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先喝一口。
原來這就是神仙的道理。
何青青被那溫和笑容鼓勵,大胆道:
如此年輕的元嬰境,誰不佩服,誰不羡慕。
眾人嘩然,抽氣聲陣陣響起。
「多謝你今夜彈奏此曲,我因此衝破桎梏。」
亭中數人同樣怔然,不知這小姑娘為何遲疑。
難道她愚魯遲鈍,沒猜出琴仙身份?
書聖欽點書畫試魁首的消息傳出,師父滿懷欣喜,派人打探那位紀辰的底細,查了底朝天,才發覺上當。
「可惜,你心中有恨,彈不完這首曲子。經風歷雪,或有愧於人,卻無愧天地。曲中所寫是一位真英雄,一曲終了,必回歸自然,于天地同歸,無愛也無恨。你本不該恨,可惜。」
天下最強者之一,誰不敬仰?
何青青道:「你救我性命,我助你突破。我何青青與你子夜文殊,已經兩清,再無瓜葛。」
她必將拋卻過往一切苦痛,徹底新生。
「嗯。還有呢?」
她知道自己該說願意。只要答這一句,命運改寫,再不必受人欺辱。
居然有人拒絕琴仙。她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何青青點頭,眼眶微紅,哽咽道:「師父。」
「你是誰家弟子,可拜了師父?」琴仙問。
旁人驚詫之餘,羡慕何青青好命,竟峰迴路轉。
她看向妙煙所在的竹樓,卻見欄杆邊空無一人。
望舒仙子面色忽白。
那少女怒瞪他:「喂,醉鬼!」
師父此言若傳揚出去,妙煙來之不易的聲名必受損害。
她面容蒼老,白髮三千,目光嚴厲。但堂堂大能,居然在自我介紹。
從此年輕一輩中,再沒人能與子夜文殊爭鋒。
「此曲有三晝夜風雪,姑且稱它,《風雪入陣曲》,如何?」
這小姑娘即將憑藉風雪入陣曲一步登天,自己無力阻攔,無力改變。
今和_圖_書夜之前,她甚至不配彈妙煙的曲子。難道今夜之後,便能與天上仙子相比?
人群自發讓開,請她通過。
「恭喜院監師兄突破。」他們紛紛道賀。
琴仙依然淡漠微笑,竟絲毫不動怒,因為這些事本就不值得他動怒。
何青青笑起來。
若是後者,那人是誰?現在何處?
就當看衛平吧。衛平還未拜書聖為師,希望師父看了解氣。
不知何時,宋潛機已經走了。
何青青望著她,怔怔道:「我心裏有恨。」
「借過。」何青青越過黑衣青年,不再多看一眼。
「放肆!」望舒怒喝:「琴仙在此,爾敢無禮?!」
他淡淡道:「大道通天,天意不論對錯。」
何青青不知道、也不關心別人想什麼,她此時只想去宋院,跟那個人道別。
何青青轉頭,眺望某處。
卻聽琴仙話鋒一轉:
「我名絳雲,本命琴乃『九霄環佩』。仙音門蓮花峰峰主,門下弟子三十六位,還未收親傳弟子,你可願做我的徒弟?」
「你能習得此曲,便是你的機緣。」琴仙又問道,「你覺得曲中寫的什麼?」
何青青又說了兩個字:「不必。」
今夜將見證一位天才崛起,如何不激動?
