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為什麼去東京的還是我們?」電車上,我面色僵硬地問著千畳敷琉璃。
到了東京足立區的北千住站,千畳敷琉璃領著我和住吉女士走出車站,輕車熟路地拐了幾個彎,信濃屋的招牌便出現在眼前。足立區離真正的東京都中心還有些距離,但建築物的密集和繁華已經遠不是霞浦、土浦,甚至筑波能比。電車的到站時間相當準時,此時正是十一點半。坐在信濃屋定好的包廂里,透過窗戶欣賞繁華都會的景色,著實令我這個鄉下女子開了眼界。信濃屋是北千住車站邊一家大餐館,廣橋老師和經紀公司將會面地點選在這裏,著實能夠反映出她這種知名女演員的格調。信濃屋本身的午餐並不算多麼知名,味道和分量在我看來都不甚能滿意。不過,現在不是能讓我發表感想的場合。在這個寸土寸金的首都餐館,無論送上什麼,我這個鄉下女子也只能食不甘味吧。眼下正是午餐高峰期,窗外的人流與車流非常密集:不少上班族便採取去臨近餐飲店的方式解決午餐;而運送人們執行下午預定或前往各個去處的車輛更不在少。
「千畳敷小姐,公司一行原本需要一刻鐘路程趕到信濃屋,那麼公司的範圍最遠到哪裡?」
「請您諒解。我們公司一直對所服務的藝人的文件管理非常用心。公司創立四十余年來,也有不少藝人與我們的合作告一段落,從未發生過在文件移交之後,又重新說『有一份文件丟失,是我們保管不善而導致』的事情。」
「最遠到南千住車站。」
「我們從公司過來,原本也在這裏和其他客戶會過面的,所以我們自主按原來的經驗,提前一刻鐘出發,可沒想到今天路上是這麼擁擠,導致反而晚到了一刻鐘,真是無言以對!」在入座前,領隊的男性又是帶著一行人鞠躬、解釋後方才落身。
「現在不好說他們是否已經在行動。如果hetubook.com.com
這時候打電話去催促,他們的代表沒有出發倒還好;若是已經出發了還去質問這一節,失禮的還是我們。」一旁的住吉女士早已熟諳這般禮數。她扼要地解釋了為何不能電話催促。
「千畳敷小姐,我們之中有誰熟悉東京,尤其是足立區的地理嗎?廣橋老師在出發前向我們交代的原話只是『去車站附近的信濃屋』。她有在各地巡迴演出的經歷,熟悉多個城市的地理,這句話便是站在她的視角而少了對我們的考慮吧。」
千畳敷琉璃雖說是土浦人,但她的舞蹈可是實打實地在東京的學校學的。東京雖然很大,但發達的地鐵交通使得城市的一角到另一角並不為難。她告訴我說,自己所在的學校就在足立區附近的葛飾區,她完全有把握把我們帶到指定地點。之前一次在筑波的帶路,她雖然因為工事阻攔而顯得有些失敗,但方向到底是正確的。她這樣說,我還是願意將信心交給她。
這個文件袋是新造的。
「我的經紀公司辦公場所最近剛在東京搬了個地方,他們也一直在忙,我和他們的聯繫只能通過電話。」
吃過午飯,離會面的兩點尚有一個多小時,住吉女士倚在包廂的一個靠背椅上午睡。我和千畳敷琉璃兩個精神頭尚好的年輕人則坐在了桌子兩側:此時,桌上的杯盤碗筷早已撤走,換上了會面用的素色桌布;椅子也被排成了便於會面的主客兩方。我和她各坐在一邊,我手裡拿著東京的地圖,正用足立區和葛飾區的各個地名來考她,檢驗她自稱的「對這一片非常熟絡」到底屬不屬實。
然而,經紀公司在哪裡呢?將這個問題拋給廣橋美和子時,她也無法給我滿意的回答。
「這樣的話,我們歡迎各位駕臨敝公司,親自確認這些文件的下落。」他們的話語中透露出些許不快。
「這個文件袋是由貴公司移交給廣橋老師的。但文件袋上的字跡分明是新近才書寫上去,紙質也不像是歷經了三十余年的歲月。這該作何解釋呢?」
