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原因也不是我們的想象力能夠觸及的了。」我說道。「沒聽說鹿谷老師是什麼宗教的信仰者,更何況信教也不是說背棄就背棄的。素食主義同樣如此,鹿谷老師在那些人面前表現出素食主義者的模樣,可當時同行的還有其他教師同事,現在也還同樣在霞浦高中當中。若是鹿谷自己聲稱自己堅持素食主義,這些熟人面前肯定就交代不過去。所以也不是這個理由。至於體質,那是與生俱來的因素,更加難以後天改變。」
以一個普通人的心性出發:你是一個實力並不夠格的求職青年女性,在求職歷程上一直奔波不定。但你通過一條親緣紐帶攀上了在霞浦高中任職的權貴,而他為你打開後門。
回答這個問題,我需要更多的關於鹿谷的信息。我不便在學校里詢問(因為鹿谷此時是話題的漩渦,這樣很容易就暴露了我們也在調查此事的事實),加之鹿谷並不任教於我這個年級。所以我將目光投向了霞浦高中的畢業生們,特別是鹿谷曾經執教過的年級。霞浦高中很自然地設有三個年級組,按照輪次,我和奈惠詢問了鹿谷所執教的年級的若干名畢業生,包括曾任學生會長的植野勝人,曾任學生會書記的池田若子等。位於這個年級的畢業生們普遍的反饋也和我預期的類似:他們都認為鹿谷的教學能力一般,相貌如何如何,身材如何如何,穿衣打扮如何如何等等,大抵不出我們所掌握的情報範圍。但有一些和鹿谷稍微走得近一些的畢業生們,透露了一條我比較在意的情報:鹿谷聯絡感情的方式往往是共同進餐,但在進餐的時候,鹿谷完全吃素。
「畢業生前輩們沒有必要集體對我們扯謊,而我們看到的也是事實。所以我們把這兩點綜合起來看,得出的結論應該是這樣的:鹿谷老師的食慾一直都很高漲,也一直致力於www.hetubook.com.com搜羅美食。只不過,前些年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因為某些原因而被迫素食,這個原因近來才消除。」
這一條簡訊等於是角田在提示我「自己和鹿谷的關係」。並且,以角田「霞高情報頭子」的眼光和身份,他對鹿谷做下「講情義」的判斷也不會走眼。在我們的語境中,「不算淺的親戚關係」,大約是指直系血親之下,又在遠枝血親之上的範圍。角田的年齡大約比鹿谷大出一代人,以他倆具體的例子來打比方的話,鹿谷和角田的親戚關係,大約在「親侄女、親甥女」這條線之下,但攀起親來,卻能發現角田的某個祖輩,和鹿谷的某個曾祖輩是同一個人。
鹿谷沒病沒災、青春活力,自然也不能懷疑她落下什麼嚴重到影響飲食的大病。但雖然她身無大病,卻未始不能表現出應對大病的表徵,那就是疫苗。有些疫苗便是去活的病毒毒株製成,接種之後依然能對身體造成若干的損害。比如我們不少人的左臂上都接種過卡介苗,有的甚至還因為是注射接種而留下永久的疤痕,這就是一個常見的疫苗。
「集體接觸」的形式,就是鹿谷和其他幾個青年教師,加上幾個好新潮、好逛街的女生,這群人就像年齡稍有差距的閨蜜一般,每到周末,便出沒于鹿洋等稍繁華的商業街頭。霞浦的經濟發展並不發達,她們甚至會利用發達的城際交通前往臨近的商業都市土浦。這些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師生,中午往往會在商業街找一家餐飲門面解決午餐。就是在這樣一次次的逛街徜徉中,鹿谷喜歡組織聚餐、並且吃素的特徵被確定下來。在這些畢業生眼中,也正是因為鹿谷對飲食有所限制,才讓她形成了對美食的渴求,以至於這些揮灑周末時光的女子會,往往都是她發起並請客的。
同樣的,
和*圖*書角田能對鹿谷平素的所作所為做出比較積極的評價,也當是源於鹿谷做出了不少情面上偏向角田的舉動。這樣來看,應當是角田在放鹿谷進霞高的事情上給了鹿谷恩惠。我藉此向角田寫了一封自以為不著痕迹的詢問郵件:角田主任,有一位家族裡的親戚請我為他研讀一冊古籍並且提出要給我酬勞,我應不應該收下這份酬勞呢?
