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有意多不語
第十五章 厚重的壓卷

在承諾書統一上交后,太田高中的所有簽名被統一送到了霞浦。而我則與書道社的同學,包括其他擅長書道的老師與同學開始了加班加點——對現在所有的簽名,以及他們在不久前,集體性焦慮沒有出現之前的作業簽名進行比對。誠信考試承諾書意味著考試已經位於不遠的將來,真正對考試有所憂慮的人,會因為意識到這個事實而觸發焦慮,並且在簽名中表現出焦慮——筆跡較平常顫抖,筆尖著力減弱,筆勢散逸,字跡歪斜,並且越寫字幅越小。而那些從眾而展現出焦慮的人則不是這樣的——他們只是「在別人表現出焦慮的同時跟著表現出焦慮」,而誠信考試承諾書要求各自獨立簽寫,將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空間進行了隔絕,因此,他們的表現便比那些正常的焦慮者要正常一些。這就是我的策略所在:先用冗長的紀律、保密教育讓每個人心底產生「考試將至」的意識,確保真正有考試焦慮的人被催生出焦慮。但禁絕彼此間的交流,防止氣氛的感染。這樣一來,真正需要得到心理治療的人就能被鑒別出來。
作為這個「相談屋的匿名信」集合的收官一筆,我也的確認為,應該用些大手筆的事件才有能鎮住場子的分量。思前想後,我決定將霞浦另一所高中——太田高中的一件事情在這裏做個記錄。太田高中雖不比霞浦高中的平均能力,但它也是一所升學向的高中,正因為實力並不能排到第一線,所以他們的教育理念便是拚命地、付出加倍努力地去學習。較之我們正常的一天七節課加上社團活動時間,他們的同學甚至會把午休時間也利用起來多做幾頁習題。正因為學力上的差距和遠超于霞浦高中的臨戰緊張氛圍,我一直對他們這種教育模式下學生的心理狀態存有擔憂:他們會不會普遍處於一種「心理亞健康」的狀態呢?很不幸地,答案正是如此,並且這件事情www.hetubook.com.com還通過對方的官方渠道走到了我們的相談屋。
「太田高中和霞浦高中的大人們都無法做到這一點嗎?」我心下暗想道。這一點的確很難,畢竟癥狀相似,在心理輔導的生人、老師面前也不會百分百的說出實情,以至於大人們也很難判斷清楚情況。也難怪,教務主任會在將信交給我的時候說出「做不到也不用勉強」的話來。
不久后,霞浦高中與太田高中進行了一次聯合考試。所謂聯合,就是彼此的學生分別去往對方的學校參加考試。為了這次易地而處不至於給對方留下壞名聲,在考試前,霞浦和太田分別對自己的學生們進行了非常嚴苛的紀律、保密教育。在教育的最後,為這次教育做出形式上的留痕的,便是組織學生都簽下一份誠信考試的承諾書。儘管我們或多或少在此前都有類似的經驗,在又一次的重複過程面前顯得不耐,但礙於地位上的不對等,兩方的學生還是乖乖遵從了命令。
在向學生會和霞浦高中彙報了我的實施方案,並徵得他們的同意后,由霞浦高中正式發往太田高中的回信製作完畢,正式寄回了太田高中。雖說,我的方法在大人的眼中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們的回信中,說明了這個方法在霞浦高中略作小試過後,對兩種人的鑒別還是有非常高的命中率這一事實之後,這個方法終究得到了他們的採用。
這一年,相談屋的負責人便是我,由於思維能力在全校算是獨樹一幟,因而這一年的相談屋,委託的數量比以往又創下了一個高峰。非但是慣有的校園生活的方方面面,許多同學就連生活中的疑惑與困惑也都交由我來參考。比如說之前的花野同學,從我給出「把冰箱腳下的地板墊平」這個建議流傳出去之後,這個故事便成了吸引越來越多的人來到相談屋的理由。甚至,不僅是我們霞浦高中三個https://m.hetubook•com•com年級的同學,就連老師、校園行政層面的人士,包括外校的學生,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都想方設法尋找聯繫霞浦高中相談屋的渠道,以向那裡遞送想問的問題。
