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宋潛機拍案而起:「祝先生,你還這麼年輕啊!」
其中有篇《勸學》,為勸不願進學識字的邊陲村落少年入學而寫,大意是「磨刀不誤砍柴工,讀完學堂再務農」,勸人先識數會算,認字明理,掌握基礎農業知識。
不知不覺間,妙煙最美的共識竟都有了爭議,去紫雲觀和青崖也不再是修真界讀書人和做題家的唯一出路。
仙音門兩派分裂,絳雲仙子收何青青為徒后,聲勢壓過望舒仙子一頭。望舒未必還能像前世一般坐上掌門之位。
他答得隨意,孟河澤卻猶豫:「我一提,師兄立刻答應,不太合適吧。說不定他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我沒看出來……館長一職干係重大,要不我們再等等,再考察一段時間?」
「四年前,華微城的人口也比千渠多十倍,可是現在呢?」祝憑低聲道,「實不相瞞,我出身不好,若無人引薦,自去青崖,想親眼看見一些珍貴典籍,恐怕要耗上二十幾年。」
年輕修士的選擇變多了,他們可以去往任何一洲,活下來的,就能闖出一番功業。
「這四個地方,如今都是不拘出身之地。我們兄妹四人,至此分散天下四洲,各奔前程,約定每年上元夜相聚故園。」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不是青崖七十年後的教務長嗎?
天下讀書人、書畫愛好者聞風而至。一半為千渠豐富的藏書,一半為親眼看見宋潛機真跡。
話到此處,三人沉默。覺未來可期充滿希望,又覺前路莫測平添離愁。
三人寒暄片刻,祝憑猜到他們為何而來,明白這是一場面談考試,自然有些緊張。
孟河澤一怔,懸心吊膽,暗想宋師兄是問祝家四兄妹,還是問自己與故人。
「聽說千渠民風淳樸,藏書豐富,且正是需要教書先生的時候,我便來了。」祝憑環顧頂天立地的書架,「和圖書這裏的書,比我想象中更多,真是讀書人的聖地樂土。」
孟河澤聽見「陳仙子」,又忍不住看宋潛機。
他隱約猜到孟河澤顧慮什麼。無非是三年前走後門招管家的事。
「秘境要開了!」他說。
「重生之初,不曾料想今日變局。」
宋潛機只問:「令妹如今何在?」
「祝先生最初為何想來千渠?」
祝先生嚇了一跳,看孟河澤也一臉茫然無措,只得磕絆道:「宋、宋仙官更年輕,不,比我年少有為。」
這個世界未來會變得更好,還是變得更加割裂、衝突加劇導致加速滅亡,宋潛機也不知道。
書館后的學堂里有人高聲讀書,聲音被春風送來,像街邊的楊柳枝高低飄蕩。
「我讀過《勸學》,很贊同宋仙官『有教無類』的觀點,誰說凡人不該識字?農夫不該識字?現在外面的世道越來越亂了,一群年輕修士每天開思辯會,長篇大論,非要駁倒對方,甚至拔劍相向……我只希望有一個地方,無論男女老幼,不拘出身,人人都會寫自己的名字。」
祝憑長嘆一聲:「自古忠義兩難全,自當各為其主出謀劃策。」
「我去見見此人。」宋潛機笑了笑,「是否合適,由我自己決定,好嗎?」
變化先從凡間和外門開始,大門派不得不提高待遇,否則招不來凡人弟子。
麥田界域中的「打工魂」為了積攢分數,日夜不休默寫典籍、道書。
「你說我擔心誰?」
孟河澤眼前一黑,心想完了,館長選不上了。
仍有些仙官不肯讓步,用更加殘暴的手段鎮壓反抗。
三年間,日新月異,暗潮迭起。
……
