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夢裡櫻花無限
第二章 新櫻之芽

「聽你的說法,廣橋老師當時似乎還是不情願的?」
千想萬想,錯不該將一個那個時代的父親百分百地認定為好人。這是我在去廣橋家的路上所得到的結論。說話間,多繞的遠路也已走完,住吉與伊子已經站在一戶房屋的門口。我向她招了招手,和千畳敷琉璃一起走了過去。
於是,我向千畳敷琉璃指出了住吉與伊子在拜訪我家時留下的地址,在地圖上以一個紅圈表示。千畳敷看了看地圖,很有自信地便領先邁開了步子。我急忙跟在後面,隨著她穿過大街小巷,車流人流漸漸稀疏,與地圖上標示的,廣橋家坐落於住宅區,同時也是市區邊緣的信息非常契合。
「這事說起來還有些奇怪。廣橋老師在後來的回憶節目里是這樣說的:原本,我的爸爸並不願意我去劇團演出。因此劇團的人第一次來我家時,他拒絕了。我在那時也沒有接受過任何舞蹈或其他什麼舞台訓練,現在這些本事都是第一次登台之後才去補的課。按理來說,我更應該走上同齡普通人那樣的生活才對,爸爸在劇團的人走後,便是這樣跟我講道理的。原本我和他便達成了一致。但劇團的人沒有就此放棄,又來了第二次。這次會面結束后,爸爸的態度忽然轉變,立刻要我登台演出。當時我年紀還不大,記不得劇團對爸爸說了些什麼。但當時肯定也是沒轉過彎來,第一時間也還是堅持不願去的態度。這回,爸爸反而不樂意了。我頂撞了他幾次后,他反倒生起氣來,把我罵了一頓。這下子我害怕了,只好不情願地跟著劇團演出。」
看來嘉茂家的名頭的確在茨城,尤其是霞浦和臨近的土浦都有影響力。千畳敷是土浦人,她在學校里聽說,臨近的霞浦高中有個非常善於推理的女生。方才一個照面,這個傳聞顯然是被證實了。
的確,這就是問題的蹊蹺之處。要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才會讓家長死心塌地地支持,甚至不顧女兒的反對也要讓她站上舞台呢?廣橋老師當時還沒有接受過舞台功課的教育,頂多有一點手舞足蹈的天賦。在這種情況下,能夠被劇團用以說服的,廣橋老師自身的閃光點可謂是零。這樣一想,說服的理據便只能出自劇團自身了,嗯……
「這樣一說的確不是脅迫了。肯教一個從未讀過書的小女孩讀書識字,這要花費的功夫絕對沒法一蹴而就。所以,歸根到底還是那個問題,劇團在第二次會面中是怎樣讓廣橋老師的父親同意並支持女兒上台的。上台意味著今後要長期在城市各處奔波,無法接受正規的教育。換作任一個有識的家長,態度依然會像第一次那樣保持不變吧。」
「這麼說來,倒也不像是給壓力啊。若是單純在壓力下的被迫就範,廣橋老師應當在劇團解散后就回到父親身邊,然後重新過正常的生活;並且劇團也沒有必要為她安排這樣一個妥善的出路。嗯,的確有些能推敲的地方。不過話說回來,她在學齡開始時便跟著劇團演出,她的演出任務是否繁重?她的教育又要怎麼辦?」
「而且,你要去的還是廣橋老師的家?」在我介紹接下來的目的地時,她的語氣更是驚訝中帶著更多的歆羡。「我成為廣橋老師的粉絲已經十年了,可還從來沒有近距離見廣橋老師一面呢。對了,我有個非常難以啟齒的請求:嘉茂小姐是接受了廣橋老師的委託才造訪她家的吧,能不能在拜訪時把我也帶上呢?就當我是你的隨同人好了,我保證絕不多說話,只想近距離地看一看廣橋老師就滿足了。」
「是這樣嗎……謝謝你,祖父。」我默然掛上了電話,心下非常不是滋味。
「我的記憶也清楚得很。《新櫻之芽》才不是什麼舞蹈,就https://m.hetubook.com.com是當時的劇團開發的一個小節目,幾個人坐在台上吹拉彈唱,把一些歌功頌德的玩意編成唱詞唱出來罷了。」
「不是舞蹈嗎?」
出於之前,千畳敷琉璃向我展示出的全是善意,我難以硬起心腸拒絕她。只好答應這個將來明顯會被顛覆的請求。她的計劃本是在筑波科技城買一張CD,然後向同去的同好搭話,時間安排得很是充裕;此外這次的告別演出CD也沒有限量計劃,就算去晚一些也依然不擔心斷貨。於是電車到了筑波,我和千畳敷便一併走在了路上。
