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請你來殺他?」衛平問。
「也算見著了。你從何處尋得?」
「有肉有料就能開張。客人自己動手烤,輕輕鬆鬆日進斗金。還不容易。」
宋潛機道:「你覺得容易?」
紀辰眨了眨眼,茫然地笑:「這有什麼可選?」
聲音從樓上飄下來,輕得像旋轉的雪花,有種輕薄艷麗的感覺,語調也像唱歌。
上得二樓,笑鬧聲忽而遠逝。燈台靜靜燃燒,照著四面高掛的錦緞。
上樓到此時,他已經問了三句話,但心裏真正思考的問題只有一個。
——此人危險,能不能就在這裏殺了?
宋潛機望向窗外。
先前紀辰問衛平為什麼魂不守舍,他說看見街上一位漂亮姑娘,看得走神。
衛平繞過重重布架,從儲物袋召出了劍。
紀辰忽然想起什麼,興奮道:
「我知道了,你給他當狗當出感情了,不想殺他。」
藺飛鳶拈金線穿過針眼,走針靈活,如花穿蝴蝶:「你在這裏跟我動手,驚動對面樓上的宋潛機,你怎麼解釋?」
對面樓上歌聲已歇,燈火飄搖。
不用尺子更不用劃線,嘩啦一聲,一刀兩斷,准到毫巔。
衛平近距離親耳聽到這聲音,一顆心往下沉。但他神色仍鎮定。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對方就跟著我了,衛平想,我沒有感覺到。
無論求財還是求名,來暗殺宋潛機都不是一個聰明選擇。
衛平猛然後退兩步。
「我有時候真不知道,衛兄這麼忙,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他到底想要什麼?」
「我?我想要的,已經有了。每天做喜歡和*圖*書的事,琢磨變化多端的陣法。能保護妹妹,被兄弟需要,大家開心,我就開心。」
「你放過他,他會感謝你嗎?你敢告訴他,你是為什麼來這兒的嗎?」藺飛鳶身體前傾,低聲道:
紀辰:「放心去,我會烤,一定讓宋兄吃飽!」
失手不能及時逃脫,必要付出生命代價。得手后若露了蹤跡,也要承受宋潛機身後靠山的報復。
——「讓我抓到你的把柄,你這輩子都別想踏進千渠半步!」
衛平見紀小少爺懵懂,只好傳音點破:「夜市魚龍混雜,小心陌生人打擾。」
衛平心情不好,沖樓梯冷冷喊話:「裁衣服又不是吃飯,我竟不知,還有包場一說!」
「你不殺他,有的是人要殺他。等他背後大靠山駕崩,暗殺變明殺。華微宗,趙家,衛家,或許還有別人,上百元嬰,上千金丹傾巢出動,一夜之內踏平這小小的千渠郡。你選這路,死路一條。」
紀辰大呼佩服,將烤好的雪花牛夾進衛平的碟碗里,忽然嘆氣:
這世上為何沒有讓食物保持最鮮美狀態的陣法,紀辰替衛平感到可惜:「他還會回來嗎?」
宋潛機笑:「麻煩在人後,人前才得幾分容易。」
華微宗和趙家眼看宋潛機坐擁千渠,不斷有散修凡人投奔,聲勢日漸壯大,決不能容。
宋潛機擦手,神色分毫不變:
「你跟我一起殺他,他就死。我去告訴他真相,你得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聰明人,自己選。」
宋潛機笑問:「你想要什麼?」
「我不願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
!」
掌柜賠笑,忽聽有人道:「讓他上來吧。」
孟河澤的狠話猶在耳畔。
紀辰又撓頭:「這生意放在洪福郡,一定更賺,衛兄為什麼不去洪福開幾家分店?」
……
……
紀辰直接張口問:「我們坐包廂,怎會有人打擾?」
衛平目光一掃,桌上還有針線、頂針等物。
衛平穿過笑鬧,直向樓上去。
「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沒有人生下來該死,只看他的命值多少錢。」
衛平站起身:「我去后廚看看。紀兄,你替我『照顧』一下宋先生。」
綢緞莊新開業,一樓多是挑布料的年輕女客。小夥計們妙語連珠,客人挑什麼花樣都誇好看。
「有孟兄去爭天下第一,我可以做天下第一的好兄弟啊!」
「宋兄,我今天送來的紅葉你看到了嗎?全天城都沒有這個!」
一群少女嬉笑聲如百鳥爭春,很是動聽。
但他嘴唇殷紅,犬牙雪白,衛平看著,只覺像野獸咬斷獵物喉嚨。
衛平不好意思,問候廚子、夥計一番,自廚房進菜的後門鑽出,悄然繞到綢緞莊後門,直上二樓。
歌聲轉了幾個彎,那人還在對面綢緞莊。樂此不疲地唱,意在請他這個「同夥」一見。
雪花卻落得很安靜,綿密而輕盈,被一串串燈籠打出的光路照著,飄飄蕩蕩。
衛平拉開椅子,坐在藺飛鳶對面:「他們一定出了很多錢。」
他背後垂著巨幅百花緞,燭火照耀下光彩瀲灧。令他好像坐在繁花深處。
「好手藝。」衛平笑起來:「原來和*圖*書還真有人放著成衣不|穿,自己當裁縫?」
