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果然上道。宋潛機渾身輕鬆,腳步比雲海中五色鯉更輕快。
虛雲仍遲疑。
「多謝諸位忍痛割愛!」宋潛機誠懇道謝。
「既然諸位怪我惹下禍端,那由我善後,倒也合情合理。」趙太極聲音倏忽拔高,「我有一郡!」
「不謝、不謝。」
四野俱暗,夜幕籠罩大地,星子依次亮起。
何青青如釋重負,又笑起來。
他不顧眾人震驚,繼續道:
否則他要這麼多人作甚?!
黃昏。
一張杏黃色地圖鋪在光可鑒人的琉璃磚上,幾乎佔滿大半個乾坤殿。
……
世事是否總是如此?相逢少,離別苦,好景不常有。
「應該的、應該的,也沒有那麼痛。」
宋潛機一聲令下,眾弟子躍上甲板。
唯有虛雲不作聲,只沉沉盯著趙太極。
華微宗獨霸天西洲,葉大根深。上千城池、上百小國、海外十余座島嶼爭相依附。
方才在乾坤殿沒看到陳紅燭。他怕對方像上次一樣,突然跳出來攔他。
戒律堂長老出列,依次介紹:「寶林郡,地處天西洲南邊,山林連綿,空氣濕潤。只是常年雨水不絕,林海有瘴氣毒蟲……」
「好!拿地契來!」虛雲怕他反悔,握起宋潛機的手,慈愛道,「千渠郡從此就交給你了,你將與它氣運相連。」
趙太極面不改色,高聲打斷:「的確如此,但事已至此,你們要給宋潛機一處風水寶地,縱虎歸山,等他日益壯大,回來報復宗門,我也無話可說,你們儘管去做好了!」
「宋潛機再如何天才,也猜不到千渠郡現況。」
話音落下,殿內所有目光瞬間凝于其身,只等他說下去。
「上船。」
果不其然,見宋潛機三次搖頭。
「我從來隨波逐流,任由命運撥弄。唯獨這次是我自己選的,我絕不後悔!」
上次這張圖被取出、被展示,還是華微宗立派千年的慶典上。
宋潛機心想,這些地方人口密集,地都快種滿了,我去哪裡開荒。
虛雲閉了閉眼,終於點頭。
「就算要彈,也該先由對方下帖邀請。」另一人道。
虛雲聞言,一道劍氣衲于袖中,準備制止他暴怒拔劍。
不過這次大局已定。陳
和_圖_書紅燭就算來了,也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符紋乍亮,契約結成。
冷靜,他壓制體內暴動的靈氣。什麼事都可以往後放,先解決宋潛機的封地。
何青青聲音更低,幾不可聞:「那,我能去看你嗎?你去哪裡,能不能告訴我?」
唯獨虛雲略顯遲疑:「你當真願意捨出一郡?」
趙太極點頭,振袖,環顧四周,一字一頓道:
※※※
一眾外門弟子的隨身物品,都裝入「七絕琴」變化而成的寶船中。
宋潛機到底如何選擇,不僅修真界各處開賭局,殿內每個人也恨不得立刻知道答案。
洞天福地是從前了,千渠郡現在什麼德行,他能不知道嗎?
地圖北部光芒大作,每條溝渠都煥發金輝。
冷寂緊張的氣氛中,道童進殿,行禮來報:「宋院門口,結果已出!」
凡人們將百年間祖祖輩輩的大小事,一一講給他聽。
捲軸被人捧起,在殿內傳閱。眾人越看越皺眉,驚呼陣陣。
書聖和棋鬼,青崖書院和紫雲觀。
氣氛更加和諧,峰主們親切微笑,一路將宋潛機送至殿門外,又目送他捧著地契踏上逝水橋,嘴上還說常回來看看。
「他、他誰也沒選!兩位聖人孤身離去。宋潛機仍要下山,還要帶走所有外門弟子。」
虛雲怒喝:「千渠郡名義上歸屬你赤水峰,廟中供奉你的金身塑像,但畢竟是門派屬地,不是你趙氏私地,你這般行事……」
「對!」虛雲指著地圖上閃爍的千渠二字,「上古之時,有大能自號『千渠王』,整個郡都是他的洞天福地。」
正因為有凡間無數煙火供奉,華微宗高層們才能穩坐乾坤殿,吞吐八方氣運。
千驚萬沸乍起。
「自那以後,千渠郡換過十任仙官,每一任都涸澤而漁焚林而獵,肆意掠奪靈氣。等到今年——」他從袖中摔出一張捲軸,「這是千渠郡仙官今年傳來的奏報,他于郡中修行一年,修為絲毫沒有進益,你們自己看罷。」
一人急忙勸道:「你是仙音門大師姐了,不方便再隨意為人彈琴。」
一座七層高的寶船幾乎佔據整個外門廣場,月光下泛和圖書著冷光,彷彿一隻龐然巨獸。
人群中有長老插話,矛頭直指某處: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宋潛機挑眉:「千渠郡?」
何青青搖頭:「十萬八千里,倒是近得很。」
「岩山郡山靈水秀,但位置偏僻,不影響大局……」
「千渠郡,隨你。」
宋潛機沒有拜師,是不是與二聖談崩了?