回想起這個故事,再想想一直是個「吃貨」的鹿谷,我算是能理解她了。
霞浦高中有著教師在校外嚴禁和學生個別接觸的規定,這是為了防止任職教師開小灶、搞特殊待遇的設定。鹿谷雖然表面上遵守規定,但她似乎也是青年心性,暗地裡還是挑了這條規定的空子鑽得不亦樂乎——規定只說了「嚴禁教師和學生個別接觸」,那麼我搞「集體接觸」就算不得違反禁令了吧?
經過向角田的求證之後,我們可以確定鹿谷在進入霞浦高中后的心理狀況:一個講感情的人,被親戚帶挈一手得到了一個超出預期的崗位,並且沒有為此付出過多的對價。那麼,她理當對角田有著親戚之情加門戶之恩,外人想要挖她的牆角,就至少得斬斷這一紐帶才是。可不比其他的帶挈,這條紐帶的堅固超出以往,到底是靠什麼斬斷這條紐帶的呢?
「對呀,我也覺得鹿谷老師並沒有這個標籤。」一旁的奈惠也表示贊同。「我在食堂看到過鹿谷老師不少次,我記得各種葷菜她都吃啊。」
通過正木糟糕的個人生活,我們得以肯定,他前一陣子的心性處於渴盼一段感情的迫切期,這才得以讓鹿谷趁虛而入,快速在正木的生活中佔有一席之地。正木雖然口風謹慎,但在情感一道上還是過於青澀,這才讓鹿谷有了可乘之機。於是我們很自然地猜想,在鹿谷的枕邊風之下,正木渾渾噩噩地當起了馬前卒,前往www•hetubook.com.com角田的辦公室偷取有關人事安排的秘密文件。
疫苗大多在幼齡接種,以便從小就在機體里練就更強的免疫能力。但也有些需求不是那麼迫切的疫苗,往往在必要的時候才去接種。這其中,又有一些疫苗在接種後會讓身體產生某些排異反應,需要時間來慢慢地適應。而在適應期間出現飲食上的宜忌,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並不清楚鹿谷因為什麼要臨時去接種疫苗,也不知道她接種的是什麼會影響自己飲食的東西,但這個「臨時吃素、陡然開葷」的現狀,我算是給出了一個解釋。我還聯想到一個唐土的故事:
「鹿谷老師原來是素食主義者嗎?」我眼角向天,支頤思索。「我記得前兩天中午,我在食堂買午餐的時候就碰見了端著餐盤的鹿谷老師,當時她餐盤裡裝的可是肉醬拌面啊。」
「不會。」奈惠回答得很乾脆。「我媽媽和我說過,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也不怎麼愛吃,還是到了國中開始吃過許多快餐之後才漸漸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們決定下一步就研究這個問題。
一時間,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忽然卡住了我們。鹿谷有一個足以說服同行同事的理由,以解釋她前幾年一直吃素,近來又忽然開始不挑食的變化。當然,鹿谷「吃貨」的名聲一直在外,這一點毋庸置疑。
「就拿我和嘉茂同學上次跟隨正木老師和鹿谷老師赴晚宴這一次來說,鹿谷老師不也是對西餐晚宴欣然赴宴嗎?西餐晚宴總沒有全是素菜的道理。」明石同學也說。
那麼,鹿谷自己在這件事情中又是怎樣一個立場呢?她的水平並不足以讓她憑能力立足於霞高,只能靠著角田的帶挈而成為霞高教師這一高待遇的職業。現在,角田已經確信她在這件事情上背離了自己,被其他派系的人所收買。那麼,是什麼讓她敢於做出這個決定?
