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趙濟恆剛開口,脖子一涼,渾身僵硬。
「吃飯可以等,這事不能等!」趙濟恆伸手抓他衣角。
有人買來學習,有人買作收藏,第一批玉簡問世,瞬間搶購一空。
趙濟恆腿一軟,劇烈喘氣,面如金紙。
「隔壁的朋友,貼在牆上偷聽別人說話,不太禮貌吧?」
「誰罵我?」
一牆之隔,忽傳來一聲悶響,彷彿重物落地。
「衛平,也不是你的真名吧?」李二狗問。
衛平眸中光彩一閃即逝。
「英雄帖又是什麼?」衛平問。
這令宋潛機想起上次來乾坤殿,被徐看山、邱大成一路押送。
「我明白。」李二狗不再多說,艱難點頭,「反正我不記得你的樣子,更無人可說。你多保重。」
清微真人怔了怔。
「宋潛機,這是宋潛機的劍!」趙濟恆已帶哭腔,「你是不是他派來殺我的?」
無論如何用力回憶,那張平凡面容始終一片模糊。
「我兩個都不選。」宋潛機不假思索,「我志不在此。」
這個可怕的修真界!
「師弟謙虛。」清微真人笑道,「師弟志趣高潔,棋藝、書畫、花草樣樣精通。眾人皆知,你統御外門弟子,是以德服人,並非武力威逼。」
離譜,實在離譜。
「此局名為『摘星三劫』。」李二狗心生佩服,他拿到棋譜后,足足半個時辰才推到精妙處,「如今修真界,凡有筆墨,人人爭臨英雄帖;凡見棋盤,人人爭打摘星譜。」
但他一眼看中,覺得甚合眼緣,便耍賴犯渾,強行從當鋪買走。
從來沒有一個叫衛平的怪人,棋試魁首李二狗也沒來過。
他不再說話,沉默地走完全程。
衛平正咕嘟嘟灌著酒,喉結快速滑動,聽他說完,嗆得連連咳嗽:
「這是殘篇!誰賣給你的玩意兒?拓印都印不全,缺德啊!」
李二狗很珍視這張譜,伸出雙手等著接。
李二狗進門后,他好奇地閃進隔壁,悄悄打開傳音管探聽。
「紫雲觀傳出消息,棋鬼在棋試當夜,與一位後生晚輩在摘星台下了一場盲棋,那是百年難遇、三劫循環的奇局。棋譜在此。」
衛平扣下玉簡和拓本,低嘆一聲:「我以為你學了我的棋,雖hetubook.com.com不足與前輩強者抗衡,同齡同輩卻能橫掃無敵……算我棋差一招。」
他含混嘟囔,拉起柔軟的錦被蒙頭,像一隻鴕鳥鑽進沙坑。
忽然有人衝進廂房,將他從溫暖的巢穴里拽出來。
宋潛機心裏罵了一句。
李二狗道:「因三字留白,每一個臨英雄帖的人,看見的都是他們自己,而不是最初的寫詩者。此帖必將流傳百世,正如未彈完的《風雪入陣曲》。」
「你、你說什麼咳咳咳!」
山下華微城,春風如意樓。
衛平笑眯眯看著他:「什麼事?」
此時他見衛平不惱,臉上笑容更濃,帶著探知隱秘的興奮:
宋潛機試圖說服對方:「我出身凡人,修為低微,天賦普通,我不配,這不合適。」
衛平打開:「擬將春風添醉酒……」
一路朋友招呼、美人阻攔,他視若無睹,怔怔站在街上。
衛平也笑:「你想不想學呢?」
客人守規矩,店家「三不問」,黑店方能長久運行。
這輩子他居然成了才情風雅之士,喜愛下棋、寫詩、栽花,唯獨不動武。
忽一陣煙塵揚起,一人身穿華微宗執事服,迎面奔來:「趙執事重傷,您別玩了,快隨我回去罷!」
「你曾親口說,你想要一座山頭。不正是想拜書聖為師嗎?」
卻見那人影一閃,飄出窗外。
不過片刻,一位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的少年修士推門而入,賠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樓里都是這樣設計,方便客人聽牆角助興。」
沉睡的衛平抽抽鼻子,輕聲打了個噴嚏,噴出濃烈的酒氣。
李二狗不由愣了,下意識鬆開雙手。
……
這柄劍好眼熟!
