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浮世繪
第六章 牡丹與蝶

而總有一些人想要挑戰這種高難度項目。在唯流量論的熱度爭奪戰中,「噱頭」的掌握至關重要,而某些以刺|激為賣點的網路直播者就需要這種噱頭。「翻過溪谷兩側的山壁,逃票進入景區」就是個不錯的噱頭。他們驚險刺|激地從溪谷縋下,到最後一點高度的位置一口氣鬆開繩子,讓自己落進花叢中,驚起一陣蜂蝶。這樣的鏡頭被記錄下來,在以城裡人為主的直播觀眾群體當中自然能賺到大量的眼球。
智能手機攝像頭的性能越發強大,對照片進行自動處理的濾鏡和程序也在不斷進步。這給了越來越多的人以手機自|拍的自信。以往在旅行中拍照留念,往往需要有人攜帶貴重的攝像器材,還要因為膠捲的有限不得不在景色之間取捨。而現在我們只需隨身必帶的手機,就能自己找到不錯的畫面。再加上拍照講求「集體氛圍」,分一個人出去拍照不完滿,請外人幫忙拍照也不盡善,所以「自|拍」方式也應運而生。過去的自|拍需要身體的其餘部分擺出姿勢,然後一隻手舉高手機,從屏幕里校準畫面。這樣做便不得不讓手臂佔據了畫面相當的位置。現在有了自|拍桿代替手臂,一來手臂不至於因長久高舉而勞累;二來可以將全身收納進畫面並讓身體的擺位能更加自由;三來自|拍桿細,在畫面中也不至於過於影響。這些優勢使得自|拍桿越發受到青年人們的青睞。
他的諸多特徵讓我起疑:首先他的鞋幫上沾有許多濕泥土,不像是在這個一整天都晴朗的天氣里出來的樣貌;其次是他用以支持行走的手杖,彷彿是新買來一般,通體閃著光澤;他並沒有和我看到的其他管理人員那樣戴著曬得發暗的草帽,僅憑一頭茂密的黑髮就承接了仲春暖陽的攻勢;最後是一件被體內脂肪撐得毫無自由空間的長袖襯衣,即便是扣子與扣子間和*圖*書的布頭都要被撐開,這主人也不願把扣子直接鬆開。
一個濃妝艷抹,卸妝后還不知是怎麼個歪瓜裂棗法的女青年;一個鬍子拉碴的格子衫肥胖體軀的壯漢,背上背著各種器材;再加上一個體軀膃肭衣衫不整,左臂裝模作樣掛著一個紅袖標的男性,這就構成了一個嘩眾取寵的班底。這群人就算被抓了現行,臉上也毫無悔色,渾不覺他們傾軋壞的那片牡丹要為此負責,並且也是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畢竟,當地管理花冠溪谷的機構也不過是個民間組織,並沒有對他們採取限制自由的許可權。而他們所拍攝下的,那個被扮相和濾鏡美化得妍皮媸骨的女性徜徉花海的視頻,卻即將被實打實地發送到網上,進而被那些百無聊賴的擁躉所追捧、打賞,進而轉化成他們實實在在的收益。
溪谷內除了遊人,也有若干扎著紅袖標、戴著草帽的人來回巡弋。他們便是花冠溪谷的管理人員,我看了一陣,認為彼此間的行動似乎也沒有什麼分片區包乾的規律可尋。他們的任務,在管理遊人的秩序,偶爾抽查行動可疑的遊人的門票之外,更主要的是在園區里不斷將違反管理規定的遊人抓出來訓誡一番。他們也不方便當眾進入花叢,故而他們都配備發聲尖利的哨子,對違規者吹哨警示。時不時的,我就能在基本保持靜默的遊覽人群中聽到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這說明遊人群體著實有不少人禁不住花叢的誘惑,就像那被花蜜所吸引的蜂蝶。
果然我想得並沒有錯。這個人套著紅袖標,在主要人群藏匿的那片牡丹叢外游弋,自以為得計的時候,忽地就遭了殃:兩個並沒有戴紅袖標的人先是渾若無事地接近他,在與他擦身時瞬間將他控制起來。與此同時,另外一撥人馬則趕到花叢當中,將已然壓壞了大片牡丹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個人抓了現行。當他們被押解到遊人通行的主道上時,我也有幸目睹了他們的尊容:
花冠溪谷的地形是個很容易想象的「V」字型截面。一條溪谷在低洼處形成供步行的窄道,而在頭尾兩端設卡售賣及檢驗門票。這樣一來,想要逃票進入溪谷就只能翻越兩側的丘陵。丘陵原本是連在一起的山,經溪水長期侵蝕才讓溪水水道下陷成為溪谷。這足以證明溪谷的兩側山勢是異常陡峭的。從這樣陡峭的地勢潛進溪谷當中,自不免要大費周章。
然而,世間並不都是安分守己的人,總有人憑一己好惡說話做事。放眼望向一片開得正旺的紅牡丹,幾隻蝴蝶「呼」的一聲從潛藏的花叢深處飛起,我便知道,那定然是受到了莫大的驚擾:可能是野蜂來捕食,更大的可能則是什麼人私自闖進了那裡。
果不其然,一個直播團體正被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原本,這個團體(準確來說是這個團體所包裝出的女主播)在網站上是知名的流量精英,但今日不知為何,網上出現了一段這個女主播及其下屬的兩個團體成員闖進公共景區,還被抓了現行批評教育的視頻。這個視頻及它背後所透露出的指摘之意很快發酵,再加上這個流量女主播的素顏被這段視頻曝了個一乾二淨,讓不少金主直呼「瞎眼」。這樣一來,聲名鵲起頓時變成了聲名狼藉,足以讓這群靠流量吃飯的浮浪人們見識到「沒有限制人身自由權利」的景區管理機構的厲害了吧。
這些捕捉到的信息都說明,這個人是假扮的。再具體一些說的話,這個人是從溪谷的其他方向,避開正門售票的關卡而混進來的。為了避免真正管理崗位的人來抽查,就臨時套上了一個紅袖標,假裝自己也是管理人員,並且在這一帶來回巡邏,給自己同來的,一www.hetubook•com.com併「逃了票」的一批人打掩護。
我隨著人群進入花冠溪谷景區,道路逐漸化為不加修整,僅憑人力踩得結實的土路。現在沒有雨水,土路也非常易行。路兩旁的木柵欄是當地著意修葺的,非常整齊熨帖。路兩側不時能看到木製看板,這是當地為這片景區設置的遊覽導引。道路兩旁,便有不少遊人以花叢為背景進行自|拍。
不過花冠溪谷的景緻到底是擺在這裏。馥郁的花香和不時可見的蜂蝶陳說著此時的花海確是城市裡難得一見的佳妙。也難怪這裏成為了不少常住于城市的人們的度假選擇。私家車在這個社會已非常普及,但凡有一天的空暇,來到這裏踏青便都是個不錯的選擇。就拿我來到花冠溪谷的這一趟來說(當然,我自己還沒到允許駕車的年紀,所以依然採取公共交通的方式,沿著城際—城內—景區專線由大到小逐步到達目的地),我就在一路前來的路上看見了許多往溪谷進發的私家車。而到景區門口開始步行時,我更是在門邊的停車場看到了無數小轎車,以及從車上陸續下來的人們。這些人大多是休閑打扮,其中不少青年人手裡還拿著小棍模樣的東西,金屬外表不時將光線折向遠處。我知道這是自|拍桿。
儘管每一天都是24小時,但我其實很懷疑工作日與周末的一天,以及聽課、打遊戲、睡覺各自的一小時是否是真正的等長。就拿我去牛久的這一趟來說,從地圖上看霞浦和牛久著實沒隔著多遠,但一路換乘電車、市內公交、景點班車過去,再一步步爬上盤山道,還因為一件小事把我激起義心而來回耽擱了一陣。在牛久大佛對面的小山觀景台上為大佛拍了一系列照片,再按同樣的轉車路線返回后,這一天基本上也荒廢在裏面了。