宋潛機點頭,微笑道:「好,你去吧。」
趙太極:「千渠郡遼闊,比一百座華微城還大,但如今只有十萬人。百姓陽奉陰違,已不願供奉神仙廟。而且那鬼地方,呵,已經三年沒下過雨了。姓宋的小子本事再大,總不能幹等來一場雨吧。」
眾人嘴上附和,心裏清楚這話純屬瞎編,千渠郡早被挖的底朝天,門派用過各種探秘之法,都沒發現任何大能墓穴和遺寶。
虛雲見他不說話,只目光熱切地盯著地圖,向旁邊使了個眼色。
「你莫以為雙手奉上千渠郡,那些養不熟的外門白眼狼,就能念一句我宗仁善嗎?」
爭執依舊,甚至比方才選郡更激烈。
宋潛機大步走來,衣袖飄飛。
宋潛機大喜過望。
大殿氣氛驟變。
宋潛機再入乾坤殿。
他心知肚明,趙家已與宋潛機結下死仇。趙太極必須將整個華微宗拖下水,牢牢綁在同一陣線。
趙太極咬牙:「好!」
還沒演到欲擒故縱,卻聽那少年道:「我就要千渠郡!」
承這份恩情,以後每年豐收的土特產,我都讓孟河澤送最好的來。
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宋潛機本來想低調地走,但他現在拖家帶口,如果不將寶船變到最大,根本坐不下這麼多人。
他究竟還想耍什麼花招?
「師兄拿到地契了?」孟河澤問。
虛雲點頭,示意開始。
示意趙太極假裝阻攔,以示千渠郡之重要,引動宋潛機爭奪之心。
但沒有人因此放鬆警惕,反而更加緊張。
宋潛機不用他教,直徑使靈力刺破指尖,逼出一滴血,滴入寫滿符紋的淡黃薄紙上。
宋潛機回頭,見一道白影翩飛而至,似月下飛蛾。
道童被無數道目光壓迫,呼吸困難:
駛向未知的遠方。
這一次,虛雲還未說話,殿中眾人搶和_圖_書先答應:
宋潛機搖頭。
彼時光輝萬丈,此時山川河流湖泊依舊,卻籠著一層慘淡愁雲。
他卻一反常態,只陰惻惻冷笑著。
颶風卷地,壓倒廣場外一片林木。
有人遲疑:「他沒了師父,那一郡還給嗎?」
登聞雅會他鬧出這麼大動靜,冼劍塵卻始終沒有出面,是不是忘了這個便宜徒弟?
「今日這禍事,歸根結底是他們趙家惹出來的,合該割讓趙峰主名下一郡!」
虛雲接連點了三個郡,殿內仍爭執不下。
一眾外門弟子喜出望外。
「我們給他一處死地,如何向二位聖人交代?」虛雲深吸氣。
周小芸笑道:「宋師兄連如此寶船都能搞來,一張地契怎會搞不來,哪用你擔心的團團轉!」
是何青青。
「怎會如此?送上門的靠山他不要?他傻了?」
七絕寶船升上夜空,沖入雲層,穿過星海。
暮春殘紅已謝,夜風一吹,樹影蕭索。
華微宗所有長老、峰主嚴陣以待。
聽曲費時,他想早些啟程,免得夜長夢多。
另一人道:「今夜妙煙仙子請您竹樓論琴,我們走吧,別誤了時辰。」
「嗯,我們走。」宋潛機點頭。
何青青沒有走。她怔怔站著,目送宋潛機上船。
「千渠郡自古便是風水寶地,水澤廣袤,魚米之鄉,你當真捨得?」
總不能要外門弟子們八萬里長征,一步步走到千渠郡。
華微宗如此,天下大宗門、大世家皆如此。
虛雲嚴厲道:「千渠郡之事,你從趙氏宗族的屬地中,選出一郡,供奉宗門罷。」
修真界自有真情在!
虛雲遙遙點了某處,地圖應他所指,蜿蜒的邊界線亮起白光:
趙太極冷笑:「五十年前,我族老祖于千渠郡中央城設下天羅吸靈陣,突破半步化神,整郡靈氣吸干……」
趙太極壓下最後一根稻草:「我們讓他自己選,他若自己選中千渠郡,還怪得了別人嗎?」
兩人不解,對視一眼。
「他不拜師,這是好事啊!」有長老忽道,「外門風氣已壞,正好連根拔起,新招一批老實聽話的!」
「我們只需要稍加點撥,不愁唬不住他。」
前三郡,優點一句帶過,缺點大說特https://m.hetubook.com.com說。
他禮數很周全,神色也溫和,顯得很好說話。
他沉聲道:「趙虞平處事不公,自今日起,卸任執事堂之長,你可有話說?」
「什麼?誰也沒選?」
虛雲沉默,宋潛機當然不傻。
他每介紹一郡,地圖某處便隨他手指亮起,邊界線內的山川湖泊閃閃發光。
何青青心裏難過,低聲問:「宋師兄,你還會回來嗎?」
我生機充沛的「不死泉」若無用武之地,豈不是寂寞。
皆大歡喜,普天同慶。
千渠郡?!
