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民們已然傻了,眼巴巴望著曲轅犁。
今年還不行,那就算了吧。只當他從未造過新犁,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這些平時一跺腳能讓千渠郡抖三抖的大人物,此時滿頭大汗,提起衣擺狂追,口中高呼:「宋仙官且慢!」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神廟的香火永不間斷,他已經挨過十八次打,渾身傷痕纍纍。
趙仁駕雲而來,從天落下:「宋師弟,你做什麼!」
神廟內,孟河澤用劍柄挑開明黃的帳幔,紗帳后一座座金身塑像逐一顯露真容。
只見宋潛機拿著套索看了看,先給自己套上,自顧自向前走。
那些修士買回家,掛在書房、客廳,待客時請人欣賞,多有面子。
只見宋潛機又問了那瘸腿凡人幾個問題,什麼「水土、灌溉、肥料」,凈是些他聽不懂的話,再問那凡人姓甚名何,家住何處。
「不想飛黃騰達想什麼,難道鬼迷了心竅?」
「好吧。」宋潛機沒有推辭,提筆懸腕。
他曾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木匠,手藝精湛,巧思頻出。
宋潛機果然想收買人心,扶持一批新的心腹。
從來沒有一個仙官會這麼說。如果他願意看一眼自己的犁……
「大胆。」神廟守衛厲喝,「敢直視仙官!」
……
前司農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驚魂未定,此時哪敢說不。
此人定是種地行家,農耕高手。
兵荒馬亂間,新仙官衣帶臨風,飄至眼前。
趙仁卻想,宋潛機心思深沉,是從宗門手中坑下一郡的狠角色,一舉一和_圖_書
動必有深意。
先什麼?仙官叫誰?
「我不是為飛黃騰達。」劉木匠起先會解釋。
「幾個大地主,就能獻出那麼多好東西,比做外門弟子富裕多了。」有人小聲道。
孟河澤道:「師兄難得遇到合意農具,必會試用。等他盡興,咱們再去。」
宋潛機問道:「先生是來獻改良農具的?」
「小人自創的曲轅犁,更好轉向,更省力氣。」劉木匠拿起菱形犁鏵,激動道,「下面這個東西,只要換成鐵打的,翻土更深更快,比現在容易一倍!」
畝產千斤?!
然後便連連點頭,竟要點那人做司農。
官吏們臉色慘白,爭相去搶。
同鄉和朋友們起先苦勸他放棄,後來不再勸,只是嘆息,到如今冷眼旁觀。
廣場外青松下,宋潛機親眼見到一架不同傳統耕犁的新式犁,便知來對了。
劉木匠一步登天,被同鄉扶著才又站起,由驚喜到心驚膽戰:
能走的路都已經走絕了,凡人打心底里不再相信神廟和仙官,你還能怎麼辦?趙仁冷笑。
「你鬧吧,鬧大動靜。」神廟守衛冷笑,卻不像從前一樣動手阻攔,高聲道,「有本事你直接衝上去!」
孟河澤冷笑道:「這些人表面恭敬,其實一直看趙仁眼色行事。若不能徹底收服,咱們在這兒的一舉一動,他們都要報給姓趙的知曉。」
「我能試試嗎?」
宋潛機沒理他,只問嚇傻劉木匠:「農具在何處?可帶來了?」
劉木匠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hetubook.com.com我要見仙官,我有寶物獻上!」
我想證明自己不是瘋子。
「咱們不跟著宋師兄嗎?」周小芸問。
不,劉瘸子哪會仙法。是新仙官在施法,才讓這麼多大老爺都搶著當耕牛。
「仙官大人,小的擔不起您稱『先生』!」劉木匠手忙腳亂。
紀星模仿趙仁語氣說,「殺雞取卵要不得。留著還能敲出不少東西。」
凡人們驚愕地讓開一條路。整個廣場的人跟隨宋潛機前行。
務農大比?那是啥?
劉木匠獃獃愣愣,原來還有這麼年輕,這麼像仙人的仙官。
紀辰見他笑容,不解道:「難道宋師兄故意敲打他們,讓他們獻寶?本來無冤無仇,為何如此?」
紀辰話多自來熟,這一路上,與孟河澤已經十分相熟。
宋潛機道:「達者為師。」
可惜他不知道,千渠郡前幾任仙官也試過給這些刁民一點甜頭,換取更多的氣運增益,結果呢?
