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靜至岩深處,隱約有蟬聲
第一章 蓬萊洞月照霜中

然而人們又發現,總是不被盯上的更夫也戴著藍領巾,為什麼小豆洗不盯上他呢?最終得到的結論是:更夫走夜路唯一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在走路時伴隨著鳴鑼打更,而鬼婆應當是害怕這種聲音而迴避。打更的做法是敲三聲鑼,然後由更夫喊出當時的時刻。於是,這一帶的人就形成了風俗:一旦身著藍衣走夜路,經過河流時便要不時敲三聲鑼驅趕鬼怪。由於鑼並不是所有夜行人都會準備的東西,所以這個程序就衍變成了「拍三次掌」。
河內同學的這位新朋友叫做希崎梅子,從父母那裡耳濡目染的待客式言行也使她的人際非常龐雜和圓滑,與天生便有此道天賦的奈惠似乎是天作之合。霞浦與山形的四個人兩兩坐在視頻攝像頭前之後,對話很快便進入了兩靜兩默的懸殊節奏之中。待到我和河內同學分別提醒身邊的奈惠與希崎梅子「該進入正題了」,兩人興高采烈的話頭才告一段落。
「哪裡哪裡,問我們為什麼要拍三次掌的客人可是有很多的!」希崎梅子道。「我把嘉茂同學的故事帶回去,我們給客人講的東西可就能翻上好幾番呢!」
現在,具體到立石寺,這裏也是小豆洗怪談流布的區域,所以身著藍絲巾的女性客人便被要求拍掌三次,以求遠離小豆洗的威脅。但為什麼拜客要在白天拍三次掌呢?這應當是在故事流傳中的魯魚帝虎之誤了。畢竟在傳說中,巨大的鑼聲都能被隨意替換成普通的拍掌聲,傳說的不嚴肅性也可想而知。
「我的出身讓我對這些特殊的規矩總是有非常的好奇心的。」我簡單介紹了自己姓氏的來歷。
比如,山形縣山形市便有這樣一座高規模的寺院,它便是立石寺。山形位於古來的出羽國,細說一些的話應是羽前地區,村山郡。放眼周邊地區,並沒有一座寺廟能與立石寺的規模頡頏。並且在江戶時期,俳人松尾芭蕉也在這和*圖*書裏留下了「靜至岩深處,隱約有蟬聲」的俳句。這便是我所說的自身條件的卓越和歷史機遇,憑藉這些因素,今日的立石寺,知名度便遠超周圍的其他宗教場所。甚至遠在霞浦的我,也知道這座寺廟的大名。
「河內同學,你之前說起過,你在立石寺就遇到過怪談吧?」我在這一輯紀事的開頭,就有過關於怪談的記錄,我把它翻了出來。「當時聽到的是,一般參拜的動作都是二拜二拍一拜,但戴著藍絲巾的女性到立石寺參拜,中間的拍掌總是要拍三下。這是為什麼呢?」
於是,在希崎梅子客套地向我表達了景仰之後,便開始了「藍絲巾」故事的敘述。從外人掌握的表象上看,是「在參拜立石寺的時候,若拜客是女性,並且頸上系著藍絲巾的話,便會被寺院的人告知,需要在基本的二拜二拍一拜的中間額外增加一拍,變為三拍」。遊客定然會對此感到詫異。若是詢問原因的話,則會被告知「這是小豆洗的傳說」。
「是啊。首先是小豆洗的聲音,這種水流中的雜音如果常時存在,那解釋為水草或是動物的聲音是無妨的。但若是只被走夜路的人聽到,那就有問題了。事發地點在河邊,並且也有數人溺亡,這也證明了不是偶然。能夠讓我想到的,就是兩種可能,一是有人將河邊當做據點,而無辜的路人路過撞破了他們在進行的某種勾當,而慘遭滅口;二是夜晚的河邊地勢複雜,水草叢生,一旦有好事者來到附近,腳下被絆倒又被水草纏住,於是就不能脫身。如果是第二種可能,當仵作報告遇害者的共同點的時候,就應當提及『身上有不少水草』這樣一條。仵作既然沒有提到,那麼我還是傾向認定為第一種。」
「嗯嗯,是嘉茂同學吧?杏葉已向我提起了好幾次你的名字,我是希崎梅子,叫我梅子就行。」她說話的語速比常人和圖書要快上一截,措辭也非常通俗。過於嵌入文語語幅與語速的我一時間竟有些難以適應。「杏葉和奈惠對我說,你想挑戰一下『藍絲巾』的傳聞?」