所以,我們的身份便成為了「廣橋美和子的代表」。從土浦與霞浦趕赴東京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便在電車上參詳起到東京后即將進行的活動。
「那麼我們很樂意隨您前往貴公司拜會。」
「沒關係,嘉茂小姐。」千畳敷琉璃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別小看我了。」
我既然是有備而來,對方會拿出什麼說辭自也有一些推測。到目前為止,對方的應對都不出我預料。
「那麼,關於正式的話題。」我將手裡那個新文件袋放在桌上,指著我用水檢驗后,拉出的墨水痕迹道。「這個文件袋並不像是三十年來用以保存文件的文件袋。真正的,屬於廣橋老師的文件到底去了哪裡,還望各位見示。」
「帝京科學大學。」
「我已經和經紀公司聯繫了,他們給我這樣的答覆:目前正因為辦公場所搬遷而有不少工作需要處理,也不便在辦公地點接待我們。他們建議把會面地點選在辦公地點附近的一個餐廳,在那裡對我們的問題進行答覆。」
「你可別這麼說,雖然名義上的領隊是住吉女士,但我們出發前不是說好了嗎?她的定位只是名義上的主要會面者,並且提供信息和作為我們的監護;真正對話、決策和發問,廣橋老師已經全權委託給你了吧?」
「然而他們遲到十五分鐘,這時候能堵上十五分鐘的路段是哪裡?」
「我們對文件的保管非常用心,所有文件到一定時間便會更換保存媒介。這個文件袋應當是不久前新換的,在更換時,謄錄上面的內容也是理所當然。」
「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真的不好意思!」這時,忽然從包廂敞開的門走進來三個人和圖書。二男一女,都是二三十歲上下。他們額頭上滲出若干汗水,顯得是急匆匆地走了一陣才到。看見他們到場,住吉女士本坐在我們三人中間,於是便站起身,用手勢示意他們入座。明顯的年齡差使對方很直接地將她認作主持,於是三人中的領隊便也站在了中間,我的面相看起來最為年輕,於是對面分來的便也是三人中最為無言的一個。
「延命寺。」
我無言以對。面對這個敢於相信並放權給我,並且名望素著的老演員,我是絲毫不敢打什麼小九九墮了她在外面的名頭。這樣的決策權交給我,對我反而是一種壓力。為了舒緩壓力,我不得不將目光快速從方才引起話題的這一段移走,換到下一條。下一條的記載是「在足立區北千住站下車,會面地點就在車站旁邊的信濃屋。」看到這裏,我產生了下一個疑問:
幾個問題問下來,千畳敷琉璃成功證明了自己。她不僅回答出我隨機點出的地標,甚至對去往該地標的交通方式,道路的擁擠情況等等都了如指掌。在幾輪問答后,她也反過來問起了我。我擅長的表演便是觀察窗外的行人,對他們進行推斷。在她的熱切下,我和她又一起坐在主座上,向她指出某個特定的人「是去飯店還是回單位,是上班還是出差,是炒麵麵包派還是蜜瓜麵包派」等等。在趣謔且毫無壓力的對話中,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過去,住吉女士的手機鬧鐘也響了起來。她揉了揉眼睛,和我們輪流到包廂外的盥洗室整理一番儀容過後,便已是下午兩點差十分,正是等待對方代表到來的時候。
「水野千住商事大樓。」
「按照列車時刻,到達東京應當是在中午十一點半左右。會面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我們的計劃便是在所在的餐廳里吃中飯。當然,飯錢由全權代理廣橋老師的住吉女士來出。我們的身份只是她的隨員而已。」仿照廣橋美和子的作和-圖-書風,我也學著在活動之前列一張策劃案,並且時刻用筆在上面做著應有的修改。
