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沒有灰心,因為我還有進一步的思考。這首歌除了出現在紅與藍卡拉OK廳,又在剛才出現在了一輛汽車的車載曲目中。車載曲目取決於車主人的欣賞品味,而卡拉OK廳的收納曲目又必須是迎合大多數人的口味的精品(若是無差別地收納冷門歌曲,那麼為收納這些冷門歌曲所付出的版權費用就遠高於這些冷門歌曲被點唱所帶來的收入),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這首漢文歌必定是廣傳於我們這個異國社會,並不是什麼人間難得幾回聞的稀罕。在歌詞的搜索結果中,我又挑出按照人氣排在前列的幾首歌,逐一點開歌詞看了看。我既然認得不少漢字,也大抵知道現在的唐土的漢字讀音,從歌詞里判斷意思終歸是不難的。
我側耳凝聽,隱約聽到某個聲音源正在播放一首帶歌詞的樂曲。樂曲我聽的不少,但僅憑逐漸遠去的幾個樂句,加上它的確顯得陌生,語言似乎還不是本土的語言,我到底沒能當場認出來。通過音質,我約略猜測這是一輛經過我們寂靜住宅街的汽車沒有關緊車窗,以至於車內大功率的音箱將車主人正在欣賞的音樂擴散到了車外。於是我向奈惠道:
「是這樣的,我去年冬假在卡拉OK里聽到過這首歌。當時是我和石川、小弓等一群人送一位唐土的留學生畢業歸國,這位留學生當時就唱了這首歌。這支歌是唐土的語言所唱,我聽不懂歌詞,只覺得樂曲非常的好聽。但當時氣氛正熱,我沒能第一時間問到這首歌叫什麼,一直到分別後都沒有機會;第二天清早留學生就啟程歸國了,我也沒有他的聯繫方式,此後便沒再聯繫上。以我和他們的交情,為這麼一件小事再麻煩別人,我也不太好開口,於是這件事就這樣懸在了心上。剛才在你書房裡,我猛地又聽到這首歌,一點不差。所以我趕忙衝下來問你,看看淵子是不是知道這首歌。」
我在心下和_圖_書盤算了一會之後,認為太田高中一位姓王的唐土留學生是唯一符合上麵條件的人選。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無異於又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之前是要在萬千人中找一個人,現在要在萬千歌中找一首歌,都是難啃的硬骨頭。不過好在這首歌多少奈惠聽過兩次,有一些線索可尋。然而我詢問她「能否再想起些什麼線索」的時候,她提供的進一步的線索也只有「地點是霞浦的『紅與藍』卡拉OK廳」。我只好先打發她上樓寫作業,趁著做菜的當口思考了一陣:
由於是送別留學生回到自己的國度這麼個場合,歌曲的挑選也要講究氛圍。在四五個備選答案之間,最適合這個情境,又曲調優雅,平時也能聽的一首歌是什麼?我覺得我已經可以篩出具體的這首歌了。確認了這麼一首歌,但留學生也完全有可能在其他時間唱其他漢文歌曲,如何確定這一首就是奈惠需要的那一首呢?試想,在當日的歡送會上,只有王姓留學生這麼一個唐土的渡來人,在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卡拉OK廳的環境里,若是作為主人公的她一個勁地唱中文歌,周圍人無法融入,這個氣氛就未免尷尬了。留學生在我們的社會裡體驗過較長的時間,也對我們的社會文化有一定了解,所以也不會做出不太明智的舉動。故而,她在當日所唱的漢文歌曲頂多是作為「介紹本土風情」的一二首,絕不會全程都是漢文飆歌。
