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因為,三方官女不僅是御雛大人與「貢物」的傳遞人,更是「賜物」的領受人。在官女得到賜物后,三方官女卻會將這些賜物全部拿出來,讓最辛苦的長銚子官女和提子官女先行挑選,是一個心胸非常寬厚的角色。這樣的角色,當然是居中安坐的合適人選呢。
「奈惠、明石同學。」我將大草原上,差不多高的雜草緊挨著生長的例子講述了一遍,並且詢問她們,「意念轉移」的旅館是否和這個情景類似?她們都給予了肯定。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為白田莊的後事感到若許的揪心——因為白田莊後來被一場意外火事燒作白地,全無孑遺,這片凶地只能被白田家的近親,江之島家所接收。此後,本在霞浦經營書店「思賢堂」的江之島家便搬到了那頭,開始在伊奈川做起分店的業務。由於伊奈川地近東京,「思賢堂」在那裡的店鋪說是分店,實則規模比霞浦的總店還大。江之島家也樂得定居在了那裡,反倒是很久才回一趟霞浦。
通過這個巨大的噱頭,輪島能夠引來足夠多的客流量,以至於這個活動舉辦大半年,還要隔個十天半個月才有一次。可想而知,在話題正興的那會兒,若是滿負荷每日運作,那客流量還將更為龐大。這個旅館到底是一座只有二三十個房間(劍谷優子實地確認)的規模,承載力有限,不可能完全容納慕名而來的客流。而這些客流,自然便以這家旅館為中心,四周輻散開來的旅館所容納,這也變相地是為他們帶來了額外的收入。
江之島同學將這個場面形象地描繪了一番:無數個大大小小旅館的經營者們團座在一塊,為首的工會負責人拿著話筒說幹了口水,但這些經營者們一個個全是愁眉苦臉,雙手攏在袖子里(一般這樣的會議在年底召開),對負責人提出的方案投出「沉默的反對票」。每當負責人提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個方案后,總有一撥子人會表示:我們這一年慘淡經營,吃飯都快沒著落了,沒錢交會費。而當場便會有其他人拆台,說這些嚷嚷著沒錢的人今年什麼時候接了若干大團,數得頭頭是道。像這樣相互裝窮和破臉無數道之後,今年每家每戶的營業收入便也大致明晰。根據會上得到的情報,工會再對真正經營不善的人給予若干優待,給賺得盆滿缽滿的人若干額外任務,最後才一致通過。
同樣的,推出「意念轉移」噱頭的旅館也會權衡思考,並在事前進行「預防戳穿」的聯絡。他聯絡的對象自然是自己周邊,高概率探知自己秘密,並且有可能對自己眼熱的那麼些人。這些串聯以什麼形式進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說動他們」的籌碼。商人重利,籌碼的本質必然是「讓其他人也在這個項目中額外獲利」。這麼一想,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比如說,這些競爭對手可以從屋外的角度觀測意念轉移的操作;又比如說,他們可以靠攏旅館用來執行計劃的專門人手;又比如說,他們可以在平日里的走訪做客中留心觀察旅館的結構從而勘破機關。這個「意念轉移」的項目開發出來,旅館也不可能單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必須招攬建築施工、醫藥、設備製造、信息技術等多方面的人才;這個項目運行了大半年,這裏面的所有人,都能像利益關係的旅館方面那樣做到守口如瓶嗎?這都得打一個問號。