人潮湧涌,無數張陌生或熟悉的面容,沒有一張是她想見的臉。
轟然一聲,一身黑衣的子夜文殊直徑躍下絕壁,落在潭邊。
從來沒有子夜文殊話多,別人話少的時候。
「我……」她張口,竟發不出聲音,彷彿冰冷潭水沒過口鼻,令人窒息。
她看著何青青,目光微冷。
「我一介孤女,暫借讀于青崖書院。」何青青答。
※※※
她有名字,她是何青青。
琴仙不以為怪,輕聲嘆氣:
琴仙繼續道:「當世年輕一輩音修,數妙煙造詣最深,最得仙和圖書音門真傳,你若早些年入我門中,如今未必不如她……」
何青青面不改色,迎著月光揚起臉。
我只是喝了一點點酒,又不是瞎了。
揚手,冪籬飄落,顯露真容。
轉身,與潭中亭背道而馳。
「文殊師兄!」潭邊山崖響起呼喊。
「打擾二位,我吹吹風就走。」宋潛機打了聲招呼。
琴仙耐心地問了第二遍:「你可願意?」
從潭邊到山坡,無數聽琴者比何青青更緊張。
他抬頭,明月皎潔無聲,光彩透著寒意,銀輝如紛紛白雪:
少女用目光請示老者該如何處置此人,老者卻無動於衷。
她一時難堪至極,覺得腳下青石瞬間裂開,整個身體沉入深潭中。
雖早有猜測,但這個稱謂真正被叫破時,依然令所有人心神震動。
那些同窗變得親切和善,竟也在為她喝彩,好像很多事情從沒發生過。
「這人間若無英雄,未免太寂寞。」
世上人鬼難分,月光冰寒徹骨。
冷風吹動裙擺,何青青如墜冰窟。
直到宋潛機叫道:「白子錯了!」
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她已不會再哭。
這次不止青崖諸生,所有人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少女便不再多問。
世上竟有如此張狂至極,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
「你可願意?」絳雲追問。
簡直不像酒,像醇厚的果汁。
師父的隱匿幻陣,可迷惑心神。
何青青:「我只覺得,是寫了一個人的故事。他一生都在拚命,卻命途多舛……」
絳雲仙子也看著何青青,目光含有審視之意,卻一言不發,不知還在等什麼。
宋潛機心想這是什麼問題,兩個大活人,誰會看不到?
子夜文殊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見了。
「我不管那些,你要恨便恨,想愛就愛!」絳雲拉起她的手,www.hetubook•com•com「你若學了我的本事,誰對你好,你就去報答,誰欺負你,你就去報仇!」
何青青渾身一震。
「我不曾害人,不曾作惡,不曾問過公道天理……為何連恨,我都不能恨?我不是神仙。」何青青一字一頓道,「我心恨難消!」
她這個撫琴者,雖矇著面紗,卻早已被看透。
她無從得知,怕師父鬱結於心病情加重,便請師父來摘星台賞星。
「我承你恩情,不能不報。」
他連說兩聲可惜,似感嘆一件上好的美玉竟有瑕疵。
那老者靠著椅背,一臉病容。
更不知,要讓多少仰慕院監的女學生掐疼手心、擰碎帕子、嫉妒紅眼。
子夜文殊依然伸著手,表情茫然,好似疑惑。
「黑夜漫長,輝煌卻短暫。夙願未償,壯志未酬,終落得死無葬身之地。英雄至此,何必英雄?不如做個凡人!我——」
何青青一怔。
這般改命,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不僅不該,而且不能。」琴仙平靜道:「你若要學我的琴,就該拋卻一切怨憎,你可願意?」
還是已覓得佳徒,遮掩真實目標?
陣師誠不欺我,好香的酒。
她知道師父今天心情不太好。
何處還能留她,還敢留她?
琴仙沒有多言,只淡淡點頭:「好。由你罷。」
碎石崩落,煙塵四起。
「無妨,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琴仙微笑。
「啊,你也錯啦。」
前路茫茫,是死是活,以後都要一個人走了。
她抱著琴,指尖用力失血色,十指鑽心地痛:
面頰每道瘢痕,身上每道傷口,都被那人淡漠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好徒弟。」絳雲笑起來,皺紋舒展,她連說三個好字,「從此仙音門年輕弟子,便有大師姐了!」
望舒仙子不由緊張,這流程太熟悉,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先問出身來歷、再校考造詣。
青崖書院的學生們稍怔,趕忙向院監行禮。
能讓這般人物欠下人情,低頭折腰,她就算不做琴仙弟子,只要回到青崖書院,一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萬眾矚目中,子夜文殊沉默不語,直徑走向何青青。
——一張瘢痕縱橫、猙獰恐怖、五官難辨的臉!