趙濟恆:「幫我殺宋潛機?」
危急時刻,趙濟恆生鏽的腦子飛速轉動。
觀主道:「家師交代的差事,不敢疏漏。師弟請罷。」
窗戶被打開,春風入戶,吹散滿室酒香脂粉味。
趙濟恆扶著窗框,猛然搖頭。
「我先贏姚安,再勝趙霖,但我勝不過此人。」李二狗從懷中取出一片玉簡,雙手遞給他:
衛平怔然,由衷高興、慶幸之餘,竟有點淡淡的失落和惘然。
對趙濟恆來說,春風如意樓就是他第二和-圖-書個家。
「哦——師兄我明白了。」院長嘆氣。
竟然只是一柄低階劍?就能制得他動彈不得。
院長治學態度嚴謹:「它遠看是山,近看還是山,本質就是山。你可以說它『過於正常』,但不能說它『不正常』。」
「不是我不夠強,實在是春天的華微山風太涼!」衛平伸了個懶腰,整理好散亂衣衫,「等盛夏再說吧。」
他震驚地發現,自己已記不清那人長相。
除了在華微城當鋪寫符,他沒做過其他出格的事。
到底在哪裡見過?
衛平不說話,心想筆意未斷,後面一定還有字。只是被人抹去,或者藏起來了。
宋潛機袖中拳頭握緊,努力描述:「我是說那種,每天就在那裡,不會動、隨時能種,『普通正常』的山頭,前輩明白嗎?」
衛平挑眉一笑,心生好奇:「他叫什麼?你再說一遍。」
「無緣得見。」李二狗道,「據說書聖棋鬼兩位前輩,都有意收他為徒。大家正在猜測他的選擇,已經有人開了賭局。你現在穿好衣服,帶夠靈石下樓,還能賭上一局!」
「以防萬一,還是師兄送師弟回院吧。」院長說。
像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無賴,偶爾替人揚名或者替人殺人,混幾塊靈石花花,做事全憑興緻。
難道是做了一場夢?
「不,不是你的錯!」李二狗道,「宋潛機此人從前修為低微,聲名不顯,直到登聞大會,才橫空出世,這點誰也無法預料。英雄帖是他所寫,摘星三劫是他所下,孟河澤是他所教。除了琴試魁首何仙子,其他三試他佔盡風光,將所有人比下去了。」
原來他們差一點就碰面了。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盤桓許久,今天終於脫口而出。
「衛平,我到處找你!」
他剛睡醒,五官雖保持著隱容術偽裝,雙眸卻烏黑閃亮,啟明星般耀眼。
衛平卻道:「不行。」
救世主此時在忙什麼?怎麼不來悶聲發大財?
「畫春山怎麼能是山頭?」
衛真鈺,你真沒用!
「怎麼可能?!」趙濟恆喃喃,「我還在做夢對不對。」
原來那夜宋潛機也去過黑店,還留下一張「奸商符」。
衛平淡淡笑道:「既如此,你和圖書還不走?」
上輩子此刻,他為躲避華微宗的追殺令,藏在華微城中扮乞丐、裝殘障,多次死裡逃生。
衛平沒有生氣,皺眉看了片刻,宿醉的昏沉漸漸消退,雙眸越來越亮:
「原本便是殘篇。最後三個字,沒人猜得到。或許寫這首詩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李二狗撓頭,他笑容憨厚,「我覺得筆者是故意留白。或許他想說,雖然我輩修士求真理、求長生,但心裏總要有一件事、或一個人,比求仙成神更重要吧。若為仙途捨棄一切,就算成道,也不得圓滿……」
身後還跟著兩隊人馬、四十餘人,一隊來自書院,一隊來自紫雲觀。
「為什麼?你怕他?!」
見宋潛機表情茫然,院長好心提醒他,「畫春山也是一座山頭。」
可恨的宋潛機,可怕的宋潛機。
趙濟恆大驚,瞬間將剛才的怪事拋到九霄雲外:
「真的不用!」李二狗嚇了一跳,「我很感謝你,若非遇見你,我只是個門派落魄、一文不名的窮修士。我從山窮水盡到一步登天,再多不敢奢求。」
衛平不情願地睜開眼。
那夜黑店當鋪,這柄破舊的低階劍,與數張嵌滿珠箔寶石、光彩奪目的名琴並列桌上。
衛平收手,撫劍而笑,自語:「果然有緣啊。」
衛平一怔:「誰的劍?」
他對宋潛機微笑道:「可惜晚了。家師心意已決。」
長街如故,人流如織,車水馬龍。
衛平罵完,踢開被子下床。
衛平用手背一抹嘴:「不是你,還能是誰?天上掉下一顆星宿?」
衛平實在太奇怪,渾身謎團。
報訊執事臉色青白變幻,急哭道:「人、人就是趙峰主發火打傷的。」
「宋潛機,潛龍在淵的潛,機變如神的機。」李二狗說。
「全修真界都知道,你不知道?」李二狗驚訝道,「英雄帖便是宋潛機在摘星台留下的四句詩,拓本在此。」
