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貨?」
「已經非常感謝吉森先生了。」隸楷行草四種書體都是常見的,尤其是每人要求有一幅純假名書法。假名書法大多是草書,這就讓整個作品的三分之一以上集中在最後。在這樣的分類多寡下,從篆書依次點到草書的順序是很自然的。篆書的寥寥幾幅沒有問題,那些出現的存疑名家真跡中也沒有篆書名家,這倒是可以相互印證上。
「吉森先生,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在聽完這個宛然是陰謀一般的對談轉述后,我對這個黑幕的興趣反而大過了之前對字體的疑問。
「也正是因為『最後沒有動靜』,我才能給出之前這個猜測。其他理由,半道上戛然而止的變故就不太能設想了。唯獨這樣一個讓他決定走捷徑鑽門路的動機,使他有正當的,容易尋覓的終止理由——他那位參加這次書道大賽的親戚超水平發揮,正正噹噹地拿下了決賽權。既然進了決賽,那麼有他坐在評委席,只要寫對字體,就不愁自己那位親戚的作品到不了自己所在的席位上。甚至,我可能還把我方才的問題都解答了。」
「也不記得,我的印象里,只記得分出字體之後,篆書就沒有幾張,所以我決定從篆書開始點,那一小摞沒發現問題,但到了後面幾摞,具體的印象我就不太清晰了。」
「好吧……我就慢慢說過來!」他有些不情願地看了我一眼,終歸還是放棄了速戰速決的想法:「比賽一共是兩天,第一天都是兩個大頭組別之外的參賽者,並沒有什麼異常。」
「若是真成了這麼檔子事,我也就不會告訴你了。奇怪就奇怪在這裏:明明事前說得煞有介事,一環扣一環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但就是到頭來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是說定了會有一個前場帶著額外的作品過來嗎?」
「就是說啊。為了不認錯,他們還事先讓我和這個人見過面,互
https://www.hetubook.com.com相認熟了。到了那天,這個本該在前場的人就沒有出現。按部就班地點完數目之後,總的作品數也是完全對得上號的。我事後覺得奇怪,打算去問那個請我飯局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卻再也聯繫不上了。那個原本認熟了的前場,也沒有留下通信方式。這就像是陷入了一個僵局一樣。」
「這倒沒有。無論是哪種原料,最終製成的紙張都是質地綿軟,吸水性較好,並且也沒有異味的。唯一差別較大的也就是顏色了。」
「這還真是可疑呢……」由於我心下產生了這個疑問,故而在面色上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吉森先生見我這樣為難,似乎有些得意,又主動補上了幾句話。
「嘉茂小姐,你還不知道吧?那次的怪事還不止這個。當時,甚至還有人想夾著私貨進來。」
「為什麼這麼說?」
「這些異常是同步的嗎?我的意思是問,是否是一旦發現紙質生硬,便會感覺到怪味,吉森先生是否認為這兩種現象之間存在關聯呢?」
「當然惡劣啊。我當時也不是很想做這件事,於是先敷衍他道:『這樣的話,總的份數就和參賽人數對不上了,會給別人發覺的吧?』但對方回答道:『這就是要麻煩你老哥的啊。你負責了匯總作品這個要職,你看,前場收作品的人,最多只知道自己收了幾個人的作品,別人收了多少人他們互相間並不知道。但是,你卻能清點每一場的作品總數然後報告給評委們,接下來,作品又要按照字體分送給不同的評委進行評審。這樣一來,知道總數』實際上『是多少的,不就只有你一個人了嗎?』
「這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反正我只記得這兩種現象都出現了很多次。」
「第二天上午的成人職業組比賽接近尾聲,開始有其他人往後場搬來作品和-圖-書時,我就開始按照上一天的經驗,將這些作品的左下角對齊,以便我接下來清點數量。起先是提前離場的個別人,送來也只是幾張、十幾張的規模,這些整理起來還輕鬆;但集中離場的時候,前場的場務時不時地就抱來幾十張一堆放在我身邊,我又得不弄壞作品,小心翼翼地整理;又得確保每張作品的右下角對齊,以便我最後清點,這怎麼快得起來呢?那些評委又干坐在後場不來幫忙,我著實是快忙散架了。這時候,突然一個前場抱著作品過來,就這麼一下堆在我整理好的作品上。這我怎麼受得了?但那個前場摞完作品又跑了出去,一時間也看不出那是誰,只好我自己吃這個啞巴虧重新來整理。好在到後來,前場的人差不多把作品收拾完了,終於來后場幫我整理。這樣一來進度就快得多了,最後點完,我一數總數不錯,也就暗自慶幸。便和其他人一起,將各個字體分揀開來,送到了評委那邊。
「聽這意思,對方之所以打點我,就是認為我這個環節才能實際上知道每一場真正送來的作品總數。並且,他們也為我設計好了到時候的步驟:先由前場將夾帶的私貨送到我這裏來,而我就算點出數字超出也不要聲張,而是把實際數值壓低一些報上去,這樣就看不出任何的痕迹。但即便是有這個看起來完美無缺的劇本,我依然不甚放心,於是又向對方問道:『如果點數的不止我一個,或者咱們協會臨場又加一道點數確認,這又要怎麼辦?』
「這是有人希望越過預賽和決賽的比賽過程,直接將自己的作品送上評委席吧?這種投機取巧可是相當惡劣的行為了。」