包括棋試決賽,李二狗對陣趙霖。
明月在雲中穿行,照亮崎嶇山路。
「我不敢無禮,只是想問,我到底做錯什麼事?」何青青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您能告訴我嗎?」
她聲音陡然抬高,微微顫抖,「我為他不值!」
她甚至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緊張的呼吸聲。
一口兩口三四口,宋潛機仰脖,咕嘟嘟灌下小半潭。
亭中三人,皆觀棋不語,氣氛倒算和諧融洽。
亭中皆是琴道大家,怎輪得到她來評曲。
比起望舒年輕的聲音,這道女聲已然蒼老。
「隨我回青崖書院,從此有我護衛你周全,供養你修鍊。」子夜文殊伸出手。
入口清潤,回味甘甜。
人們神色複雜,有因她容貌驚懼,有困惑不解,有惋惜痛心同情,甚至有幸災樂禍。
夜風微涼,宋潛機眯了眯眼。
議論、讚美聲一齊停下,所有人都盯著何青青。
青崖學生們震驚看著,覺得眼前這一幕極不真實。
能從琴聲中推演作曲者心意,自然也能聽出撫琴者經歷。
她習慣低頭、低聲,聲音從未如此高昂尖銳。
絳雲仙子邁步而出,走到何青青身前:
絳雲仙子目露悲涼:「師父,我時間已不多。」
一晚上打了兩張臉,她到底想幹什麼?
他不用說更多,他向來一諾千金。
「這亭子太、太晃了。」
黃裙少女這才轉頭看他,驚訝道:「你能看見我們?」
在此人眼中,這www.hetubook.com•com裏應空無一人才對。
少女冷冷道:「你懂棋道嗎?」
等他走入山亭時,忽覺一陣天旋地轉,不由拍了拍亭柱:
幾乎跳出胸膛的心,霎時揪緊。
潭邊聽琴眾人聞言,震驚不已。
那少女穿著鵝黃的衣裙,目光流轉間,似幼鳥出巢,活潑靈動。
宋潛機順著兩人目光看去,見山谷中有人下棋,不由靜觀棋局。
亭中數人愕然。
「等等!」潭心亭中,傳來一聲呼喊。
再看亭中,那人笑容依舊。原來不是溫和,只是淡漠。
先後拒絕琴仙和子夜文殊,拒絕修真界最強的長輩、最優異的天才。
他置若罔聞,等持黑者落下一子,又叫道:
二人棋力相當,殺得難解難分,一直到入夜,還未分出勝負。
李二狗的棋路是衛平教出來的,並且已有些火候。
何青青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胸膛起伏。
書聖如此興師動眾,故布疑陣,是單純無聊,慣例行騙;
潑天的機緣,她還猶豫什麼。
說罷抱琴行禮,禮數周全。
「不謝。」何青青說。
亭中已經有人,一坐一站,好像是位老大爺,帶著她孫女出來乘涼。
華微宗摘星台地勢極高,穿過夜霧,可看到風煙谷中全景。
這一局將決出棋試的魁首。
宋潛機打開酒罈,濃郁果香隨夜風飄散而出。
原來如此。
她不是別人口中,「那個子夜文殊帶回來的小女孩。」
未必不如妙煙?
「我不該恨?」
「絳雲,你想清楚了?」琴仙忽然開口。
「我不願意。」她輕聲說。
「一曲氣象萬千,變幻無常,我境界低微,不敢妄言。」何青青低聲道。
望舒仙子勉強笑道:「您起得名字極好,極貼切。」
妙煙去了哪裡?
黑衣青年像一尊神像,攔在容貌盡毀的白裙少女身前。
宋潛機打了個酒嗝,微笑道:
「我特別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