聚餐、唱歌、互贈臨別禮……這些歡送友人的步驟我也很熟悉,當然還少不了拍照留念。宇野奈惠自己說「和活動的主人公留學生沒有足夠深的交情」,但其他人絕不至於如此——總沒有臨別前一晚上的歡送完全是一般朋友的道理吧!既然留學生的歡送會上大半都是她的摯友,焉能沒有合影?加上現代發達的社交應用,分享照片變得快捷而便利。送別會是一個好事由、好題https://www•hetubook•com.com材,更加有分享的動力。這場卡拉OK自也不止奈惠點出的那些參加者,起碼得有七八人的規模。我甚至已經確認其中那個姓石川的參与者就是個熱愛潮流的人,她在這樣的場合下,一定會拍照並且發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的。
奈惠的人脈廣泛,在不與我共同行動的時候,也會參与許多其他的交際活動。她人際圈的一大半我都不認識,其中有留學生身份的角色也是再正常不過。唐土的留學生,在自己即將回國的當口,在作為歡送性質的卡拉OK派對上唱了一首或幾首漢語歌曲,其中一首被宇野奈惠所看中。這首歌只有依稀的幾個樂句被我聽到……
「淵子,就是這首!」
我著重挑選拍攝角度能看清卡拉OK間電子屏幕的照片進行觀察。現在的手機拍攝清晰度足夠高,房間里的燈光加上自帶閃光燈的照明也足夠亮,拍攝電子屏幕可以保證一定的清晰度。卡拉OK廳提供的曲目都是編輯過的視頻格式,畫面上會顯示根據樂曲進行逐漸變色的歌詞文本以便不熟悉歌詞的挑戰者從容試唱。在預備階段,在原唱未到的時候,歌詞以黑色勾邊的白字顯示,在「拍攝的電子屏」的畫面中會變成一團刺眼的光斑,難以辨認。所以我的具體方向,是努力辨認「照片里,電子屏幕上的歌詞,並且是當時已經著色表示已唱畢的歌詞」。
果然,石川把若干張照片發在了「拉特」上。不過,就算照片拍到了留學生演唱中的畫面,我們也無法憑藉一瞬間的口型判斷出她唱的是哪首歌。我觀看照片的用意,是希望在某些拍攝角度中,能夠看清當時演唱屏幕上的字跡。並且,我也留意了石川的「@」,以及在發文之下評論的人。由於有霞高的學生社區作為賬號判斷的輔助依據,我也很快鎖定了一兩個賬號,它們的所有人應該也參加了那天的聚會和-圖-書。我又分別翻閱她們的賬號,其中一個賬號是只有評論,不發圖片的比較沉悶的模樣;另一個也同樣發了照片並且招呼了石川等同行者,於是我又得到了額外的幾張照片。
最後,我排查剩下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的畫面便是王姓留學生正在演唱的場景,電子屏幕顯示的兩句歌詞中,一句半已經著色,說明已經唱過。這兩行歌詞都是方塊字,筆畫時多時少,我能辨認出的數個字雖然能夠讓我大抵猜出這一句歌詞,但現在歌曲的總量大,一句歌詞又沒有決定性的信息,我也無法從這句歌詞的搜索結果中肯定它屬於哪一首歌。
「淵子,你還能聽到門外的聲音嗎?」
不過,我倒也有些自己的思考:太田高中在霞浦的北邊,留學生住在學校的旁邊,紅與藍卡拉OK廳在霞浦的南邊。為什麼把一個留學生邀到她不怎麼熟悉的霞浦南邊?答案也比較好確定:因為霞浦這邊在高中生群體中受歡迎、好評多的聚餐地點多在南部,看來這一伙人把整個歡送活動都安排在了那一帶。
我又找了找這首歌的試聽版。由於唐土的音樂網站實行的版權收費制度與我們的網站完全不同,所以我可以方便地在唐土音樂網站上試聽整個樂曲,甚至連之前作為備選答案的幾首歌我也一併聽過,以作核查。我依然記得剛才依稀聽到的幾個零散的樂句,一加比對,我便知曉了哪一首是正確答案,並且也確認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我所找尋的這個目標,誠然便是一首曲調優雅舒緩、歌詞簡潔古樸的漢文歌曲,既適合平時欣賞,也適合在離別的場合演唱。我一聽心下也是瞭然。
——題出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同諸客玩月》
