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引她連賀茂家的會面都可以推掉,轉而趕去與這個隱匿團體見面理由又是什麼呢?平冢女士孤身前往京都,一時間也沒法用強迫力來讓她就範。而京都也沒什麼能比見到師承上的相關人士和為自己鋪平道路的人更為重要的影響因素了:風景再美,大可以先行拜會了再利用餘暇慢慢觀覽;吃住再好,大可以在既定的行程內按部就班地享受。換言之,這個隱匿的團體,要讓平冢女士出現在他們身前,倒也的確只能使用強迫力。
「要我說當然是希望啊。」奈惠道。「淵子你既然說她很記掛大藏書樓,她當然願意有學生按照她的暗示去畫一幅自己心目中的好建築。」
「繪畫哪裡是一天兩天能畫得好的啊?」奈惠怔怔地看著我,像是覺得「這麼淺顯的道理我居然不懂」很奇妙。
收到那個裡面看似沒有裝著任何有害物質的包裹,卻讓我的心下充滿了不愉快。這表明,我自己在霞浦的住處,我對父親訴說的那些推斷,全都被那些經營負面生意的人所掌握,並且他們也用這種手段算是對我發出警告:他們並不希望因為我的推斷,而使更多人知曉他們的存在和將要執行的計劃,於是就用這樣一手軟賄賂來買我的「沉默」。他們似乎也知道對付未成年女生也不能單用暴力威嚇,若是上來便寄刀片或是其他帶有恐嚇性質的物件的話,興許反而會激起我的敵愾心。
仔細想一想,的確也是理所當然:若是以速寫等形式交一份隨堂作業,這些藝術生們還真不用去求奈惠費神弄到這張照片,自己在網路的地圖軟體上找一張全景照片就能照葫蘆畫瓢。再加上平冢女士事實上也在這段時間去了京都,這個作業很可能便是以中長期的形式布置下去的——用任課老師不在的兩周左右的時間完成一幅較為精細的畫作,待老師回來后再行檢查hetubook.com.com。那麼,這個「理所當然」的長期畫作,也該按照時間掐算它的完成度了。現在,離奈惠從我這裏拿走大藏書樓照片也有一周多了,以奈惠的思維都能認為長期作業是「理所當然」,那麼她應當知曉另一個情報,而我卻並不知道。
知曉了隱匿的組織的目的和他們在霞浦附近很可能也擁有行動力,我的行動無疑必須更加謹慎。現在,我幹了些什麼無疑也在他們的監控之中。但要反制於人,首先得挖出這個身邊人,也就是平冢女士可能受到的威脅具體是什麼形式。好在平冢女士現在依然在京都,她所在的學校也批准了她兩周的假期,她的家人如何,現在倒是個套問的好機會。
強迫力不能用在平冢女士身上,那又要在哪裡用上呢?她的工作地點和家業都在霞浦附近,這麼說來……
恐怕,這個隱匿的團體,在霞浦附近也有活動的線人。正因如此,這個團體才能確認我在霞浦的行跡,並且「因人下菜」地向我送上買我封口的禮物。也是有了在這附近活動的人,平冢女士才會受到切身的威脅。我冷靜一下,拿出吸鐵石重新檢驗起那個存放在我家裡,裏面裝著豆沙餅的瓦楞紙箱,果然,瓦楞紙的夾層有一段被挖空,裏面藏著宣示暴力與威脅的道具。
「嗯……」我沉吟著。因為我深知,這些藝術科的學生們,便是對平冢女士實施強迫的直接執行者,而他們之中的一人或是他們的上級便是霞浦地區,那個匿名團體的線人。因為,若不是直接與平冢女士有接觸的人,貿然闖入她的生活,總該引起她或多或少的提防,唯有她任教的學生,這種能找到她家,卻又和她的關係止於表面的身份,能夠無利害顧忌地執行匿名團體的脅迫行動。再加上,這些藝術科的學生又通過奈惠得知了我的存在,因而www.hetubook.com.com在茫茫人海中確認我的具體信息,也要比其他人來得順當。之前我以為,他們的活動觸角不過京阪一帶,霞浦是鞭長莫及;但現在威脅或許就在身邊的事實已讓我不得安枕。順著這條脈絡,我將這條線索記在心中,下一步,便是要尋覓這個具體的人了。