「沒關係,多走些路也是對陌生城市更深入的認識嘛。我出門得早,離預定的會面時間還很充裕,繞一下遠路也沒問題。陰陽術也有這樣的說法:『所歷既遠,所見彌深』。這也是增廣見聞的好事呢。」
「千畳敷小姐,你知道筑波市內行動的路線嗎?」有鑑於之前在深谷市人生地不熟的經歷,我在來筑波之前便已買好了地圖。但地圖能解決的僅僅是方向的問題,並不能解決「怎樣去往廣橋家」這個最根本的疑難。從地圖上看,電車站離廣橋家大約有兩公里的直線距離。但其中的道路盤陀複雜,哪些路好走、安全,適合兩位未成年女生行走,卻並不是地圖能夠告訴我們的。這次的目標是萬千住宅中的普通一棟,並未遭到什麼大變故,就算是利用市政設施也難以捕捉痕迹。
「當然知道,她在回憶節目里說得很明白,是舞蹈《新櫻之芽》。雖然現在已找不到那時的錄像,這個節目的台本也不會傳到普通人手裡,但參与回憶節目的老人們都說,這個節目演得非常成功。」
「你,你就是嘉茂淵子?」千畳敷琉璃聽到我遲來的自我介紹,臉上更是驚詫。
「有一家劇團便肩負著這樣的任務。但它們在當時的筑波活動時,裏面的兩個演和*圖*書員忽然逃跑了。逃跑的演員是爸爸帶著小女兒,他似乎是不願意年幼的女兒跟著劇團奔波受累。在當時的思潮下,這樣的舉動完全可以理解。但劇團便不樂意了,它必須找到替代者。於是,作為小女演員的替代,時年五歲的廣橋美和子便被挑中。」
於是,我和千畳敷琉璃向著來時的路反走回去。她似乎因為說得滿打滿算的話橫遭波折,步子比來時放慢了許多。我看出她心中的不悅,走上前去問道:「你是廣橋老師的忠實崇拜者,能不能向我詳細地介紹一下這位舞壇的常青樹呢?她今年還沒到六十歲,但卻已從藝五十多年,也就是她在很小的年紀便登台演出了吧?我查過資料,她的家庭並非舞蹈世家,那麼,她在小時候是怎樣被發掘出過人的舞蹈才藝呢?」
「哦,你問《新櫻之芽》?我當然看過,可它哪是什麼舞蹈啊?」
「當然不是,與其說是舞蹈,說是唱詞評彈還差不多。」
「事情聽起來,轉變發生得是挺快。劇團是給了廣橋老師的父親以壓力吧?」
「千畳敷小姐,你也聽到了吧,《新櫻之芽》的真相絕不是廣橋老師說的那樣。她登上舞台演出這個再也普通不過的節目,絕不是什麼上台之後被發掘出舞蹈天分。其實,聽我的祖父這麼一說,我倒是立刻明白了她的父親要她登上舞台用意。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這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廣橋老師在第一次登台之後,便像是被他父親丟在劇團一樣。她也說了,在那之後,自己便在劇團里狠補了舞台功夫的課。到這段風潮差不多平息之後,劇團也解散了,但她的才藝卻已在眾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安排出路的時候,劇團里便為她推薦了正規的劇院。這樣,她才算走上了正式的演藝之路。」
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說白了,還是這個封建時代的思想餘孽在作祟。只要想想《和-圖-書新櫻之芽》節目的實質,吹拉彈唱,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吹拉彈唱都是要功底的,一個五歲,沒任何天賦的女孩上台去幹什麼呢?只能是扮丑角去逗人笑了。劇團正是將這個真相告訴了廣橋老師的父親,並且這位父親絕不止這一個兒女,才會答應這個請求——看著自己不喜歡的女兒在舞台上丟人,這多麼快意呢。至於第一次何以拒絕,自然是報酬沒談攏,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罷了——這倒是很容易的偽裝。