恐怕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狀態吧。我還記得,在籌備當地的一項盛大慶典——龍王祭的時候,白田莊需要準備出張攤位。但在這家人的經營者買了材料歸還時,卻發現另一家,同樣是帶著出張攤位建材的推車因為事故而損毀,搭載的建材也被撞得不能再用。若是當時白田莊的女將,白田妙子阿姨在場,m•hetubook•com.com她定然是催促著自己的兒子推著推車趕緊離開現場;可當時恰巧白田阿姨去了出張攤位的搭建現場商洽場地事宜,而那個寶貝兒子白田海人又發現守在推車旁邊手足無措哭泣的是自己暗戀的對象,便自作主張,自己推著無法再用的損毀建材回來,讓那個小女生依然能回去交差。最後,還是我想了些重複利用的辦法,為白田莊挽回了若干損失。
明石同學就是抱持著這樣的疑問,對我此前的解答提出質疑的。從這個質疑來看,她的眼光無疑也是走得更遠的——她是從「機關存在的社會條件」來質疑機關存在的合理性的。也就是說,這家旅館製造了「意念轉移」的噱頭吸引顧客並得到了額外的客流,其他旅館肯定會不服氣。作為本地人,鄰近的競爭對手情報自然掌握得很充分,並且也很容易從「撬開口風」這一頭入手「意念轉移」的底細。
所以,明石同學心目中對「意念轉移」機關的期待,是一個如戈德堡機械那般精巧複雜,外人只參与其中一部分而無法了解,只有全盤了解后才能解開全貌的模樣。然而,我給出的解釋卻是一個很簡單的「整屋平移」方案,這自然不能令明石同學滿意。不過我對我給出的方案還是抱有很大信心的。所以,我並不打算重新考慮戈德堡機械模式的解釋,而是繼續為我之前的解釋尋找進一步的合理性,從而解決「社會角度」的成立點。
「那麼,像是我所說的具體情形這樣,有一家開發出了特殊旅遊項目,引來了大批客人,並且這個項目還是個要價很高的付費收入項目,給該店帶來了大量的收入,其他鄰近的店看在眼裡,會不會眼熱呢?」
「肯定會的啊。」江之島同學道。「搶了生意哪能不氣呢?」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這個「意念轉移」的噱頭,明眼人都知道是假的,可這個噱頭和圖書
的製造者卻敢廣而告之,在報刊、電視和網路媒體上瘋狂造勢。而劍谷優子這樣的遊記撰稿人也進行跟進,撰寫了助長神秘氛圍的若干文字並同樣進行刊載。更有解密失敗的挑戰者將自己失敗的監控視頻放在網上,這一切若是有組織的,那便是很簡單的「造景引流」,周圍鄰家旅館知道底細而保持緘默也就很正常;但這些參与熱點的人卻又是自發的(因為奈惠確認過劍谷優子並沒有任何受指示撰文的痕迹),未免又顯得這個「噱頭」的製造者過於自信,彷彿認準了挑戰者絕對無法在短時間看破,周圍探知了秘密的鄰人也絕不會拆台一般。這樣的自信從何而來?
木質的三方很輕,端著它絲毫不累;而銚子和提子的金屬柄本就不輕,加上尖端提供功能的部分,再加上水的質量,那就非常沉重了。縱然如此,兩位官女還得保持站立,時刻為御雛大人一行提供服務,不能像三方官女那樣坐下。難道,這兩位官女就不會對中間的官女產生任何嫉妒心嗎?
