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式呢?」「也不記得了。」
「那麼菱湖老先生呢?」
「十五六個人也不都是書道協會的會員。你還說有些人遞上了名片,那這些人就是書道協會外的人,今晚當真是和你初次見面了。晚飯有沒有飲酒?」
近畿和奧羽,這兩邊倒是都有可能在短時間里到長野縣打個來回。這兩位頭面人物,菱湖先生不肯見示,寺內先生又不了解他們的家境,吉森先生收到的名片在事後全都失效無法聯繫,更加說明他們在當時幾乎都戴著一層假面。不過,就像是唐土的「十里不同音」一樣,以地域為差別聚集的集團,有些事情是難以掩蓋他們的出身的。除了我方才說的,語音中的「方言」以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痕迹。例如共同討論的話題焦點、喜歡的菜式、衣著的式樣、姓氏的歸屬等等。由於一旦確定這位派系領袖,我很快便能以「他有一個參加了上屆書道大賽的直系親屬」的結果去向菱湖老先生索討進一步的情報,故而我向吉森先生又一次取得了聯繫,向他詢問,當日那些「他一個都不敢得罪」的人,有些什麼特徵。
「他們的話題都在聊些什麼呢?」「那餐飯我也是食不甘味啊,別人說什麼,我全是唯唯諾諾地接著,現在也全都不記得了。」
對於這個問題我該怎樣去下手呢?說起來,吉森先生住在長野縣,雖說地區上算作甲信地區,但也同樣屬於交界地區的「東海」範圍之內。他曾經說過,有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對他強勢地提出要求,要他在決賽時為自己的一個關係戶打開方便之門。那時,他被這個匿名人物邀去了一場鴻門宴,在座的人都有他不敢抗拒的身份。現在想來,能夠請動這麼多人設下鴻門宴,這位請客人的能量也是相當巨大的了。還有若干同樣是書道協會有名頭的人同席卻遜於末座,可見這位請客人在書和圖書道協會也有相當的分量。他應該是三派的魁首之一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身份,哪裡能在協會內本就三派分立的背景下再拉出這麼多人擺出個鴻門宴?
接下來,這位領袖在長野縣、吉森先生生活的城市為他擺下了一桌不那麼好吃的筵席。這也足以作為推斷的線索。書道協會的成員來自五湖四海,也全是因為「賣這位領袖一個面子」或是「聽從他的安排」才會去往長野。儘管我們的城際交通非常便捷,但空間距離到底擺在那裡。吉森先生去吃的是晚餐,晚飯後,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還要返回各地,那麼空間距離就被限制在了長野縣周邊。也就是說,我們首先可以排除這位派系領袖是鎮西派系的可能——他旗下的人物多出自南海、西海、防長備藝地區,從那邊召集人手趕到長野,在八九點鐘結束晚餐后再分頭返回,第二天還得繼續工作,這種組織能力並不是目前還不是書道協會頭面人物的身份能做到的。
「是啊。」
……我著實覺得有些可笑。我方才在腦海里想到了許多,能夠辨別對方集團出自哪個地域的痕迹。但將這些痕迹一項項問起吉森先生,他卻半點也回想不起。我又想到了我那位損友宇野奈惠,她若是在飯桌上吃到了什麼好飯好菜,就算是隔了一年,她也能夠完全複述出這道菜的色香味來。會不會是吉森先生「要什麼對價物品來做交易」的毛病又發作了呢?我在電話這邊甚至半好笑地試探,看他是不是又指望我再送上些什麼對價的物品,然而他卻慌忙否認道:「嘉茂小姐調查這批人的真面目也是我非常想知道的,您問什麼,我立馬就告訴您,這時候我哪敢對您有什麼隱瞞呢!」