……
「行了,我們這就動身。」有這位非常熟悉附近地理的千畳敷小姐在,算出一個經紀公司的地址又有何難事?顯然,對方把剛才的那一招當成了己方的撒手鐧,卻沒想到自己公司的地點能夠在三言兩語中被推斷出來。他們不擅掩藏神色,至少掩藏得不統一。不同的反應,正宣告了我們的勝利。會面不過發生了一刻鐘左右,兩點半時分,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經紀公司直面將來的挑戰。
「那裡的路段哪裡是可供租用的寫字樓?」
「千住東到墨堤通路。」
「這也就更加坐實了不久前,貴公司確然在保管這些文件的事實。但我們的事實是,這些文件確然沒有到廣橋老師手裡。我們看看這份文件袋上的內容,『巡迴演出策劃案』,這是一份總綱加上各地巡演分別策劃的合集,從我同伴帶來的,那次演出的CD可以證實,巡演至少去過了十幾個地方。這些策劃案加起來總有相當的厚度,裝進袋子里是會把袋子末端撐起一定角度。我們再看看這個袋子,便於捆紮把底端折起來的痕迹都沒有消除,談何在袋子里塞一大摞文件呢?如果真有一堆文件在袋子里,真正的狀態應當是這樣。」我將隨手帶來的一個作比較的文件袋拿出來,將裏面相當數量的文件拿出,指著兩個新舊差別顯而易見的文件袋道:「這樣的對比,還能認為這個文件袋裡裝過相當數量的文件嗎?」
「要不要打電話去催促一下啊?」我們三人坐在會談席的主座上,望著對面久久無人落座的三張空椅,千畳敷琉璃心生不耐。
「廣橋老師已經出面和我們兩人的學校都做了交涉。以她在中年人心目中的名頭,讓學校里的一個學生請一天假幫忙做事,校長能不賣這個面子嗎?廣橋老師常年舞蹈,肢體關節老化得很嚴重www.hetubook.com.com
,她已經很難出遠門了。」千畳敷琉璃坐在電車的一旁向我訕訕地解釋。她的偶像廣橋老師出面邀請她來跑腿,她這個死忠和擁躉自然不會推辭;而電車對面坐著住吉與伊子女士,她作為我們的監護,以及知曉廣橋美和子底細的參贊隨行。
無論是因為文件丟失而有意搪塞,還是經紀公司託辭說「這是我們為了保持文件的質量而定期更換」,這都坐實了經紀公司代管過這份文件的事實。這個判斷既已明確,我們便有足夠前往經紀公司質問的底氣。
「不好意思,我們接下來還要去其他地方拜會,如果您願意給我們滿意的答覆,我們很樂意繼續對話;但如果我們無法令您滿意,那隻好恕我們失陪了。」對方話語間的施壓之意很明顯:他們不打算將自己公司的地址告訴我們,藉此要挾我們必須接受他們給出的解釋。並且,這次他們派出的也只是三個底層稍高模樣的人,在會見「廣橋美和子的代表」一節上已然在禮數上落了下乘。此時,住吉女士和千畳敷小姐都看著我,意思自然是「接下來由你決定」。我的決定當然很簡單:
「沒關係,沒關係。」起身的住吉女士客套著,伸手示意對面的座位,讓他們座下。
「南千住車站鐵道岔口處的寺院叫什麼名字?」
在這個國度,人們「守時」的觀念非常濃厚,可能會早到片刻,但絕對不會晚到。尤其是這種雙方會談,若是一方的遲到讓另一方等了太久,損失的印象分很可能直接就讓一樁談判告吹。我們此時作為知名演員廣橋美和子的代表,儘管本人籍籍無名,但終究披上了一層有頭有臉的外衣。但作為會面另一方的經紀公司代表,卻遲遲沒有露面。
「電話詢問永遠無法給對方以親臨現場的壓力。既然他們的位置在東京,恐怕我便無法親臨現場了。唯有廣橋老師親自前往東京拜會,才能讓他們給出真正能讓我們滿意的答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