修鍊和學習的門檻不再高不可及。在千渠,就算沒有靈根,也要進學堂習字明理。
「好、太好了!」孟河澤終於鬆了一口氣,「咱們走!」
話音未落,hetubook.com.com天色昏暗,大風乍起,四周嘩然。
「原來我在擔心。」宋潛機心神微動,舉目望天。
青年穿著長衫,氣質儒雅,不疾不徐地擱筆,從容站起身:「宋仙官,久仰。」
孟河澤心想我緊張什麼,帶衛平走後門的事已經過去三年了。況且今天也不算走後門。
雖然宋潛機更關心四季棚的收成和種子田的成色,偶爾聽到外界的消息,依然心緒悵然。
宋潛機又舀了一瓢水:「那就選他。」
有了書,還得有人教書、有人管書。
「若不止出謀劃策,而是戰場上相逢,你手裡拿著劍,你的弟弟妹妹手裡也拿著劍,面對面認出彼此,怎麼辦?」
繼培育優種的「種子田」之後,宋潛機搭建的四季棚也在千渠郡逐步推廣。
宋潛機離開千渠書館時,天近黃昏,燈火初明。
「確實如此。」宋潛機恍然。
宋潛機微微眯眼。某種封閉空間震蕩,氣流劇烈變化導致天空異象。
陳紅燭沒有留在華微宗輔佐她師兄袁青石,而是自立「小華微宗」。
祝憑道:「父母早逝,我是家裡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兄妹四人相依為命。」說起家人,他表情柔和許多,「我喜安穩寧靜,喜歡讀書教書,但我二弟生性好鬥,勇武過人,兩年前投奔衛王,立志闖出一番新天地……」
孟河澤找到他時,他正在四季棚里澆春白菜。
但千渠已無專人可用。孟河澤接管獵隊和城防隊,紀辰管所有陣法,徐看山和邱大成管錢糧商路、戶籍房舍,周小芸和紀星管醫館和衛生、司農劉木匠帶著材料在各村幫人搭棚,司工鐵三牛忙於建大橋和水庫……每人手中總有兩三件事,抽不開身。
許多讀書人臨帖有感,奔赴千渠。
兩人緊張,一人沉默,尷尬氣氛瀰漫方圓十丈。
青碧菜hetubook.com•com葉掛上水滴,脆生生、鮮嫩嫩,像剛出土的水種翡翠,宋潛機忍不住表揚:「最近不錯,繼續努力!」
話到此處,該說完了。宋潛機卻非要問個透徹:
有些仙官不敢再肆無忌憚橫徵暴斂,因為說不定哪天忽然收到一封死亡威脅書,來自某個多管閑事的刺客,或者一群人殺進仙官府,宣告要劃地自治。
「擔心不在千渠的……」孟河澤腳步頓了頓,「其他人。」
衛真鈺沒有經歷前期漫長的韜光養晦、拜師學藝、默默撿漏,還能走到前世的圓滿結局嗎?
他拍桌大怒,不復儒雅溫和。
卻聽宋潛機笑道:「先生適合千渠,千渠也適合先生。即日起,千渠新設司學一職,統管各處學堂,編寫教參,教化萬民。館長祝先生可願意兼任司學?」
大多是「土豆、圓白菜、麥苗、玉米」之流,兼有「紫藤、玉蘭、杜鵑、鳳仙花」等花名。
「祝先生好,來了千渠還習慣嗎?」宋潛機默念他名字,細看他面容,總覺得十分面熟,又印象模糊。
白菜懶得理他,懶洋洋照著聚光符的金光。
每天都有符修湊在天城廣場上,仰望「畝產千斤」的牌匾,臨空描畫,揣摩運筆,雙目失焦,似神魂出竅。
祝憑苦笑:「各種題都有,有道吵得最厲害的,是辯妙煙仙子到底美不美、如果連妙煙仙子都不算美,那什麼才是美的標準?美需不需要標準?」
千渠書館由司工鐵三牛設計,三座館相連,每館三層,館內三條路。
一條盤旋而上的樓梯,一條平緩的斜坡、一座人力手搖升降機,方便各類人群。
「宋師兄此時可是在擔心?」孟河澤忽問。
宋潛機暗驚,他們草台班子千渠郡已經變得這麼有名,連大門派青崖的牆角都能挖來嗎?