「有道理,有道理。我似乎明白了。」在電話這頭,我若有所思地得到了結論。「當日邀請您的,是奧羽地方的hetubook.com.com
人。」
至於確認他們何以來自奧羽地方而非近畿,則是緣于吉森先生難得記住的幾個細節:首先,吉森先生被一個身在長野附近、對這一帶比較熟的人帶去喝下午茶。這個行動的解釋應當是「派系首領本計劃下午便與吉森先生見面,但情況突變,在下午還沒有湊齊需要的人眾,於是先讓一個人穩住吉森先生。」否則,外地人約本地人,犯不著在晚飯前先約一次下午茶。至於為何「在有頭面人物號召的情況下依然沒有按時湊齊」,便需要以「交通突然的擁擠」來解釋。分析從長野到近畿和奧羽越地區的路徑可以發現:從奧羽來到長野,可以走新潟、沿上越線南下;可以溯千曲川,經十日町到達;可以取道關東,走前橋線;可以走諏訪市,順信州道北旅。但從近畿前往長野,卻只有兩條道路可選:一路是北線,從福井、金澤入北陸道,沿糸魚川進入上越;一路是南線,由名古屋轉入諏訪。由於雄偉的飛騨山脈阻隔了西側進入長野的選擇,故而「交通擁擠,差了幾個人」的可能,更應出自擁有多種路線選擇的奧羽方向。
基於這個推測,我便有了個方向:向吉森先生提出要求的是三位派系領袖之一,他有一個利益關係人參加那一年的書道大賽。這位領袖親自出面,可以認為「相關人和他就有直接關係」。若是層層轉託的疏遠關係,他大可以只讓最直接的受益者去擺下宴請吉森先生的飯局,他沒必要坐在主位,不露面或是只走個過場才是最正常的。他既然是派系領袖,在書道協會中也有種種附庸、下手、隨扈、擁躉,若是直接受益人與這位領袖隔的關係太過疏遠,領袖吩咐一名得力的下手去辦理便也足夠。基於這兩重考慮,我便足以確定這位領袖有一位直接關係的受益人。
「沒有。我銀行和圖書職員的職業不能飲酒,我每次飯局上都會特別推掉,那次沒有推脫這一節的記憶,就應該是沒有飲酒了。」
不過,菱湖老先生卻沒有告訴我三個派系具體的領銜者是誰,並且用「甲乙丙」三個人來代稱。我對這個代稱有些疑問,故而向他提問,但他的回答卻讓我有些自愧:他見我沒有主動聯繫他,以為是我在調查中已經萌生了去意,有可能是我在調查中發現了什麼與我有利害關係的人,故而,他也沒將更多的信息透露給我。
「嘉茂小姐,你與寺內遙所說的話有你的道理。你的確不適合出面,也缺乏解決協會裡派系林立的能力。作為未來的希望,少知道一些也是好的。」
在決賽中,出現了三位有爭議的書家。井上桂園出身愛媛,是鎮西派系的勢力範圍;淺見喜舟是千葉人、中平南谿是東京人,這個位置正好處於中部近畿派系和東邊奧羽派系的交界處,有可能是兩邊各出一人。三個派系各自拿出這樣一張名家作品,竟爾成了一起「異常事件」。
「十五六人啊……我記得您說過,您當時坐在頭面人物的右手邊,那是第一客席。在書道協會裡開會時坐在你前面的一些人,這時都坐在你的下手。是這樣的嗎?」
至於決定性的證據,則是「沒有飲酒」這個細節。在「書道協會沒有一個長野本地人」的情況下,來自外地的成員終歸要回到自己的住址。長野所在的位置在長野縣的東北部,約是過去松代城的位置。離奧羽方向的新潟很近,去往近畿則需要跨越本就東西橫亘的安雲、築摩、伊那地區。奧羽派系方向,屬於新潟的人員,便有可能傾向選擇自駕車前來,而近畿方向的最短路程,都超出了自駕車可以接受的距離。飲酒後乘電車只會有些道德和公序良俗的反感,但酒後駕車是法律都明文禁止的。故而,就算是同時宴請和圖書兩方,書道協會這位頭面人物也沒有提出飲酒,也就是交通距離的反應。