「是啊,這是他們打算放在展板上的東西。」
「奈惠,前些天,你從我這裏要走了一張京都的大藏書樓的照片,說是給附近學校藝術科的同學們做繪畫素材。現在也過去一些日子了,他們的繪畫作業進行得怎麼樣了?」
要從哪裡揣摩這個尚未浮出水面的團體的用意呢?我認為還是得從平冢女士那裡入手,畢竟她對這件事情的反響最為積極。她去京都,下榻的是賀茂宗家提供住宿的賓館,卻爽約先去會見了匿名團體,這自然令賀茂宗家感到非常遺憾。不過,她此行的目的也是要向賀茂宗家主提供自己的看法和意見,而她在之前又非常待見匿名組織,若是打聽到她的意見,便也算是得知了匿名組織的態度。而打聽她的意見,我認為也不需要驚動在京都的任何一個人。
「也沒必要就把我的話當真了。畢竟就連這些藝術科的同學自己,也有可能並不清楚他們做這個作業的目的並不止於是作業。若是單布置一個『兩周時間描畫一個文化類建築』的題目,這些同學自行認為『需要用別人沒畫過的建築作為題材以擅勝場』也說不定。倒是這樣想來,我又想問你一個問題了:藝術科的同學們之所以指名大藏書樓,是平冢老師在布置這個作業時特別提到過。那麼,平冢老師對這棟大藏書樓可以說是特別上心了。那麼,她希不希望自己將要收到的作業里出現京都的大藏書樓呢?」
「大手筆和細心的製作當然不是短時間能畫出來的,但五分鐘十分鐘畫個簡www.hetubook.com.com筆的例子也所在多有,所以弄明白到底是什麼性質的作業是很重要的。」藝術科的作業的確有繪畫,這並不假,但具體到繪畫作業的詳細,卻也有些門道可說。比如,有些老師在任課的開始便會布置一個繪畫作業,需要用一個學期或學年的時間來完成,作為結業的作業;也有的將速寫素描作為隨堂作業,不求多麼驚艷,只需要體現當堂課所教學的技法。出於這些不同存在的考慮,我才會向奈惠確認,不過以她的反應,倒顯得答案是「理所當然」一般。
雖說「若是我繼續嘗試揭露他們的真正目的,我的人身安全就有可能遭致不測」的警告已經包藏在這和菓子屋「吉野」的豆沙餅內,但我的內心,卻也有「揪出真正目的,卻也不至於暴露給這些人」的自信在。我的自信緣于這樣的判斷:充其量,這種以小加工工具店作掩護,暗地裡從事走私活動的團體,活動範圍終究只鎖死在他們賴以營生的京都-大阪一帶。派人千里迢迢到霞浦監視一個女生,料來不是經濟之舉。
「淵子你說得挺在理啊,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們有些不正常了。」
「展板?」
「當然啊。」
但是,位於京都的,以加工工具店為活動據點的,未公開身份的匿名人招攬她,也有可能出於兩種考慮,一是讓打算好某個主張的人繼續保持主張,另一種便是讓持有主張的人改旗易幟。我已經在這一盒豆沙餅上見識過了這個組織的調查和行動能力,但凡一個人主張立場不堅定,這個組織要找出他的立場並邀請他來京都懇談,照理說都是有的放矢,手到擒來。那麼,這個組織的立場到底是哪一種呢?