高中時代是我們的思想不受羈絆,最為活躍和亂放的時代。我們既沒有年幼時因為知識水平和想象力台階的限制,也沒有成年後各種各樣的世故人情。在這般思惑之下,我們對於學習、未來、人生理想的認知與規劃都是不一樣的。換言之,我們對待考試的態度也是千人千面:有的將考試作為熱身練手的把式,以輕鬆愉快的心情體驗它;有的如臨大敵,頭懸樑錐刺股地正視它。凡此種種,進而反映在心態上,我們對一次具體的考試,在它來臨前,有的緊張,有的從容;在考試進行時,有人謹慎,有人隨性;在成績公布后,有人欣喜,有人沮喪,有人聽之任之。那麼,在考試時會主動展現出焦慮的,是怎樣的一批人呢?成績不太好,又總想通過成績證明自己,考試的實際成績總是與期望有差距的那一批人。要甄別他們,倒是不妨用這樣一個手段:我記得,我在相談屋曾經解釋過一次「沒有必要存在的考試承諾書」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用意,但現在,卻是這個「考試承諾書」的模式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由於沒有這樣的體驗,我並不清楚具體的考試焦慮是怎樣一回事。然而,因為周圍人的氛圍,而使自己也被迫染成了和那氛圍類似的情形,這樣的理由我倒是知曉。在心理學上,有一種叫「群體性癔病症」的現象:當一個相互關係比較緊密的團體當中,有一人出現了某種突變型的變化,並且這種變化是公知的「具有傳染性」之後,周圍人便會陷入「感覺受到傳染」的恐慌,進而在沒有被傳染的事實下出現「受感染」的癥狀。比如,在學校食堂或購買部中,因為衛生條件的落後和圖書或缺失,會出現食物中毒事件。而在具體的一起事件中,當某個人實打實地出現了中毒癥狀后,其他人便會因為「我和該人吃著差不多的飯菜」而產生「是否我也中毒」的擔憂。進而,即便是事實上沒有中毒,也在心理上認為中毒,並相由心生,在身體表徵上也表現出了中毒的癥狀。再具體一些,到太田高中的考試焦慮現象上,可以從「其他人展現出了真正的焦慮症,進而展現出了純粹是焦慮的癥狀」這一點上入手,認為這也是一個「群體性癔病症」的現象。
在心理學上,解決這種病症,就要從找到「焦慮何以傳播」的根源入手。比如說,找到真正食物中毒的那幾個人,將他們治好,再象徵性地給其他「心理患病」的人做些蒙在鼓裡的治療,這個群體性的現象便能有所緩解。再到這次的事件上,便需要區分開「真正考試焦慮的人」與「從眾地表現出焦慮」的大多數。
看來,太田高中寄來的這封求援信茲事體大,校方先看過之後怕是也沒有主意,於是才交給原本的目標,也就是我,並且還囑咐我不要勉強。回到相談屋,我在身邊無人的時候謹慎地打開了這封信。信中講述的情況與教務主任約略的概括彷彿,是關於太田高中的群體性焦慮症:
基於太田高中這個熱衷備戰的文化,頻繁的考試自不待言。一天,我們的教務主任突然而然地找到我,遞給我一封通道:「這是太田高中的求援信,他們的學生大規模地出現了焦慮現象,事態似乎有點不妙。但他們又並非真正的焦慮,心理老師也束手無策。他們也知道你的名頭,於是以求援信的方式將問題寄到了我們學校。這是一個機會,你願意嘗試一下當然好;如果覺得不值得為其他學校的問題花時間也沒問題,我們客客氣氣地將信退還給太田高中也行。」
患得患失。
就這樣,漫佈於太田高中的癔病症人群,在針對性的鑒別和www.hetubook.com.com群體性的緩釋措施下得到改善,又是一段時間過去,太田高中也恢復成了往常的模樣。顯然,這次事件的解決,被兩所學校校領導的層面看作是校際合作的功勞,並在一層層的工作報告和總結中大書特書;但明白事情真相的人都知道,這個計劃,是出於霞浦高中一位普通的二年級女生之手。相談屋向來都只接受單人,或一個小群體的相談,像這樣,一次為一所學校的所有人排憂解難,在我相談屋的生涯中也是唯一的一回。要問我在相談屋的經歷,哪一起是最為著名的推斷,我難以衡量我各個回答的價值;但我能說,這一起為太田高中解決的事情,是我認為最值得壓卷的作品。
(第七卷完)
然而,我的身份是相談屋的主持人,是與目前正「群體性癔病」的那些人一樣,是高中生的身份,思考方式自然也更「懂行」。高中生真正的「因為考試而擔憂」和「因為周圍人焦慮而跟著焦慮」,它們的區別在哪裡呢?