「引見啊……您記得您會見的總人數,以及到了飯桌上的人數嗎?」
比起菱湖鶴見老先生,我雖然與書道大賽的距離更遠,但卻不能這樣拋下不管。我的後輩,書道社社長中浜尚美出身於書道世家,他們家立下了「那個年紀的家裡人必須在書道大賽拿下一個名次」的規矩,這從我聽到她催督自己書道造詣甚低的弟弟的便能看出。因為這次派系林立引發的事件,中浜尚美參与了上屆書道大賽卻沒有得到名次,這一屆她依然還得參加。如果派系林立的局面持續下去,書道大賽極有可能依然受到影響。她和她的弟弟或許還要在許多屆書道大賽中遇到不公平的現象。於是,就算菱湖鶴見老先生不甚關心,我也暗自對自己交代:總歸要讓中浜同學能夠完整地參与到書道大賽中去,決不能因為外因而否定了她的努力。
「約數大概是包括我在內十五六個,在一個大包廂里用餐,但具體是多少人我已經忘記了。」
將兩席合為一席,是飯局常有的策略。但右手一邊是主客,這個擺位卻是不變的。從他書道協會派系領袖的身份看,這樣的擺位似乎顯得突兀;但若是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其實他與那些並非書道協會的人更為親密,這樣的擺位便順理成章:他帶著一群人在長野宴請他書道協會的朋友,其中吉森先生因正有事相求,被交代安排在了首席,並受到在座所有人的捧抬和一力奉承。
「我記得的啊……飯局是在我所在的城市的一家中高檔酒樓設下的,地址是如此這般;我先是被那位向我套近乎的人約出來,在附近的茶樓喝了下午茶,然後就被他引到附近見了那些人,然後一起吃了那餐晚飯。」
「他們的名片,您還保留著嗎?」「發現那些聯繫方式沒用之後,名片我www.hetubook.com.com也全扔了。」
由於沒有告訴吉森先生我所調查的結論,所以我也沒有把「奧羽派系」這個詞說出來。當日的飯局上,主客雖然是吉森先生,但這位派系首領顯然還有一撥客人——如果是帶著隨從擺一桌向「一個人」施壓的筵席,我相信,任何一個首領都不會召集十四五人來炫耀自己的號召力,七八人已然足矣。再加上,「遞名片」在我們的社交禮節中,是確信了「彼此間是第一次結識」之後才會做出的行動,否則便有「自認之前的交遊有若萍水」之嫌。故而,這一群坐在吉森先生對面的人,同樣是一群生客,是這位書道協會的派系領袖以「另一重身份」接待的人。
「那麼,吉森先生能夠記起那個飯局上的什麼細節?」
「他們的方言您能分辨出所屬地域嗎?」「不能。」
「我當然是眼不見為凈咯,過得幾年,我們退下去后,他們才不會再來找我呢,嘿!」法國的蓬巴杜夫人曾說:我死之後,將會洪水滔天。現今這句話被演繹成了不負責任的辭世句的代表,甚至衍生出了「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的路易十五版本。現在,菱湖鶴見老先生的發言便很有這種事了拂衣去的想法。
「那麼,您還記得他們的穿著嗎?」「都是清一色西裝革履。」
「這三個派系隱然做大,除了我們這些老一派的人物,其他地域算是核心圈的書道協會成員,幾乎都被卷了進去。」菱湖鶴見老先生感嘆道。他說,這次補選副會長已然能看出三派爭鬩的端倪,再過得幾年,書道協會整個換屆,他們這批老人集體退出現職,這三派人恐怕更要鬧個天翻地覆。當前,三派便在積極向中立地帶進軍,像是鎮西與近畿交界的四國、山陰山陽地區,近畿與奧羽越交界的東海、關東地區,出身這些地方的書道協會成員,例如千葉的寺內遙先生,都是他們明裡暗裡拉攏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