「安排得倒是很好。不過,我卻有一個疑問了。一般來說,家長們的藝術欣賞力普遍不高,要讓他們覺得『哦,這是學校教出來的我們的孩子的作品和圖書』並且『畫得還不錯』,我認為比起技法上的嫻熟,毋寧在觀感上下功夫要更可靠一些。挑選一批色彩鮮艷、景物熟悉的作品,便有更大幾率引起家長的共鳴感。可是奈惠,平冢老師布置的這一批作業,是讓學生們去描繪文化系的建築,而他們卻是因為『地理上附近的圖書館等都已被取材完畢』,才向你問起遠在京都的賀茂藏書樓。我想,若是出於『做一幅競爭接下來上展板的作品』的考慮,那些學生們不應該捨近求遠地尋找京都的建築啊。」
「奈惠,說起藝術科的教學,和我們普通科也不一樣,除了課堂上的教學,老師和學生們的課堂外互動也不少,彼此到對方的住宅進行請益指導也是所在多有。那些藝術科的同學們,也去過平冢老師的家裡嗎?」
「藝術科的學校總要有那麼些體現藝術的地方吧?這個展板就是這樣的地方啦。每到重要的日子,比如過節、文化祭、開放日之類的,這些地方就需要更新一批成果。現在算一算,離他們學校冬季的開放日也不遠了。我想,這既是一份作業,也能讓平冢老師藉此挑選一批相對出色的作品放上展板給家長們觀看吧。」
「我倒也是這麼想。」若是照這個事實想下去,平冢女士對藏書樓的態度無疑是積極的,那麼,她若是沒有任何來自京都的影響因素干擾,那麼她將會對藏書樓的命運投出「暫時提高公攤維護費用,實在沒有維修價值了再拆除」的一票。
為此,我為自己定下的策略是「一個人被動地搜索信息,卻也不將結論告訴其他任何一個人」。所謂被動搜索,就是只自行檢索所有在網站或圖書館向全範圍公開的那些資料。並且,我也有一個方向可循——賀茂宗家主醞釀著大藏書樓的存廢,而不同批次、不同時段招來的各地相關人士中,有不少人都是「藉著這一趟去京都的機會才響應加工
和圖書工具店的聚會」,平冢女士更是連賀茂宗主的會面約定都違背了。從時間節點和召集目標的關聯性來考慮,我想,這個團體聚集和商議的事情,很可能也與這棟大藏書樓有關。大藏書樓現在正面臨拆除重建或提高整修規模的抉擇,因此,我認為這個團體,是希望促成其中的某個選項,又或是提出第三種考量的。
這或許得從平冢老師欣然赴約趕往京都,卻在規定的時間內爽約的情節里來分解出信息。欣然赴約的聯絡方是賀茂宗家,若是為這樣一宗旁人眼裡的「小事」,恐怕未必能請得動這麼一位大匠趕赴京都。以此想來,他們也需要藉著某種「由頭」,比如父親的學術研討,很可能就是賀茂宗家出面協調,讓京都的學校發出這麼一個邀請。而平冢女士接到的也有可能是一個看起來更為重要的邀請,而使得她需要在學校里空出日程參与,並把行程安排得比較充裕。邀請對象是一位遠在異地的藝術科教員,時間節點又是她的任課期間內,可以讓她撥冗前往的理由,想來便是「師承邀約」了。平冢女士的師承是我的叔父嘉茂友庵,嘉茂家又奉賀茂本家為宗,那麼賀茂宗家主讓友庵叔父出面指示她前往京都,帶著「給你推薦一位繪畫界泰斗指點於你」的誘惑,也可以有她難以拒絕的成算。
「原來是這樣啊。奈惠,那些借走照片的藝術科同學們,在最近把他們正在製作中的繪畫拍照發給了你吧?」
這樣一想,這個組織使用威脅的手段對付平冢女士,卻用較為溫和的手段對待我,看來他們的態度是要藉此機會,讓藏書樓徹底拆除重建。因為平冢女士的初衷是傾向於保留,而我們家的意見則是傾向於藉此機會重建。畢竟我看過那張大藏書樓的照片,便能從一脈相承的風水堪輿當中推知「這棟樓已經不合現時的地相,需要重新調整」,料來父親的見解也和我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