「千畳敷小姐,你知道廣橋老師不情願地站上舞台時,第一次演出的劇目是什麼嗎?」
《新櫻之芽》,我也從未看過這個舞蹈節目。老人們都說非常成功,那應當在那個年代的人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才是。為了求證,我向一位「那個年代的人」,也就是我的祖父嘉茂敦清先生打了個電話確認。
那時,社會方才走出了戰時的陰影,轉而在外部強國的扶持下進行經濟建設。但事實上,許多人依然心存迷茫——核武器的強大威力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它否定了這個國家傳統觀念中的諸多元素。「就算努力也改變不了局面,還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地享樂一番。」這種得過且過的現實觀念在當時佔據著民眾思想的主流。儘管在朝鮮戰爭中,國家重新恢復了工業生產,但勞動力們著實是出於強迫居多,思想上多半還是消極的。
「我來過筑波幾次,我來帶你走吧!」這句話讓我感到一陣僥倖:還好有這麼一個同行人在,讓我不至有多走彎路之虞。同時,我也為自己的決定找回了一絲票價:就算是她見到廣橋女士控制不住話匣子,我也不再會為自己的決定而懊惱了。
「……不好意思,嘉茂小姐,我又讓你失望了。」在離預定路程還有五分之一左右的時候,千畳敷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我順著她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見原本應有的道路赫和*圖*書然被工事圍欄給隔斷開來。目光越過圍欄望去,圍欄內的路面正在開挖,這顯然是難以通過了。從地圖來看,這條路是筆直前行,沒有分岔的。往回走到上個道口換一條遠路,恐怕要走上一半多的冤枉路。
在這樣的背景下,政府要求各地用教化的方式扭轉這種思潮。於是,不少宣傳隊和文藝團體應運而生。它們走街串巷,向大興工業的勞動者們演出。節目自然是有導向性的,選擇的都是「王事靡盬、玁狁孔棘」一類的主題。
「可廣橋美和子老師說,她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就是舞蹈《新櫻之芽》啊。」
「當然是劇團里的人教她啊。當時這種流動劇團要去各個工廠演出,那時候官方創辦的工廠很受重視,地位很高,對劇團提出什麼演出任務的話,劇團也只能隨叫隨到。一座城市裡大部分的人都被強迫去投身工業恢復,劇團自然屈指可數。換句話說,劇團的演出任務,想不繁重都難。廣橋老師在這種背景下進了劇團,哪還有什麼機會去讀書呢?她自己也說,自己小時候從沒接受過正規教育,看書認字什麼的都是在劇團演出的空隙中,其他成年演員輪流抽時間教給她的。」
話是這麼說,但許多故事往往便是因為多了一個不必要的人而引起。殷鑒便如某部學生鬥技動畫的第二季,整個劇情完全圍繞一個遠國送來的豬隊友被綁架,拖了全隊人的後腿;倒也有反例如《水滸傳》,吳用賺盧俊義上梁山,有意帶一個李逵,偏讓他惹是生非。千畳敷琉璃在不長的交流中已經給我很明確的判斷:她非常健談並且自來熟。一旦見到她心儀的偶像廣橋美和子,她恐怕便會把此時向我做出的承諾統統拋至九霄雲外。
「廣橋老師嗎?這我還真知道。她在一些綜藝節目里說起過自己從藝的故事,好像還是半不情願的。她在1960年,五歲的時候,便被當時的一個演藝劇團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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