「鹿
和-圖-書谷老師即便是在堅持素食的那幾年時間,也表示出對食物的濃厚興趣,這說明她並不是從小就堅持素食的習慣。」我說道。「加上她為了讓周圍人接受她素食的環境,在相約逛街購物時也多以自己掏腰包請客為主。再加上她為了謀得霞浦高中的教師席位,出言向角田教務主任求肯,家境到底是不會差的。這樣一來,就可以排除導致鹿谷老師不吃葷的其他外部條件了,除非是這麼一條——她在那幾年處於疫苗的適應期。」
角田似乎也在估量我們的行動。當我們去停職在家反省的正木住處附近走訪各類店鋪之後,這些行動似乎就被反饋到了角田那裡。以角田的老謀深算,他自也知道我的用意和結果代表著什麼。緊接著,我的手機上就又收到了角田的簡訊:我和鹿谷有不算淺的親戚關係,鹿谷算是個講情義的人。
「你們說,一個從小就培養堅持吃素的人會不會對飲食有強烈的興趣和執著?」
我看了看奈惠那令人艷羡的身材,暗自嘆了口氣。我也承認奈惠的觀點,因為我自己也不怎麼喜歡吃東西,雖說不挑葷素,但這麼十幾年走過來之後,我對食物並沒有所謂的興趣和執著。之所以在廚藝上有那麼一些造詣,也是因為奈惠這幾年經常來我家蹭飯,而不得不砥礪出的一門技藝。明石同學也舉了其他的例子,表示對這個觀點的贊同。
唐土文人沈復在他的筆記《浮生六記》里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沈復的妻子陳芸是他從小一同長大,長他十個月的表姐。婚後一晚,沈復夫妻打算做些夜宵,但在僕人送來肉粥宵夜,沈復分給陳芸時,她卻說「我在持齋」而推脫,並且說自己持齋已經有幾年了。沈復心中盤算:他與表姐從小一起長大,對她非常了解,很肯定她不可能是信佛或生病。所以沈復心下瞭然,她定然是害怕自己因吃肉而在臉上長出和_圖_書麻子——他倆是同齡而關係密切的一對,都處於要提防天花的年歲。在當時,天花尚是無法治療的難症,患者在臉上會長出無數的麻子,也就是「痘」。但沈復從自己的生活體驗出發,猜測出妻子不肯吃葷的原因是害怕長痘,於是以自己為例,勸說:「我已經『出痘(不再長痘了)』,表姐又何必怕呢。」這才勸得陳芸接受吃肉粥。
「我想,能夠讓鹿谷做出超越親情和派系紐帶的,那就只有『滿足她食慾和個人情感的開示』了。拐走這樣一個重感情的人,除了要在感情上占足份量,也還要從別的地方打開突破口。比如說,對因為不能開葷而苦惱了許多年的鹿谷說上一聲『你的情況已經沒事了,今後你可以放心開葷啦』的人,顯然能在鹿谷的心上贏得相當的分數吧?」
——題出李頻《將赴黔州先寄本府中丞》
「造成素食的原因還有什麼能消除的嗎?」明石同學搖了搖頭。「我所知道的,素食的理由有:信仰不食肉的宗教,堅持素食主義,對肉類有排異的體質。至於其他,我就說不出來了。」
很快,以「解答學生的煩惱」名義的回復立刻便過來了:出於親情,幫忙就不應該要酬勞。
我開始了第一個驗證:在角田為鹿谷開後門,讓她進入教師隊伍這件事上,鹿谷到底是怎樣看待這件事的?可能有三種:一種是鹿谷赧顏相求,角田欣然相助,結果是鹿谷欠了人情;一種是鹿谷出言求肯,角田索要好處,二者完成一次背地裡的權錢交易,兩不相欠;第三種則是鹿谷的要求被角田藉機掯勒,以至於最後鹿谷雖然進入了霞高,但心裏還是對角田記恨的。在這三種可能之下,我更傾向於第一種。因為角田評價鹿谷「算是個講情面的人」,這個評價是他作為「情報頭子」,綜合各方面的因素得出的結論。倘若鹿谷記恨角田,背地裡也應該會傳到角田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