宋潛機耕耘千渠,埋頭田間,不知流年匆匆。
孟河hetubook.com.com澤以為他誇自己,當即精神煥發:「好的師兄!千渠書館館長的人選,有眉目了!」
宋潛機翻看祝憑的工作筆記,聽他講書籍分類法、索引法,還有對千渠學堂的建議,覺得此人確實細心聰慧,而且筆跡莫名熟悉。
他行事高調張揚,因而仇家不少,一年一半時間在打仗。
孟河澤引宋潛機上樓,在三層找到伏案寫卷冊,為書籍編條目的青年人。
宋潛機流傳在千渠的真跡雖多,卻無詩詞,更無歌賦。
祝憑見他點頭,神情溫和,緊張情緒消散大半,笑道:
亡魂們日常聊天互相探討,印證所學,不僅補全了一些失傳多年的古冊,還將舊功法弊病剔除,改良出新功法。
宋潛機心想,這世道確實變了。
……
文人一多,常開文會,斗書寫詩,留下許多見證千渠發展的詩篇。詩賦廣為流傳,又吸引更多人來到千渠。
視線盡頭湧出暗紅色光芒,漲潮般迅速覆蓋半邊天空。
一年前,宋潛機發下告示,招聘教書先生和書館館長,待遇從優。
全篇寥寥百字,簡單易懂,情理兼備。字形毫無花俏,筆力質樸紮實,結構大巧若拙。
孟河澤聽見「衛王」兩字,眉頭一跳,急忙看宋潛機表情。
宋潛機又道:「但這天下說大很大,說小也小。若是有朝一日,衛王與仙音門爭奪某物,或者小華微宗與仙音門對立,你們兄妹怎麼辦?可曾想過?」
衛真鈺在天北洲劃地自治,去年正式稱王。
「我三弟既不愛鑽研學問,不願來千渠,也不愛武鬥,不想去衛城。他性格魯鈍卻極踏實勤勉,聽說陳仙子最有耐心,每日手把手指導修行,不嫌棄弟子資質。他便去天東洲,加入『小華微宗』。」
祝憑喜道:「宋仙官果然開明。」
宋潛機怔了怔,才想起這回事。
他沉思片刻:「祝先生家裡還有人嗎?可https://m•hetubook.com.com願一起落戶千渠?」
孟河澤怕踩壞菜苗,小心地縮在壠上:「此人年方三十,雖修為普通,但博覽群書,對各類典籍各家功法如數家珍,且脾氣溫和,對小弟子的提問很有耐心,擅長整理、打掃、收納,經一年觀察,同期的教書先生中,數他最適合當館長。」
紗帳內土地以陣法保持溫度,以改良版聚光符控制光照,千渠人在寒冷枯燥的冬季也能吃上新鮮蔬菜,不再靠腌菜挨過一冬。
「我妹妹靈脈不夠強韌,不適合練刀劍,卻有音道天賦。如今投在仙音門大師姐,何仙子座下。仙音門中兩派分裂對抗,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何仙子這些年從外門弟子中遴選親信,正是用人的時候。
規模越大的門派、越講究用人出身、制度越完備複雜。
宋潛機先開口:「各展所長,各行其道,卻守望相助,不錯。」
宋院歲歲相似,宋院之外風雲巨變,處處烽煙,新航路遍布四大洲。
祝先生沉默無言,忽大聲道:「要逼人手足相殘,還能是什麼好世道?真到那時,刀劍一扔,管他哪個大王哪個宗主,什麼雄圖霸業,咱們兄妹還去做亡命天涯的散修!」
宋潛機問:「千渠書館建立不久,要論規模,青崖書館比這裏大出十倍。」
柳色新,風景舊。
經過三年日積月累,千渠書館所收典籍,已經比華微宗藏書樓中更完備、更先進。
從前價值萬金、需要外門弟子賣命才能借閱的珍貴典籍,經過開版印刷,變成書架上的普通書。
宋潛機摸摸眉毛,依然親切微笑,示意對方繼續說。
「不急。」宋潛機說,「我先澆完這邊,抬腳。」
登聞大會後,書聖閉門絕客,不再提筆、不再品評後輩書畫。「英雄帖」因此被稱為「最後的好字」,近年無人超越。
「這位是祝憑先生。」孟河澤道。
孟河澤好奇插話:「辯什麼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