然而這個王姓留學生我也沒有深交,不能從她會唱什麼歌、喜歡聽的樂曲風格這些進一步的角度去縮小範圍。即便是從「應景」的角度去思考,也難以確信一首具體的歌是否是出於https://m.hetubook.com•com這個動機而選取的。
在解釋過歐姆龍環這個防拷貝暗設之後,又到了我該款待奈惠一頓晚飯的環節。我一如既往地把奈惠鎖在書房,一如既往地開始下樓準備晚飯。但我方才繫上圍裙,洗過手,奈惠就衝下了樓。以她對待作業的磨蹭勁,這會兒她理當連作業本都沒打開;樓上設了洗手間,她沒必要為自己的內事衝下樓;她也不怕蟲子,衝下樓自不是書房鑽出了什麼瘮人的物事。於是我奇怪道:「有什麼急事情嗎?」
其實也不需太在意辨識文字的準確度。因為奈惠也明確表示,這是一首漢語歌曲。如果它是一首日文歌,奈惠就算一時間聽不明白歌詞,問一問同行的其他人或者看一看點歌機就能得到答案;再不濟轉眼一掃屏幕,也能記住一點歌詞,檢索一下便可得出結論。而它恰好是一首漢文歌曲,雖然都是漢字,但當時同去的人未必全都認識;加上現代漢語的發音已和我們的漢字音讀幾乎完全不同,周圍人也無法聽懂歌詞或是說出歌名。漢文歌曲的歌詞全程都是漢字,不會有假名。所以我甚至可以這樣排查——但凡是歌詞字幕中出現了我明顯能辨認出的假名,我就可以直接跳過這張照片了。
「唉……」奈惠長嘆了一聲。「這個難得的機緣又給錯過了。」
「是啊!淵子,你知道這是哪首歌嗎?」
「當然是你來做啊。」我摘下了另一枚耳機。「我為了給你找這曲子,連晚飯都沒空去做,現在不得由你來做飯犒勞犒勞我嗎?」
「淵子,晚飯呢?」
不多時,奈惠又一次在我的書房睡醒,意識到飯點已到的她推門走下了樓。而我並沒有第一時間端上飯菜,而是將我的手機的無線耳機塞在了她的雙耳中,同時播放了我找到的那首歌曲。
我的人際根本沒法讓我在這時想到可以求助的人,頂多是知道宇野奈惠方才所說的這幾個人當中,石川指的是同在霞高的一個非常熱hetubook•com•com衷入時的女生,唱歌、化妝、自|拍等等潮流話題得心應手,自也是卡拉OK常客。但這些條件終歸比一張模擬畫像要進步許多,雖然大海撈歌比大海撈人也容易不到哪去,但我多少有了些逐步縮小思考範圍的方法。首先,宇野奈惠是聽到留學生唱這首歌的。卡拉OK廳在霞浦,參加的人又有不少是霞浦的學生,我沒理由不相信這個留學生也在霞浦的學校。我所在的霞高是霞浦學力的翹楚,我又被學校視作這一年級學力和形象的代表,經常去參加學校層級的會議。霞浦這一帶能有多少接納留學生的高中,我一隻手就數的過來。這些學校各自的留學生頂多也就是三四人,換句話說,霞浦的各個高中去年冬假有多少留學生,我一個個算過來也能理清。再加上「他是去年冬假后不久就啟程回國」這個條件,我覺得我已經能鎖定到人。
「你是說剛才開過去的這輛車裡傳出來的音樂聲嗎?」
「找到就好。」我淡然笑了笑,從她耳蝸中摘下一枚耳機,和她一起聽了起來。等到樂曲結束,她又是一幅妙目流盼的神情向我道:
石川是我同校同級的同學,我們都在霞浦高中的學生社區註冊過。像這種小平台的註冊,往往依託大平台的賬號,比如全世界都在使用的「稻歌」「拉特」「臉畫」等等,后兩者便是巨大的社交平台。我在社區里找到石川,也就掌握了她使用的「拉特」賬號。我再訪問她的「拉特」賬號頁面,一條條記錄按時間由近至遠排列。她的發文甚多,原本難以找尋;但「拉特」會專門把配圖的發文納入「圖片與媒體」欄目,我只消專門翻檢這個欄目,就可以更快地瀏覽到對應日期。由於我知道送別會的時間是去年冬假,我只消翻到那個時間,檢索那前後一周左右的範圍,就能確認她是否將當時的場面發到平台上。
「什麼是難得的機緣?」
「我只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幾個樂句,實在沒法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