藺飛鳶披上花團錦簇的新袍子,站起身。
紀辰捶桌大笑。
他來到千渠之前,從沒想到有一天會為一處凡間小郡的命運而憤怒。
布架盡頭,那人拿著剪刀,伏案剪裁錦緞。
嘩啦一聲,錦衣飛揚。燭火暗了又明。
他比衛平略高,垂眼看對方:
「衛總管,今晚來了個客人,非要包場二樓。」綢緞莊掌柜苦著臉,「您看看一樓的綢子?若是沒瞧上眼,明早我親自送一批新貨到仙官府,請您挑選如何?」
「那你可知,從何處買肉,每天買多少,既要新鮮,還要充足?哪種炭燒起來煙氣少不嗆客人?店裡煙火多,冬天如何通風又保暖?桌椅地板塗哪種漆,防火又防潮?碟碗用哪種,好看又經得住煙熏?製作調料,訓練夥計,保證衛生……你願意做嗎?」
衛平尷尬點頭,轉身下樓。
他說著,竟然學了兩聲狗叫。
衛平沉默。他腳步輕動,走近桌案,似要細看錦緞的紋樣花色。
樓下排隊的食客捧著免費熱茶喝,羡慕地望著被叫到號碼的人。
衛平笑:「誤會!你我老相識許久不見。我第一單殺人生意還是你介紹給我的,我怎會想殺你?」
「有心了。」宋潛機說。
「對不起,但這太好笑了。衛平,你可想過你也有今天?」
衛平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回不回來,要他自己選。」宋潛機說。
「當年我欠趙家老祖一個人情,這次他親自開了口,我就得還。」藺飛鳶戴上頂針,「我雖是野狗一樣的人,也和圖書講『信義』二字。」
衛平忽然伸手,一把攬過他肩膀:「死道友不死貧道,當然他死。咱們何時動手?有何計劃?」
宋潛機每問一個問題,紀辰就搖一次頭,搖得頭暈眼花:
衛平不生氣,笑意漸深:「藺飛鳶,我是狗,你又是什麼?」
街道燈火通明,人聲吵鬧。
雪白的帕子,沾上猩紅的辣椒粉,似雪地一點血色。
敢接這種硬活的刺客,除了自己,衛平一時想不到別人。
他沒有撒謊。他的確去了后廚,的確視察過切肉、炒料、裝碳、洗碗。后廚夥計大多身有輕微缺陷,做粗重農活不方便,能來太平記掙工錢養家糊口,都很感激衛管家,稱他恩人。
第二次了。
藺飛鳶忽然大笑,笑聲震得燭火散亂:
若對方今夜要直接動手,不會輕易露蹤跡,惹人警覺。
烤肉漸漸涼透,香味消散,油光失去誘人的金黃色澤。
紀辰笑道:「衛兄做這生意倒是容易。這半條街數他最旺,雖叫『太平記』,也能氣死周圍那些『榮華富貴錦繡堆』」
紀辰忽道:「就像宋兄?我看宋兄做事,也覺事事容易,想必經過許多辛苦。」
那人也笑:「好閑情。原來還真有人放著鐘鳴鼎食,通天仙途不要,留在這窮鄉僻壤的凡塵,給別人當狗。」
「你不想做天下第一?」宋潛機問。
宋潛機一怔。
他身下椅子好似變作烤爐炭盆,煙熏火燎令人汗如雨下,難耐至極。
紀辰抖開一張緞光錦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調料:
藺飛鳶沒接話,專註地縫了半晌。
藺飛鳶繞過桌案,逼近hetubook•com•com衛平,在他耳邊語氣輕快地勸:
「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宋潛機伸出五指,比在眼前,「我自己也有手。」
一百萬。宋潛機確實值得天價。
「我來的路上有洪福小販叫賣,很便宜,讀書人買來做書籤,姑娘家買來簪在鬢角。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想給你個驚喜。」
樓下太平盛景看得見,樓上殺機摸不著。
衛平:「……但宋潛機並不該死。」
洪福錦緞圖樣繁複,五彩繽紛,只見那花團錦簇、雪浪水紋、孔雀開屏……如一幅幅畫卷垂落。
最後低頭咬斷拉長的金線,動作熟練而優雅。
「你不用猜了,華微宗要宋潛機的命做聘禮,事成之後,以一座天級靈石脈礦做嫁妝,送掌門之女陳紅燭風光大嫁!至於我,只拿點蠅頭小利,一百萬。」
宋潛機道:「千渠坊初建,他為了吸引更多外地人來千渠,只得如此。」
千渠修士皆知,宋潛機喜歡各種作物,無論花草樹木,還是稻穀玉米土豆。有種子最好,沒種子有花葉果實,他看了也歡喜。
藺飛鳶換了一把更輕巧的小剪刀,更細緻的裁切邊緣:「我們都是狗。但我是條無拘無束,沒有主人的野狗,比你這家犬當得舒服。你該感謝我,我一來,你終於不用裝狗了。」
「這事他知道,他能饒你一命?就算他慈悲為懷饒了你,孟河澤紀辰知道了,饒得了你?還能讓你留在他身邊?」
衛平握劍的手微動。
陳紅燭與衛湛陽訂婚,與兩情相悅毫無關係,是華微宗與雀舌郡衛家想有更緊密的聯繫。
紀辰喜道:「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