「然而,也有這麼一個俗語: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草原上時常颳風,一旦某一棵雜草長得過高過大,在一整片草原中鶴立雞群,突兀地杵在那裡,那麼風起的時候,它早就被連根拔起颳走了。若是雜草有了思維判斷,即便是它得天獨厚,有了長高葉片和向下紮根的本事,它也會和周圍保持足夠的默契,不至於讓自己當出頭鳥。」
我算是知曉了原委。
越靠近當事的旅館,所分流到的客人也越多。這樣的額外收入是多是少我們無從估計,但以事實的發展來看顯然是令當事各方滿意的。一時起興的遊客到輪島來挑戰,只有一個晚上近距離目睹的機會。因為這樣的活動十天半個月才有一次,外人不可能在輪島這樣的小城滯留如此長的時間。而熟悉情況的本地人,特別是得到實際利益的人們,則會儘力回護https://m•hetubook.com.com
住這個秘密,保證它盡量不被外泄。回護的手段有很多種,可以是輿論的引導,也就是在自己這邊歇宿的客人議論時加入討論,把話題往錯誤的方向引,引得他們形成錯誤的答案;也可以是岔開注意力,在他們歇腳后以「競爭對手的流言蜚語」這般容易取信的色彩傳遞「那個東西不過是噱頭,不值票價」等等分散注意力的消息,然後將輪島的其他觀覽點推薦出去,形成「他們被噱頭引來輪島,花錢住了店,卻沒有真正對噱頭較勁」的結果。
儘管江之島桐華搬離霞浦已近一年,但我們依然保持著比較密切的聯繫。在我向她正式問出這個問題后,她的回答是這樣的:「得看是不是利益攸關的時候了。」
江之島家的女兒,江之島桐華在霞浦高中的整個一年級和二年級的第一學期與我同班,我與她也有相當深厚的往來。在念及「旅遊服務業的競爭對手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便也想到向她尋求一些答案。
「是啊,若是旁邊的競爭對手都是這樣的心態,那在同樣是旅遊城市的輪島,旅館那裡也應該是差不多的情況。若是僅靠一個『平移房間』的機關做成噱頭,被看破和套出情報也確實非常容易。」
在一片草原上,無數品種如一的雜草彼此緊挨在一起茂盛生長。如果有一棵草長勢旺盛,那自然會對周圍的同類產生影響:葉片長得大了,長得高了,那便遮擋了鄰近的同類得到的光照;根系扎得深了,那便搶奪了鄰近同類向下發展的空間和養分,最終的結果便是這一株長得高大,卻讓鄰近的草瘦弱乃至枯死。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草木若是有了七情六慾,定然會對搶佔自身生存空間的行為作出反抗吧。
接著,她又做了些更進一步的解釋:「若是不那麼影響錢多錢少的問題,比如一家的一次性待客拖鞋用完了來不和*圖*書
及補充,到隔壁借兩雙這樣的事情,這些店家還是很樂於為鄰居解燃眉之急的。但若是到了旅遊工會按規模攤派會費的時候,那場面就磕磣得多了。」
類比一下,我們也可以很自然地推想一下這個情景:在以早市發展起來的集鎮城市輪島,無數個條件類似的小旅館提供著彼此相若的住宿服務,在無序競爭發展的年頭已將整座城市的空間佔據殆盡。但在近來,其中突然有一家旅館找到了一個進一步吸引客源的方法,換句話說便是變相從其他鄰近的旅館那裡搶了風頭。按照之前的類比,這些鄰近旅館的人們,心下定然是不服氣的。他們也是要做生意的人,來到輪島的客人總量他們無力影響,但「來到輪島這一帶準備歇宿」的客人被鄰近的生意對頭搶走了,他們還怎麼吃飯?
這個結論,總算是得到了明石同學的確認。她點了點頭,和奈惠一起離開了我家。此時,我家的雛人偶還在擦洗當中,最上面一層的御雛和御內里已經擦拭完畢擺上台階,再往下一層便是「三人官女」的組合。這三位官女是御雛大人的侍女,分別手持一件器物:從正面看,右邊的官女拿著長銚子,銚子是煎藥或是燒水的小陶壺,這個官女手持的銚子是在壺的提手上加裝一個雙手的金屬持柄。這件道具是為出行的御雛大人隨時供應熱水。中間的官女手持三方,這是要向御雛大人獻上某種東西時用的托盤。左邊的官女手持的是提子,也就是舀水的瓢。左右兩位手持長柄器物的官女站立,而手持三方的官女卻是坐姿。
對於這個問題,我回想起的是我們高中二年級的暑假,在旅遊城市伊奈川的經歷。那時候,我們以半旅遊半務工的方式,低價下榻在與一位同學有些淵源的白田莊,這也是一座當地普通規模的小旅館,有無數規模和服務內容近似的競爭者。以那時的經歷參照來看,這些競爭者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