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腦末端的頭髮本就難掉下來。若是二人一前一後就坐,藤本陪著前座的主客聊天獻殷勤,後座的人無聊靠在椅背上玩手機,這還能把頭髮蹭掉一根嗎?」
然而這種一面之詞焉能取信於人呢?媒體報道的眼光很准,這一大篇爆炸新聞的配圖只有一張,那就是這一桌的餐費小票。望著六位數中段的餐費,我足以相信這是這兩個追慕虛榮的女性在藤本安排的飯食之外大肆加點,胡吃海喝的蹭飯意圖不言自明。在版式上,這張餐費小票的配圖被安排在兩名女性在警署的供詞同列的位置,上下對照,真偽昭然。在網路媒體上,評論區的意見也是出奇的統一,都對這種行止不端的惡人被整治而拍手稱快。
「嘉茂同學想到了什麼呢?」
「什麼發現?女人的香水味?」我也提了個讓我形象變得「狗血」的問題。
「那也不是蹭掉後腦末端的頭髮,對吧。」
「所以這根染色的長發,必然是這一次藤本借出去辦私事的時候留下的。這就是我們推斷的起點了。」
「那為什麼不是兩人一前一後坐,後座的人掉了頭髮呢?」
很顯然,這個女性自始至終就沒看上藤本,甚至把對方這明顯有用意的一餐請客當成了自己與所謂「閨蜜」吆五喝六的遊戲飯局。藤本雖說沒什麼骨氣,但一不痴情,二也不傻,這女性或許也是他近期才發展出的交情,他更加沒什麼必要去留戀。並且從事後我所打聽到的情況看,藤本也是個會整人的老手:
下一周的周末,我的取景預定計劃是偕樂園。從一周的周末到下一周的周末,期間還有五個需要上學的日子。在上學的日子里,我們必須規律地作息,可供自由活動的時間著實少得可憐,因此,我也根本沒打算在上學的五天里花時間去調查藤本與他的三十六景浮世繪計劃。
「這些事情,嘉茂同學可是僅憑一根頭髮絲https://m•hetubook.com•com就看出來了呢。」
「並且我還能從這裏得到一條推論,這兩名應邀的女性相互的關係比較親密。首先我們要肯定,藤本必然會暗示她的主賓坐前座的。她們之間若是有主客與陪客的地位差別,這種暗示就不好拒絕;唯有這兩人本就有相當的關係,才能不理會藤本的暗示,兩人徑自坐上了後座。」
「嗯。這個道理我懂。若是在土浦同城的租車行租車,很有可能被本地人認出這是租來的車輛,並且我家這輛車成色正新,在他這人脈里,應當是近處能調達到的,最適合充體面的汽車吧。所以他才特地風風火火地到霞浦來借車。嘿嘿,這藤本,在這一個半月趕工的日子里還要抽出時間去搞社交,真有他的。」
但明石同學卻認為此事並不尋常。她是從這些角度提出懷疑的:首先,藤本這段時間在土浦租畫室搞創作,人也長居在那裡。若是要借一輛小汽車,他也有土浦的朋友可以拜託,沒必要專程趕到霞浦來找志賀神社。其次,土浦到霞浦的跨城移動本就需要機動車作為交通工具,藤本事實上也是騎著機車來志賀神社的。他自己有機車,辦私事還犯得著千里迢迢跑到霞浦來借一輛車嗎?第三點,也是明石同學感覺「非得追究不可」的一條,那就是藤本歸還汽車時的裝束。藤本這段時間,按理說應該是憋在畫室里廢寢忘食創作的狀態,但明石同學見他來歸還汽車時,卻深刻地記住了當時藤本的裝束:一身筆挺的西裝,從頭到腳打理得整整齊齊,噴了做作的男士香水,完全不像是一個這幾天都在繪畫的模樣。
為什麼我敢如此肯定呢?這也是推斷所致。試想一下,若是這一餐飯讓藤本滿意,哪怕是這兩人明確表示不接受藤本接下來夜間活動的邀約,藤本也要出於禮儀,用汽車載著這https://m.hetubook.com.com兩位女性分別送回各自住處,這才到霞浦來歸還汽車。而藤本就是還車還得「太早了」,這才讓我敢確信,他一定對這餐飯非常不滿意,進而把那兩個自顧自喧賓奪主的女性給撂在了飯店裡。