吉森先生整理清點時對齊的是左下角,那裡是書道從上往下、從右往左書寫方式的末尾,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察覺。這位相關人用假名參加考試,以免真名被人看見認出,落下和_圖_書
「某人在有親戚參加的書道大賽中擔任對應組別評委」的口實,然後在紙上做下一個標記。一個比較可行的方式就是帶一點試劑塗在左下角,使紙張變得脆硬。但左下角恰巧又是吉森先生點計的位置,而「使紙張變硬」恰巧又和那個「大陰謀」採用的方式相似,這就造成了沒有隸書名家,卻有紙張變硬的隸書作品的疑難。
我對自己參賽的上上年的賽程也有印象,在心下加以印證之後,點了點頭。
「在這個放水的約定達成時,對方應該會允諾,在事成后給予某些物質上的回饋吧?您在後來有沒有收到什麼能夠作為『回饋』的東西呢?」吉森先生就連我登門拜訪詢問問題都要索取些報酬,這個性子的他在被人提出要他走鋼絲的請求時,不要點報酬才是說不過去了。當然,他會把他索取報酬的部分省去,我雖然聽不到,但足以確認這種行為的存在。
「『你老兄還是要靈光點啊。』對面這樣回答。『你除了點數,還有匯總的職責啊。作品總歸是要先送到你這裏不是?那些評委,我可以保證他們在你把數字報過去,把作品送過去之前,管都不會管你半點,你私下裡藏起來幾張,誰能發現得了?』我又問:『那為什麼不在前場就直接昧下幾張?』『前場誰負責哪一片,那一片將會坐哪些人,他們寫得快還是寫得慢都還沒定,我們怎麼能賭這種不確定性呢?當然是由你這裏操作最保險。』」
「您還記得是在哪種書體中出現過這種現象嗎?」
「於是,你就在匯總作品時放了這個作弊的人?」
「因為結果上更奇怪啊。當時是在飯局子上說這番話的,我坐在左手上首,跟我說話的是飯局的主人,他說完這番話,旁邊一群人都來向我敬酒。這些人有的是書道協會的會員,開會時還坐我前頭;有些人我在報紙上見過;有些人當即還拿了名片,上面的hetubook.com.com頭銜我看一眼就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你說,主人排出這樣的陣仗,又把底細給我交代到這個份上,我敢不答應嗎?」
「什麼不正常?」
「吉森先生。聽完你的故事,我反而覺得,這個『疑難』遠比我方才在思考的問題容易許多呢。」
「就是異味和硬度啊。書法紙的紙質軟硬、還有味道有很大差異嗎?」
「這就是了。可我在點算各個字體的作品時,就有感覺,有幾張紙特別硬,都像要立起來的模樣;還有幾次我都嘗……哦不,是聞到一股怪味,就是你說的澀味。」
「對對對,就該是這個意思!」吉森先生連忙鼓掌贊成我的分析。「那麼嘉茂小姐,接下來又是因為什麼,最後他沒有任何動靜?」
「分揀后也是要點算每種字體各自有多少份作品的。我就是在這時,察覺到某些紙張有不正常的。」
於是,我在拜訪他的時候,也用了些小發現來要挾於他,令他打消本欲長話短說的念頭。
吉森先生在那屆書道大賽上負責場務工作,具體來說,除開為評委端茶倒水這種與正事無乾的雜務,他主要負責清點作品數目,按照字體進行分揀,再分送各組評委。他在具體的操作中,自承也遇上了一些他感覺「奇怪」的情況,我也正是為這些情況而找上他。從不多的交道中,可以看出他是個世故、圓滑,並且市儈的性子,這與他常年和「不是自己的錢」打交道怕是不無關係。
「也沒有拿到。反正在大賽過後,我在這件事上接觸到的相關人彷彿都像是蒸發了一般,再沒有一個出現在我的生活當中。就算我想查清楚這件事,當時的聯繫方式也全都失了效。」
「概括您講的故事,不就是個『有約未踐』的事情嗎?揣測一下向您提出這個『勾當』的,書道協會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的動機就不難明白了。他要打通你的關節,顯然是要保送一個『實力和*圖*書
本不足以參加書道大賽』的寫字人進入決賽。打通你的關節,其實也和獲得決賽入場券差不了多少,可見其實力無非是進預賽而會被刷下來的等級。這個身份的人,自己的書道顯然足夠進入決賽,那就是為他的親屬幫忙。我也參加過書道大賽,知道裏面的一個規程:在決賽中,無論名次與否,書道大賽的評委,會給每位參賽作者寫一個短評。這種名家對後輩的指點,對書道愛好者來說可是提升自己的進境非常有用的指南了。並且,這種比賽也是機緣,畢竟名家不是所有書道愛好者都有緣拜會的。當然,以他作為書道協會頭面人物的身份,自己指點資質遠遜於他的親戚已經足夠,他所圖謀的,應當是更進一步的位置。假設,他那個時候就坐在評委席上,周圍他已經打點好,見到自己屬意的作品,便捧抬一番,周圍打點好的人再附和一通,接下來的事情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我不是負責在後場收集和分揀嗎?這個任務的分配是在決賽正式舉辦前,就在書道協會的整個會員會裡定下來了的。知道了這個分工之後,就有同樣是書道協會,我卻不認識的人私下裡找我套近乎,先是拉關係,然後又是請吃飯送禮物什麼的。我想,這顯然是有什麼事情求到我頭上來了,於是就直截了當地向他問了。果然不假,他的希望是:在我屆時負責整理的時候,他會派一個前場的場務帶幾張『作品』,希望能一併放進我這裏。」
然而下一步卻又不一樣了。在那些「起死回生」出現在現世的書道名家裡,並沒有一個隸書名家。所有有爭議的書法作品,我已在菱湖鶴見先生家裡看過,那些有爭議的書法名家,我也能一一數出。無論是井上桂園、淺見喜舟,抑或中平南谿,他們都是楷書或行草的大家,唯一有隸書名作存世的「再現世」書家金子鷗亭,他的作品卻是出現在書道大賽的預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