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一抹殷紅
第五章 照柿

於是,宮本又打了個電話給那群沖向山上的青年人。一句話把他們叫回來之後,這群青年人們又興高采烈地坐上了貨車奔了出去。只不過,這次他們沒再帶著各種工具。我看著貨車走遠的方向是朝著水域霞浦——也就是與霞浦市隔湖相望的這片湖水,心下大抵也知道了宮本說的是什麼。
「這傢伙是跑貨運的,車在人在,現在他人肯定就在這裏。接下來我們去老熊家裡吧。」
「綠化。按照要求,鎮里要有足夠的樹木。我們現在的樹木還有缺口,原本聯繫了苗木公司緊急為我們送一批樹木,本來前幾天就能過來,我們有個一天時間足夠把它們安置好,倒是就能應付過去;但外地的苗木要進到山科町這裏,就得走我們那個競爭對手那裡過。他們肯定是料到了這點,苗木公司的車被扣在那裡不讓過,這批樹木就到不了我們這裏了。行方市的人明天就來,樹木沒法到位,我們還得想額外的辦法去弄樹木。」
「這個人我不知道姓名,只知道他擁有一輛小型的載貨皮卡,最近多次開著皮卡,利用渡輪在這裏和霞浦之間往返。」
「是啊,可送苗木的大車又只能從對方的地盤上經過。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去了那頭可就講不清道理了。」
「是的。現在是行方市的人來兩座小城考察的階段,所以我們要在他們到來時,把一切迎檢的東西都準備好。原本,我們按照計劃能在他們到山科之前完成;但剛才,檢查的聯絡人和我說,他們明天就要來,讓我們把東西都預備好。這等於說是提前了三天了,而我知道我們的東西還有若干不完全的地方。我們今天甚至都要準備通宵加班來應對了,確實是沒空來幫你帶路。」
走進自治會的辦公地點,因為幾個青年人奔出外面,偌大的空間未免顯得有些冷清。辦公區的最深處,宮本師傅悶坐在那裡抽著煙。我和*圖*書來到他面前,問道:「假設你們也有同樣下作的手段,你會不會去用?」
眼見宮本和另一個自治會的人走進自治會的辦公地點,隨後便走出幾個年輕人,發動了停車場的一輛布滿灰塵的貨車向遠處的山駛去,我不由得搖了搖頭。就算他們去山上只挖小樹苗,這樣的貨車跑一趟也就是四五株,要讓山科町的整體顯出「綠意」不免是杯水車薪。我喊住其中一人,問道:
山科町的樹木需求量大,要的又都是存活、成型苗木,體積巨大,無法遮掩。大型運輸車輛又只能在具備一定條件的路況下行駛,這就固定了外地苗木運輸的路徑。既然苗木運輸被對方卡在自家地界上,並且不講道理,也可以預想「哪怕是山科町派車去接,對方也不會讓山科町進入」的情形。所以,哪怕是額外想辦法去弄樹木,外地的樹木也一樣會被對方扣下。
「你是怎麼知道的?」
「自治會動員肯幫忙的鎮民,到附近山上挖一些樹木下來唄。」
「你說的沒錯。」宮本搖了搖頭。「我們山科町歸屬行方市管理,這你是知道的了。但我們這種老年小鎮留不住人,年輕人都往市中心跑,近來市裡決定,要把這座小鎮和相鄰的另一座合併。雖說對普通人來說,住還是住在原地,只不過是有一半的人居住地的叫法要變;但對我們來說,卻只能保留一組自治會組織。」
「對面連這麼不要臉的手段都用出來了,我們還有什麼顧忌的?」
「此前倒是不記得有什麼積怨。只是這次你死我活,非得有一方出局。他們更敢使用缺乏底線的手段罷了。」
「他的車子就停在我們自治會門口的停車場……這麼一看正好就在。」宮本一路說著,雙眼一邊掃過停車場的車輛。他的目光定格之處,正是我和近藤家的人們此前鎖定的數個可疑車牌號。見事有湊巧,和_圖_書我心下不由得一陣暗喜。