「照你這麼描述,我覺得他倒像是在赴一個體面的約會啊。」我道。「他自己有交通工具,非要來志賀神社借汽車,八成是因為你們這輛車才買沒多久吧。然後他這一身裝束顯然不是繪畫,肯定是去見重要人物的。他在與富人會面時都沒打扮得如此鄭重,看來他要見的對象,在他心目中比富人還要重要。」
「沒有啦。他自己噴的香水味道就夠重了,我鑽到車上時都被那殘留的味道熏得夠嗆,哪還能細分出有沒有別的香水味?我是在後座上找到了一根染了的長頭髮。」
「很簡單的道理。你開著常見的五座小轎車,去邀請一位陌生客人的時候,我們的禮儀規矩便是讓客人坐在副駕駛上。只有上車的是兩人以上的團體,這才能讓她們心安理得地坐上後座。」
「你只說了兩人以上,如果當時上車的是三個人呢?」
是什麼破壞了藤本的計劃?藤本既然肯下血本打扮得光鮮(至少是我和明石同學審美中的光鮮),那自然更不會吝惜直接討好女性的飯菜。他自己本人,他所挑選的餐廳和飯菜,他借來並自行駕駛的汽車,他擬定的親近計劃……這一切都是藤本自行設想並付諸實行的,要是女方指摘其中哪一環出了岔子,想來藤本也不至於這樣一幅情緒。所以我的設想便是,阻撓藤本開展感情和物質攻勢的,就是那個不請自來的第二位女性。
「沒準就蹭掉了呢?」
「首先,藤本精心打扮,特意到相隔一座城市的志賀神社來借車,肯定是出於充體面的目的。並且有了這根染色的長發,還可以推斷出『他是要在同城的女性https://www.hetubook.com.com
面前充體面』。」
「我可沒有做過整治這種蹭飯的浮夸女性的事情吧?厲害從何談起呢?」
「五光」是花札分值最高的五張牌。其中八月的「芒與月」我一直很納悶:松鶴、櫻花、公家貴人、鳳凰,這些高貴或華美的物象作為高價牌無可厚非,低廉的芒草是怎樣被選為光牌的呢?或許,其中有些「高攀」的成分在內吧。我如是想著,並且也聯想起了就在最近的「藤本畫師與浮世繪三十六景」事件中,一段狠狠整治「盲目攀高」的插曲。
懷有發展感情的目的邀約女性,傻子都知道單邀請一人。但這位女性卻帶來了第二人並不允許藤本拒絕,這也說明了二人間交情的深厚。原本預定的二人餐變成了三人餐,話題的主導權勢必也會發生變動(所謂「閨蜜」之間的話題肯定要擠占藤本原本計劃的話題時間的大部分)。藤本雖然表面上不便發作,但實際上肯定是大為光火。
「一個在人生地不熟的土浦趕工畫浮世繪的畫師,能約出包含兩名女性的三個人,那他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脈淺薄的藤本嗎?」此言甫出,明石同學也同意了我的看法。並且我還補充說明了「為何不是一男一女的兩人同乘」:若是這一對男女關係親密,那藤本怕是生不出在他們面前充場面的念想;若是二人間只是一般朋友,在藤本「充場面」的明顯意圖下,他定然會通過「幫開車門」等暗示,將女性安排在便於答話的前座上。所以,唯一的答案便是「上車的是兩名女性」,這才有可能讓這二人都坐落在後方。
「藤本定然是幹什麼自己的勾當去了吧。」明石家雖然心知肚明,但明石父女都有不錯的情商,決不至於輕易就在藤本面前把事情挑破。晚上,藤本如約將車開回了志賀神社,此時明石父女注意到藤本的臉色並不高興。藤本走後,明石宮司把汽車裡外檢查了一和-圖-書遍,沒發現什麼損傷;再在網上查了查,也沒有發現藤本鬧出違章。所以明石宮司也就覺得,這件事無非是「藤本把汽車借出去辦了點表面上不好說的私事」,沒什麼必要深究下去。