並且,太田高中在來信中說,他們發現的同學們的焦慮,並非是真正的考試焦慮。一般的考試焦慮症都是事出有因,比如說「得知了下周即將考試,於是擔憂進而出現癥狀」。但這次的群體性焦慮卻並非如此:太田高中鑒於這多發的焦慮而有意取消了考試,並且學習任務和壓力也有所減輕。但是,焦慮現象卻並未因此得到緩解,反而依然呈現一種擴散傳播的趨勢。太田高中的心理疏導人員也問過前來諮詢的學生:「我們已經取消考試了,為什麼還有這種慌張情緒呢?」得到的回答一般是:「看到周圍的同學們有這樣的表現,我不知為何,就也有這樣的躁動。」
相談屋,是霞浦高中里為同學們排憂解難的地方。它的運轉模式,在幾代主持人的努力下形成了不錯的良性循環:相談屋的主持人們思維活躍,思路廣泛,能夠為到訪的諮詢者們提供許多劍走偏鋒卻又能化險為https://m.hetubook.com.com夷的辦法;諮詢者利用這些辦法解決問題,感恩戴德,又在日常的交流中為相談屋打了廣告,這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將他們的問題交到相談屋。無論是直接造訪,還是通過匿名信,相談屋都能提供普遍令人滿意的回答。
近來,太田高中的老師和校領導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在課堂上,突然就有學生大喊大叫,動作誇張;在校園裡,忽然就有人像是情緒失控一般狂奔;課堂中途去保健室的人越來越多,床位時常供不應求;學生在上課時小動作頻繁,咬指甲、撕書本試卷等不一而足……老師和校領導都有豐富的教學經驗,能夠斷定這些表現都是焦慮症的表現,是對自己學力的不自信,以及對考試即將到來的緊迫感未能有效克服所導致。正常來說,真正的臨考焦慮症在一個學校里,只會是個別孤例,並不會成為群發的現象。並且,個別的考試焦慮症也不足為懼,一般高中都會配備心理輔導的人員和場所,對這些同學進行心理疏導。一般來說,心理疏導的策略是讓焦慮者重新樹立信心,具體做法無非是「舒緩壓力、類比同學」,但現在,太田高中的考試焦慮症成了普遍現象,壓力已經是人所共之無法緩釋,類比也不再可行,這或許便是心理疏導為什麼也同樣失效的緣故。
按照在霞浦高中的測試,以及心理學上類似案例的結果,真正的考試焦慮,在癔病症人群中的比例是不高的,約是百中之三或五。在太田高中的數百人中,真正需要進行心理治療的無非是十數人,在霞浦、太田以及其他一些高校的心理諮詢人員組成的聯合力量的幫助下,這些人得到了疏導。再加上,這次易地考試也是為太田高中的學生舒緩考試壓力,不至於讓太田高中的學生被熟悉的環境刺|激,在考試時誘發條件反射般的焦慮。至於試卷難度,霞浦高中的老師們也進行了一些控制,這次交換考試,性質上更像一次鼓勵同學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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