「這不是擺明了和你們作對嗎?」
憑這一招,我成功地引起了自治會兩人的注意。在人群散后,和事佬宮本師傅走到我身前,在同伴簡略地介紹了我之後,我向他道:「我想在山科町找一個人。」
「可以。這想法不錯。」宮本點了點頭。「在你的基礎上,我還想到了對付他們更有利的辦法。」
「當然,你們既不願意丟掉工作,也不願意跑大老遠地到另一處去上班。」我立即補完他們的立場。
也不管我並不熟悉這個小鎮的事實,他就這麼胡亂地指示一通:「你順著我手指看過去,能看到一棟灰綠色尖屋頂的房子對吧?你順著鎮里大道走到那棟房子那裡,會路過一口有圍欄的老井。你從房子出發,沿著老井的方向回走二三十步就有一個路口,拐進去過個兩三家,一個白額鐵門的就是他家,保證錯不了,去吧!」
「還沒準備好的是什麼東西呢?」
「這樣的話,一晚上肯定忙不完的吧。」我站在鎮中心外的自治會,望著鎮中心的情況,心下暗道。「山科町里的樹木屈指可數,行方市在風評里又是個很重視綠化的市區。山科町的缺口恐怕還不在小。倒是自治會有能力火速花錢調度苗木,加上這裏靠航運起家,有當地的固定收入,倒是不用擔心財力的問題。」
就在這時,宮本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接了個電話,在對答中不時支應,態度很是謙下。接著,他便換上了一幅歉然的神色對我道:「很抱歉,小姑娘,我們臨時手頭上有了事情,我說個大致的方位給你吧。」
「通過二位的表情和言語胡亂的猜測罷了。」我將我方才的思路簡要解釋了一下。「宮本先生既然已經答應滿滿,卻又眉有憂色,想來應該是做好了應對壓力的準備,但這些準備還有些不充分的地方?」
宮本這麼連比帶划的一通說m.hetubook.com.com,雖然他信誓旦旦,但彼時的我和此時提筆記錄時的自己,到底還是沒法在一個完全空白的地圖上想象這些路徑。相信這一通話在讀者眼中也是雲里霧裡。我不由得將視線投向了與宮本同行的另一人,也就是在我和宮本之間相互介紹,並且傳遞紙條的人,寄望於他的幫助。然而他也聳了聳肩,道:「不瞞您說,我也得幫宮本老哥的忙。」
望著天邊的色作照柿的夕陽,我不由得拍了拍雙頰,跟上了帶路人的腳步。
似乎是附近的電塔和水廠在地理位置上也是極靠近山科町。在宮本打出電話后不久,就收到了報告成果的回電。這次致電的青年人的嗓門足夠大,加上我與宮本的距離也近,聽筒里的聲音也飄入了我耳中,內容大抵是他們找了電塔和水廠的負責人(由於地理原因,在這裏工作的大抵是山科町人,有同鄉之誼),一說此時的處境和對方的下作手段,這些負責人欣然同意協力對抗,將在今晚開始小動作。這樣一來,自治會的人也總算有了空當,樂意帶我前往「老熊」的住所。
「這得去山上挖多少才夠?」
於是,宮本師傅在雙方的見證下進行了分析(其實是我已經作過的分析),得出了最終的結論,並且以「人群忽然散了大半」作為印證。一群人忽然溜走,孤僻的屋主人也沒法抓出現行,剩餘的圍觀者尚有包括自治會成員在內的六七個人,又不好抓著誠然無辜的小孩一家,只好不了了之。
我察言觀色,這二人既然好事,玻璃一聲脆響都能將他倆引出自治會,那這兩人倒也可以確信並非是不願動腳;宮本的電話沒有向他之外的人透出任何話音,這一人也不可能聽到電話里到底是誰。而他又不像臨時起意就著宮本的推脫自己偷懶,那麼他就應當知曉宮本通話的內容。通話時,宮本在這頭只是唯唯諾諾的答應,並沒和-圖-書有說出什麼有助於縮小判斷的詞句。這就進一步表明,這應當是一樁自治會眾人已經提前知曉的事情,這個同來的人是從宮本答話的態度里確定的。