然而他們心底也清楚,這些行為終歸得躲著人來,加上他們在下縋和圖書途中也不好使用自|拍桿。所以他們需要額外的人手,一方面在外圍打掩護,一方面近距離拍攝主播正主的花哨舉動。而這些先行的兵馬,在潛入時不免就要鬧得灰頭土臉。比如說那個第一個縋下來,扮成管理方人員到花叢外放哨的人,他在下落時候下面沒人接應,加上他要負責試探,這個人選定然是那個浮浪群體中最為膽大和體格健碩的一個。即便如此,他在下縋到最後一段時還是沒能控制或收束好,讓自己直接摔在了地上,這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一個是胸前衣服上難以處理乾淨的泥土污漬,這使得他不得不外面再罩上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即便是來回逡巡也不肯解下來;另一個是在曬得通乾的土路上正常行走時絕不會出現的,鞋幫上的濕泥土,這隻能是帶著相當的動能,腳踏進被植物涵養了水分的土地上。當然,若是他在進入溪谷前就弄得這幅灰頭土臉的德行,卻也是沒有可能的——因為這個溪谷終究處於城市之外,無論是誰都要利用交通工具專門來到這裏。若是專門步行來到這裏,一路上的時間也足以讓鞋幫上的泥土變幹了。
在時能聽聞、此起彼伏的哨聲中,我捕捉到了一個紅袖標的身影。他也如其他景區管理人員一樣,在遊人群中穿行,不時對溪谷的秩序採取管理措施。但他的身影還沒走得幾步,我便心下瞭然:這個管理者是外人假扮的,其目的是「打掩護」。
我微微一笑,心下已經有了對付他們的方案。不過我在景區管理的相關做法當中(比如他們為了卸下提防,便衣接近這群人才動手),也能感受到景區對付這些人也是相當有經驗的。在花冠溪谷一路上循規蹈矩地拍攝了若干照片並返回之後,我在晚上少見地打開了我根本不看的若干短視頻網站,從中尋找若干「爆點」的新聞。
溪谷的道路自然是供遊人穿行的和_圖_書。但有些人並不滿足於此,還希望進一步親近自然,也就是「直接在花叢中徜徉」。然而,這花叢是當地有意布景而形成的,從整體上也形成了一定的觀感,自然不允許遊人踏入花叢。一旦開了先例,那就是成百上千人一窩蜂湧進去,肯定要把花叢踩得一片狼藉。這「不得翻越柵欄進入花叢」的規矩也是明文寫在門票背面的。加上看板上也不時有相應的提醒文字,可以說景區的事前告知做得是很充分了。
不過花冠溪谷的確是茨城縣一處「花景」的好去處。以前,那裡不過是一處氣溫暖和適宜花卉生長的自然山谷,但由於現代出於「造景引流」思維的著意打造,以至於花卉種類被有意地整理,又著意培植過土壤,致使現在的花冠溪谷成了幾乎是四時常春,遊人絡繹的好去處。我去溪谷的當口乃是季春,正是花意濃時,即便當地沒有刻意造景,此時的溪谷也當是一片繁花似錦的景象。但在當地拾掇一陣之後,這片「錦」變成了井然的色裁。對一般人而言,按照當地開闢的步道行走,觀看安排好的路線和沿路設置的花卉講解,欣賞起來了無窒滯;不過我認為,雖然這些人為的打理讓景緻更加便於欣賞,但著實是少了一份「邂逅」的驚喜。比如說,我們在真正自然的山谷里探索,就會有「偶然間發現別有洞天」或者「忽地發現了格外美麗的景緻」的體驗。在這人為打理過的花冠溪谷,一切景緻都被當地給規劃得好了,自然沒法找出格外的發現。
周末的第二天同樣不能在家安然度過,我依然要去茨城縣的名景點探幽覓邃。這次的地點是花貫溪谷,位於北茨城。牛久在南邊,花冠溪谷在北邊,接下來要去的若干景點也是星羅棋布地零散在茨城的各處,毫無「就近順路」一次連著去兩個景點的可能。可見我所做的著實是給明石宮司的人脈地圖補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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