關注的僅僅是，他在對講系統上按了哪些鍵而已——從那一對去而復返的夫妻戶主可以猜測，每個家庭似乎只有一張總大門的門卡，那麼，白木家的門卡必然在那位上班族大人手上，所以，白木武雄能夠下樓的膽氣，自然是因為，他也知道那個聯繫物業的號碼。

然而，你打過一遍之後，我也知道那個號碼了。ｈｔtｐs://m.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om.cｏｍ並且，你拿走了信箱里看似常事的海報，那就更明白你住在哪裡了。

提包里裝著一疊海報回到住宅樓前，我意識到情況依然不對：現在是九點鐘已過，大人已經上班，小孩子這個時候要麼在補習班，要麼窩在家裡。白木家也是這樣，他們家有沒有老人我不得而知，所以，等到確定是白木家的人來進行鎖定，我不免要在這陽光下等上七八個小時了。

打定了主意之後，我便開始將計劃付諸實施。我在附近的超市和便利店逛了逛，一反平日里對店員們遞來的廣告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這次我反而是凈衝著這些人去。我的目的，自然是拿到足夠分量的廣告，十四層每層四戶，五六十份是少不了的。這個人手裡拿幾張，那個人手裡又拿幾張，湊夠這個數量的海報，我感覺自己便已經把磯原車站附近的商店給摸了個透徹，如果日後和奈惠來到這裏，恐怕我能在店鋪情報的廣博上反將他一軍了。

「沒事的，我自己撿起來就是了。」待他走進門消失在門內，我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海報，繼續把它一份份地塞在各個信箱里。待到完成發放，我的嘴角微微一揚，拉開了門走進了單元里。

在《里之秋》中，孩子和媽媽每到秋天，就在後院里用地爐煮栗子，而吃栗子時，便會想起栽下栗子，人卻已去了南國的父親。磯原可不只是秋天，就算是現在這樣的盛夏，街上也瀰漫著栗子食品的濃香——味道較小的鹽水栗仁和栗子餡餅且不論，要說的便是推車中糖炒板栗和炸毛栗這兩種，簡直是在刺|激人舌底的涎腺。

在我思考的過程中，住宅樓的門口又有一個身影出現——他是報紙派送員，將騎著的電動車停在單元門口，然後從搭在後座的布包中抽出若干報紙，熟練地投在門前幾個特定的郵箱里，然後又驅車離去。這座十四層的高樓，每層四戶，每一戶都在門前擁有一個信箱，有幾個信箱中可以看到積存到透出箱子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