「不止如此,他們連電也不能保證供應。」宮本點了點頭。看來不僅是我所想到的水路,連電力線路也是途經山科的。宮本並非善茬,既然對手搞出了封鎖交通這個明面上的敵對,宮本這邊一經我的提議,便也不再顧忌。並且這樣的小動作,只消有一點專門技術的人,在電塔和水廠上稍微做點手腳就能實現,還不用跑到對方的鄉鎮遭受危險。
「說不得,起碼三百棵!」青年人吐了吐舌頭,飛身跳上了貨車的后廂。那裡已經有無數工具,幾個人坐在那裡開始分發。那個答話的青年人還沒忘記高聲囑咐我:「幫忙去多請點人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看熱鬧的過程中,焦點事件的流向正發生著變化。當地樂於做「和事佬」的宮本師傅在接了自治會同行遞來的一張紙條后,調處的思路陡然間明晰起來。加上「肇事」小孩這邊的父母親也到了場,雙方的立場不再懸殊,也讓宮本師傅有了更多的話語權。
「我應該怎麼找他呢?」
我的策略很簡單:上級行方市的人馬明天就到,上級有足夠的威勢鎮住兩個鄉鎮,那時候所有人都沒法搗鬼。所以,我的策略就是這樣:捱到傍晚時分,將山科町能夠派出去的人盡量往對手鄉鎮派,名義上就是為被扣下的苗木找對方理論。由於公理道義站在山科町一邊,所以即便對方蠻橫加上主場優勢,山科町也依然能和對方有道理可講。這麼做的目的倒不是指望通過講理讓對方同意放行苗木,其實只是絆住他們大半的精力罷了。而在此過程中,另一撥山科町的人就偷偷潛入對方的樹木旁邊,把對方的樹木挖走或者直接伐倒。
「你說的莫非是老熊?」自治會的兩人對視一眼,相和-圖-書互確認了對方的印象。然後宮本便說起了這個人:「我們說的『老熊』是指一個叫做熊原的人,是個接個體遠途拉貨生意的,挺符合你的要求。你可以去找他,問他這段時間是不是接了跑霞浦的生意。」
「為了保證在二選一的淘汰賽中勝出,對方也是不擇手段了。兩個鄉鎮的關係已經是如此劍拔弩張的程度了。這是此前就有什麼叫積怨嗎?」
「這個好說,我在這小地方還沒有不認識的人!」宮本當即誇下海口。
宮本是當地自治會的人,又愛做和事佬,各方面都吃得開,在當地想來也沒什麼人能讓他用這個態度去答話。於是,我冒昧地說出了我的猜測:「是不是自治會遇到了來自上級的壓力?」
「雖然道路交通是他們掐住了山科的咽喉,但他們的供水線路,卻是仰這邊的鼻息。要是明天行方市的人下到鄉鎮,看到那個地方連自來水都不能保證,水管里全是污濁的泥水的話,這個問題可比少了幾棵樹更為嚴重吧。」
「既然都要自己去挖樹,那為什麼不去有虧於你們的相鄰村鎮挖呢?從山上挖一棵,你們與隔壁的差距縮小一棵;但從對面鄉鎮挖一棵,差距就是兩棵。」既然宮本自己不反對這些下作手段,我當然就為對方推薦了這般見不得光的手段,並且為它找了一個看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
「既然被對方將了一軍,山科町現在有什麼辦法呢?」
人生地不熟的我,又哪來的可能去請挖樹木的人手呢?既然山科町的競爭對手刻意卡住苗木運輸的車輛,這就表明對方是掐准了山科町的軟肋,不惜露骨地表示出敵意。為了保證我能夠在這座城市找到那個可疑的「老熊」,我有必要在這個時候為山科町出一點力。
「這不就好說了嗎?既然山科町的樹木少,有過不了審的擔憂;那我們就讓對方的樹木比山科町還要少,讓他們更加的擔憂。這就是同樣下作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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