這才是真寶物啊,他想。
鐵畫銀鉤,大地般厚重的氣勢撲面而來,如川洪奔騰。
「宋師弟,『務農大比』不急。」趙仁說出那四個字,覺得無比怪異,「咱們走完最後一道程序,我才算正式卸任。」
哪個不是鎩羽而歸,罵罵咧咧地離任。
眼看土地一年比一年干硬,耕牛一年比一年少,墾地越來越費力,劉木匠在農具上動了心思。
塑像按真人比例鑄造,雖不生動,卻寶相莊嚴。
廣場眾人抬眼望去,眼睜睜看著一道人影衝下高高台階,就像一朵白
m.hetubook.com.com雲從天空飄落。
神廟一貫肅穆威嚴,何曾喧囂。
司禮擦擦冷汗:「請新仙官親筆題字。」
當然是痴心妄想,所有農具只能租借,最好的東西只有大地主的田莊配用。
他正打算請劉木匠陪同,即日啟程,走遍千渠土地,為自己制定開荒、耕種計劃。
劉木匠在心裏說。
在千渠郡,眾吏第一次「俯首甘為孺子牛」、「汗滴禾下土」,堪稱奇景。
眾豪紳見勢不對,又不敢問宋潛機,急得向前仙官頻頻使眼色。
他神色認真專註,在腦海中將耕犁每個部分拆開、還原,最後問:
趙仁屏住呼吸,只見宋潛機大筆一揮,墨汁飛濺,四字一氣呵成。
宋潛機心情不錯,很大方地分享這份快樂,依次讓每個人套上走幾步。
宋潛機伸出手,細細撫過粗糙的木料,如同撫摸一塊無瑕美玉。
他身後侍從奉上筆墨紙硯。
外門弟子們親眼見過掌門、峰主的很少,好奇地打量。但修為低微者直視塑像面容,頓覺心神震蕩,雙眸隱隱刺痛。
十余座金身環殿而放,令整座大殿金光燦然。
現在匾額上的字實在太丑,糟蹋這萬眾集會之地。
趙仁大感沒面子,強忍著火氣,看宋潛機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葯。
趙仁內心怒吼,達者為師個頭啊!
「哈,這瘋子,真以為獻個耕犁就能飛黃騰達了。」
鄉吏們都這樣說。
完了,耕犁還沒獻,死先死定了。
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仙官?他真是仙官嗎?
那年他妻子懷有和圖書身孕,兒子小虎呱呱墜地,家裡從此多一張口吃飯。
豪紳們你拉我扯,終於停在宋潛機身後。
趙仁暗想,這將是宋潛機寫下英雄帖后第一次題字,自己只要搶先拓印下來,修真界的符師還不搶破頭?
若讓他自己造,閉門造車,他是造不出。
趙仁伸手一指,笑道:「你看神廟廣場牌坊上的匾額,那可是一郡的門面。上面那塊『物華天寶』是我寫的,上任仙官寫下『人傑地靈』四字,都是圖個吉利,說個願景。」
我想讓仙官批准新犁下田地,我想每個人都能用上省力的新犁。
直到此時,他仍覺得自己醉倒在夢中。
「啊?」劉木匠一驚,「當、當然可以!」
你放著棋鬼、書聖兩位聖人不拜,你叫一個凡人先生?
而他的境況一落千丈。
雲後跟著一眾官吏與豪紳們。
青松下土壤寸寸翻起,一層細密的綠松針埋進地里,又被翻出來。
「還有什麼事?」宋潛機微微皺眉。
他一字字念道:「畝、產、千、斤。」
孟河澤笑道:「這次千渠豪紳們元氣大傷,以後再慢慢料理。」
宋潛機想了想:「請先生暫時代任吧。曲轅犁要全郡推廣,每戶至少有一個,這些事如何離得開先生?一年後我們舉辦務農大比,每年的魁首,便做千渠郡一年的司農!」
孟河澤一道劍風掃去。塑像前供奉的煙火一閃,頃刻熄滅。
他苦心研究三年,自創新犁,去神廟意氣風發的獻寶,卻被打斷腿扔出來,連仙官的面也見不著。
陽光明凈,泥土和*圖*書特有的芳香混著青草味隨風飄散。
司軍挺著大肚子跑得太急,一腳踩空,直接滾下來,守衛連忙攙扶他。
眾人目瞪口呆。
……
劉瘸子年輕時不瘸,自然不叫瘸子。
但新仙官或許不一樣,他能讓人們「站起來」,讓人們不要供奉他。
「先生。」他聽見一道溫和的聲音。
笨重生硬的直轅消失,取而代之是弧度優美的曲轅,轅頭的犁盤竟然可以轉動。整個犁架顯得更輕巧、靈活。
這曲轅犁當真神奇,如此輕鬆省勁的東西,如果自家田地能用,該有多好。
「帶、帶,我帶來了!」劉木匠猛然抬眼,鼻子一酸,竟雙眼朦朧,「仙官請隨我來!」
劉木匠每逢「供奉會」必獻寶,無一例外地挨打。
趙仁眼神示意司禮。
「小人大字不識幾個,實在不敢擔當重任。」
劉木匠一瘸一拐衝出人群,正要踏上玉階。
他帶眾人站在神廟門口,俯瞰廣場。
這次不止趙仁,所有人一齊茫然。
腳步未落,忽聞神廟門口驚呼陣陣。
在鐵器被管制的千渠郡,好木匠擅榫卯,蓋房子造傢具不用一根鐵釘,總會受到鄉民尊敬。
劉木匠回神,趕忙拜倒,卻被一雙手扶起。
劉瘸子到底造出了什麼寶貝?難道上面有仙法?
劉木匠深深惶恐,不敢抬頭,餘光看見仙官纖塵不染的衣袖,隱隱留下自己臟污的手印痕迹。
「這裏面八成有鬼,劉瘸子你可不能去。」旁邊的同鄉扯他衣服。
宋潛機終於滿意地點頭,真誠贊道:「曲轅犁果然精妙,先生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