「那為什麼有的人經過卻平安無事呢?」
現今的寺社由於信仰的流失,已經不能單靠香火錢維持生計,所以各家寺社都在思索著拓寬生計的門路。據我所知,有的寺社所有人在經營寺社的同時也外出打工;有的將寺社作為門面進行商業銷售,如咖啡、本地特產、護身符等等;有的將寺社作為社交場所,比如瑜伽、聯誼會、誦經會甚至流行樂場所。立石寺所採取的方式則是讓寺廟增添旅館的功能。寺社本就能根據法令保全周圍的自然風貌,這樣便天然佔據了風景優勢,在寺廟歇宿的旅客,從下榻處看去的是自然風光而非滿目高樓,這就足以作為一塊特色招牌了。寺廟的所有人自然不會去當旅店女將,而是外聘人員來承包這塊工作,而寺廟裡的旅店老闆,便是「驛頭」。河內同學所說的這位朋友,其父母是立石寺的旅店工作的主持人,那麼在接待南來北往的旅人時,所掌握的故事也非常豐富。有這樣一個角色來作為立石寺怪談的講述者,自然是再好不過。在河內同學的介紹下,我們很快和這位「驛頭」的女兒在視頻窗口前見了面。
「那最奇怪的藍布又是怎麼回事?」
這樣,我便對這個小豆洗的怪談發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本以為希崎梅子並不會對此感興趣,沒想到她在邊聽我說的時候,還一邊用筆做著記錄,宛如採訪我的記者一般。我都被她的認真態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客套地對她說道:「這些也只是我的個人看法,可不是什麼權威的答案。」
「鬼婆的形象,假設晚上出沒的這群人都戴著般若面具呢?古時候的強人經常這麼干吧?之前說,跑得快的人才能僥倖逃生,那麼在長距離的奔跑之後,www.hetubook.com.com腦內的成像記憶恐怕已經被衝擊得不成模樣了;再加上夜路中幾乎沒有光線,僅憑月光恐怕正好只能辨認出身形和般若面具。這估計就是鬼婆的由來了。至於最後一點,為什麼這些在夜晚的河邊出現的人們既然將那裡當做據點,卻又在白天銷聲匿跡……我想,我們還是應當從它被叫做『小豆洗』的由來入手。我們知道這樣兩個事實:他們聚集的時候,會發出小豆一般的聲音;他們只在夜晚活動,並且白天不會留下任何明顯痕迹。再加上當別人因為好奇而撞破了他們的行動時,他們會對之採取果決的封口行動並且進行宣示。有這幾條特徵,我想,已經可以猜測出他們所做的勾當是什麼了。」
「我覺得,這個故事倒是蘊含了不少信息呢。」我搖了搖頭。「如果這些故事里的細節都是真實的,我想,當時的官府應當能據此破獲一起案子吧。」
「是什麼啊?我還真想不明白。」
小豆洗,是流傳於甲信、北越、岩代、羽前一帶的妖怪傳說:當人經過河流邊上的時候,偶爾會在水流聲中聽到其中夾雜「唰啦—唰啦—」的雜音,就像是有人用水淘洗小豆一般。若是行人禁不住好奇前去觀看,就會發現這個洗小豆的聲音發自一個鬼婆模樣的妖怪。行人若是在當時即刻拔足飛奔,就還有機會逃出一條生路;若是再遲了些,被鬼婆發現了,就會被拖入河中溺亡。然而,還有一些人卻像是得到命運的垂青一般:他們就算是出現在小豆洗出沒的河邊,也不會引起妖怪的注意,這些人當中甚至還有更夫,他們的打更會弄出相當大的動靜,竟爾也不會被妖怪所盯上。有心人便在這些幸運兒身上尋找共性,結果卻沒有什麼發現;再請當時充當仵作的角色總結不幸者的共性,結果就發現了玄機:被小豆洗所盯上的人,頸上總是有一圈藍布。
「破案?」
——題出菅原www.hetubook.com.com文時《花寒菊點裳》