然後他慢悠悠起身,敲了敲牆:
「李二狗的棋術是你教的,對不對?」
他怒瞪來者,沒好氣道:「來青樓都是找姑娘的,你找我幹什麼?!」
像一隻灰撲撲的山雞落在鳳凰群里,毫不起眼。
宋潛機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覺得很荒唐,「正常的https://m.hetubook.com.com山頭可以開墾,可以澆水、不會被人裝在匣子里,更不會突然飛出來砸死人!」
趙濟恆心神恍惚地下樓,差點被絆倒。
他們萍水相逢,他摸不準衛平的脾氣,更猜不透衛平的底細。
冰冷劍氣穿透皮膚滲入骨髓,他瞬間汗毛聳立,像被一雙巨手狠狠掐住。
一張製作精良的玉簡譜,只賣一塊靈石,對很多陣師而言,約等於白送。
目光轉下,看見一柄劍。
棋鬼的陣法秘籍、書聖的畫春山、琴仙的七絕琴,還有劍神最強的劍法,都該是救世主衛真鈺的。
李二狗急忙為他拍背。
我酒還沒醒。
李二狗搖頭:「你教我的已經足夠。再多,我也學不會了。」
「我按你教的參加棋試,但我打出的決勝局,並不是這次登聞大會最精妙的棋局。」李二狗說。
「師弟莫聽他胡言,根本不晚!」觀主清微真人開口,「二位聖人已達成一致,讓你自己選。你選了紫雲觀,他們書院絕不敢拿你如何。」
興緻來得快,去得更快。
「怎麼少了三個字?到底求仙不如什麼?」衛平氣道。
這輩子第一次就翻車。
「你是誰?為什麼拿著宋潛機的劍?!」
「二位前輩,這是?」宋潛機一怔,哭笑不得,「怕我跑路?」
「有意思、有意思!」
兩人一左一右,宋潛機走中間。
四句念罷,他的酒徹底醒了。
上輩子修真界敬畏他,稱他「百戰不死宋潛機」。但在一些大宗門修士、世家豪族心底里,他永遠是「散修泥腿子」,只會以武服人,類似俗世凡人的暴發戶、大老粗。
他衣衫散亂,大咧咧露出光潔結實的胸膛,一把抓起桌上酒壺,仰頭痛飲解渴。
他在這裏的時間,比他在華微宗的時間長得多。他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每種酒水、每個曲子、每間客房,比對華微宗功法數的多。
上輩子他進黑店如同回家,銷贓倒賣的黑活幹了不少,從沒出過事。
「不、不敢當。」宋潛機感到尷尬。
「如此緊急,先找我有什麼用?還不快送赤水峰,找峰主趙太極,要一顆續命的還陽丹!」
「王土根兼白憐憐」出現在登聞大會正式開始之前,他就被盯上了。
「二位
hetubook.com.com前輩實不必稱我師弟,我消受不起。」宋潛機說。
逝水橋盡頭,站著兩個人。淺白雲霧中,青衫與紫色道袍迎風飄飛。
李二狗走後,衛平一邊欣賞玉簡和拓本,一邊喝完一壺酒。
除了這位絕對主角,誰還能接這些天大機緣,燙手山芋?
畫春山居然因為「過於正常、不夠普通」,遭人嫌棄。
不僅如此,所有事都不一樣了。
他笑容忽然消失,表情苦惱,瞪著李二狗:「按先前的約定,事若不成,你來此地找我,我該退給你二十靈石。現在要錢沒有,你還想學什麼?」
「衛真衛假,衛平衛凡,重要嗎?有區別嗎?」衛平又喝了一口酒,目光變得銳利,「出了這道門,你從沒見過我。」
一路浩浩蕩蕩,引人注目。
這輩子他即將光明正大、走正門離開。
「宋潛機。」衛平低聲重複,「你可親眼見過?」
表面友好,暗中提防,都怕對方半路耍詐搶人。
衛平不耐煩道:「那要不然,我幫你殺個人?你挑個仇家,值二十靈石那種!」
他隱約聽見一陣笑聲、幾句走調的歌聲:「千場歡樂萬場醉,地上浪子天上仙。」
他以為衛平在說與自己有緣。
趙濟恆奔向窗戶,向下張望。
逃過一劫,他手腳並用爬起來:「我有、我有很多靈石,全都給你!你也幫我一次,就像你幫李二狗,行不行?!」
李二狗聽他毫不客氣地逐客令,心情複雜:「我不明白,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何還過這樣的日子?你若親自出面,說不定能勝過那宋潛機!棋逢對手,你不想會會他?」
他見棋試魁首上樓,以為遇到同道中人,卻看對方神情嚴肅,不像來找姑娘。
那人混入其中,如水滴入海,杳無蹤跡。
他想起衛平許諾時,臉上那種漫不經心又無比狂傲的神情,生怕對方惱羞成怒,怒摔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