雖然我沒有在這五天搭理這件事的打算,可藤本和三十六景浮世繪卻是不請自來地找上了我家門。這個周三的晚上,明石同學又找上我說:「今天白天,藤本又死乞白賴地來找我爸爸幫忙了。」
第二天周四,奈惠對我說,臨近的土浦出了一條爆炸新聞:兩名女性因為吃霸王餐被餐館報警。媒體報道的具體情況甚是惹笑:據她們聲稱,她們是應一個叫藤本的男性邀請才來這裏吃飯。但藤本中途放她們鴿子,自己借故提前溜走,她們也是無辜之人。
「應該是棕紅色的。」明石同學在有了這個發現之後,也回到了神社自己的住處,在燈光下看清了這根頭髮。它根部黑而尖端棕紅,得以證明是染髮而非天生;髮絲較細,得以定位為後腦末端的細長毛髮;頭髮在桌上自然彎蜷,質地脆弱到明石同學略發點力便將之扯斷。這幾條都為我推斷頭髮的主人是「一位年輕而入時的潮流女性」提供了佐證。
「是啊,而且上周末父親才剛把它裡外徹底清洗過,直到借給藤本之前都沒有使用。」
「嗯?為什麼是兩個人?」
「染髮?是什麼顏色的呢?」
「可不只是搞社交呢。」我道。「上車的可是包括一位入時女性在內的兩名女性,這分明是在這兩人面前營造自己的第一印象吧!」
「我覺得倒是嘉茂同學更厲害些。」明石同學木然應道。她的話音中不無嫉妒。
「哦?這可有意思了。這輛車是私家小汽車,在志賀神社裡也僅限於你們明石家的三個人使用吧?而明石同學和你的母親,並沒有染髮。」
「是的。我也這麼想,並且我在爸爸走後,自己又到車上看了看,果然有了新發現。」
「也難hetubook.com.com怪藤本歸還汽車時是那麼一幅表情了。」我看著網路和電子版報刊的報道,對明石同學道。「藤本這一手還挺厲害的嘛。」
說服明石同學后,這一條推理便告成立,我又作出了下一步的判斷:這兩人的親密關係喧賓奪主,阻撓了藤本接下來的計劃。這是基於藤本歸還汽車的時間,以及他還車時憤憤不平的神情所作出的猜測。藤本打扮得光鮮亮麗,約出打扮入時的年輕女性,那自然是抱著某些念想的。而從借車的時間考慮,他自然是約女性進行晚間場的活動——一頓豐盛的晚餐打開局面,接下來輔以電影購物,最後則以韻事結束。這個計劃進行到哪一步我們不得而知,但從藤本駕車的時間也不難推算:根據明石同學的說法,藤本下午四點半左右從志賀神社把汽車開走,土浦到霞浦的車程是半個小時,正好趕上職場的下班高峰。藤本開著汽車在市區內找尋和對接花點時間,應邀的女方也趁此時間打點裝扮一番,然後便是晚餐。有人請客的晚飯是沒人會拒絕的,而一個帶有目的性的晚餐則始終要拖得足夠久——只消藤本不去結賬,吃白食的兩位女性便沒法自行離開。算上土浦到霞浦的半小時車程,藤本在七點半便將汽車交還到志賀神社,這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們單單是吃了一餐晚飯,並沒有進行餐后活動。
這回,藤本的要求是「借一下志賀神社的汽車」,名義上是為了「去筑波買一些畫具」。志賀神社倒是有小轎車,並且現在也沒有什麼迫切要用的事務。好說話的明石宮司便答應了他的要求,在確認了他的駕駛執照后將車鑰匙給了他。然而,志賀神社這輛轎車是有供自己掌握的位置的定位系統的。小汽車借出去一陣子之後,明石宮司心血來潮地打開定位軟體,卻發現這輛車並沒有到筑波,也不在往返筑波常見的路線上,而是停在了土浦,也就是藤本租下畫室進行浮世繪創作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