「千渠郡,離仙音門有多遠?」何青青問。
無論割哪一塊小邊角,都像割肉一樣痛。
大道之爭,你死我活,如今勢成騎虎,宋潛機已成華微宗死敵。
天色近黃昏,按宋潛機的脾氣,他快要來了。
有人哀嘆:「已經答應的事,怎好反口?他寫英雄帖,留摘星局,聲名正盛。我宗出爾反爾,威信何存?如何向天下修士交代?!」
趙太極脾氣暴戾,修為僅次於虛雲,平時誰也不願得罪他。
挑燈的年輕女修笑道:「大師姐,十萬八千里山水迢迢,當然很遠啦。」
虛雲幾乎仰倒。
非但不傻,反而極聰明、城府極深,否則怎能運籌帷幄,走一步算十步,將整個華微宗玩弄于股掌之間。
宋潛機回頭,望著黑壓壓人頭連連揮手:「別送了!回去吧!」
他前世為了盜墓取寶,走遍整個千渠,結識不少當地凡人。
「是宋師兄,師兄回來了!」忽有人大喊。
「宋師兄。」一道柔麗的女聲叫住他。
「我舍千渠郡。」
宗門派出的仙官,有的在屬地比城主、國君更尊貴。各地神仙廟中供奉著各峰主、長老的金身塑像。
宋潛機滿園的花草,已經連根帶泥地挖起,一條根須都沒有損壞,暫時存入畫春山寶匣內。
虛雲幾乎迫不及待:「他選了誰?」
她身後還跟著兩位女子,皆身穿仙音門的湖水碧長裙,手持碧紗燈。
宋潛機今日非要與他們站在一處,居然要帶走整個外門,必然心懷不軌。
「自然。」宋潛機笑道:「辛苦諸位了。」
何青青咬了咬下嘴唇:「不,我——」
地圖鋪在大殿,虛雲掌門淡淡道和*圖*書:「宗門為你挑出四處寶地,你可四選一。但凡間任何地方再好,總不能十全十美,四郡各有利弊,你自己親手選定,事後不得反悔,不得怨言。」
他知道虛雲必然要藉此機會,指派自己心腹接管執事堂,還要從他這裏咬掉一塊肉。
眾外門弟子愕然,彼此對視一眼。
他正要開口提點中肯意見,忽然看見最後一郡。
但從今以後,趙氏與華微宗同在一條船上,誰也別想先下船。
宋潛機卻嘆氣:「絳雲仙子性情偏激,你拜她為師,眼下風光,往後不知是福是禍。」
本該是一個不好叫同門知曉的隱秘之事,趙氏百般隱瞞。現在因為宋潛機,他反倒再無顧忌。
趙太極:「無話可說。」
孟河澤激動道:「那些人老奸巨猾,詭計多端,豈是好打交道的?宋師兄孤身入虎穴……」
宋潛機卻道:「掌門和各位峰主都是仁善之輩,以後要好好感謝他們。」
但月光一照,仙雲紗裁成的衣裙蘊彩流轉,隨風飛揚,令她周身泛起一層寶光,好似煥然新生。
他們表面點頭,心裏卻想師兄太傻太甜了,果然不能讓師兄一個人走。
但他沒得選。外門弟子對宗門有恨,昨夜公然違反門規。
有長老道:「你若選此地,說不定能找到千渠王的墓穴,得到他的無上傳承。」
她依舊穿白衣、戴冪籬,身形纖弱。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宋潛機道:「不必了。」
何青青沉默,忽然撩開冪籬前的紗幔,露出殘毀的面容,堅定道:
一剎那,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許多長老竟不顧身份地鼓起掌來。
「你們都不知道千渠郡已成死地,誰還知道?地契滴血,千渠郡從此與他氣運相連。等他去了發現不對,木已成舟。」趙太極當殿反問,「至於兩位聖人處,宋潛機拜師不成,聖人就算想管,師出無名,從何管起?」
何青青匆匆趕來,說話間氣息不穩。
殿內金燈千盞,光彩灼灼,遠勝殘陽。
「我聽說你要下山了……我,我再為你彈首曲子吧!」
話未說完,崇聞峰主立刻行禮:「請掌門手下留情!岩山郡是我峰寶地!我峰佔地本就不多,絕不能再失岩山郡。」
殿內頓時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