在古代,宗教場所,加上已經消亡的陰陽寮,這些負責解釋事理的場所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故事、傳說、怪談的發源地。官方創作與民間口耳相結合,便形成了這個國度絢爛而妖異的神怪體系:上有八百萬眾神,下有百鬼夜行,無論在這個國度的哪個角落,都有富有風土意蘊的神怪之事存在。在今天的科學社會,這些故事依然棲身於文學作品或是傳統氣息濃厚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宗教場所。我秉承著自家的陰陽家傳,對這些故事有著濃郁的興趣,所以,在霞浦乃至茨城都缺乏保留相當規模的傳統故事的事實之下,我便對能隨時前往立石寺的河內同學生出了莫名的歆羡。
我們處於一個宗教文化甚是濃郁的國度,以至於說起「身邊的人文景觀」的時候,我們往往都能舉出身邊的某某寺院或某某神社,而其中又有若干寺社,憑藉自身的卓然不群或是一些機遇,而使知名度遍於全國。
「可是這還是無法解釋小豆洗啊?」奈惠道。「那鬼婆的形象呢?還有若是這些人把河邊當做據點的話,白天看過去為什麼一點痕迹都沒有呢?」
「某種宣示或標的,用以宣告『就是這一批人干出的事』。所以,倒不是因為受害者都圍著一圈藍布出門,而是他們在遭遇不測之後,都被這些人繫上了藍布。」
然而知道名字是遠遠不夠的,就像我們很多人都說得出稻荷大社、淺草寺、中尊寺金色堂、北野天滿神社這些名字一樣,單是知道一個立石寺的名字,也不過是專名詞辭典里的一個詞條罷了。我之所以對立石寺產生若干印象,一個原因便是我的知人之一河內杏葉,近來轉去了山形生活,而她向我們傳遞了許多山形的見聞。作為那一片的知名景點,立石寺自然也少不了。我們的手機上,便能經常收到來自河內杏葉所拍攝的立石寺的圖片。
「故事就是這樣,當時https://m.hetubook.com.com的習俗倒是流傳到了現在,不過它到底只是個傳說,放到現在肯定也沒人信就是了。」
「那應當是這些干鬼祟勾當的人也不至於無法無天,更夫經過時他們要麼偃旗息鼓,要麼裝作不知。若是他們對更夫出手,接下來的更刻無人打更,他們便會立刻暴露。更夫自己也應當是被自己的鑼聲所遮掩,對遠處的細微響動充耳不聞。至於其他人,我想應當也是有經驗地遠離了吧。」
「白天沒有絲毫痕迹,說明他們的勾當都是帶在身上;他們會採取封口行動,說明這個勾當見不得光。再加上有如洗小豆的聲音,地點又在河邊,那麼他們的勾當就要用到河水。更為關鍵的是,我們知道小豆洗的傳說是在甲信、北越、岩代、羽前一帶流傳,這些地方的共性之一,便是這些地方都是古代的產金地。我想到的真相,是古時候私下裡的掘金團體,趁夜晚利用河水淘洗鍊制后的混合物以揀出金子。這種勾當一本萬利,所以他們不允許不相干的人撞破。而官府又對這種產業深惡痛絕,因為私金同樣榨取著官方控制的礦脈。所以我才會說,若是當時的官府能掌握這些的話,定然會把這樣一個群體來個一網打盡。」
「嗯,這個問題由我來說可能不夠全面,但我這裏正好有一個人可以來充當講述人的角色。」河內同學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我轉入山形就讀後,認識了一位同班同學。她的父母就是立石寺的『驛頭』,既然說的是立石寺的故事,那麼由她來說是最合適了。而且,我也向她說起了嘉茂同學,她也對嘉茂同學的推理能力很感興趣。她還說,她很想把所有的故事都講給嘉茂同學聽,看看嘉茂同學能給多少故事理一個門道出來。」
「說起來,霞浦這裏還沒有知名度達到這個級別的寺院呢。」我感嘆道。「放在整個茨城縣,知名度達到全國級別的也就是一座鹿島神宮。可惜我們要與許多故事無緣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