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宋潛機覺得這話極沒有說服力，「只要你能相信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宋潛機不理會，用劍柄撥開一層層飄蕩的白紗幔，直徑往深處去。
這扇窗戶足有三人高，徹底打開，正對著西天滿月。
終於踏入頂樓，忽一陣清風拂面，空氣瞬間變得清新。
因幾句閑談，他重新打量眾女，發現她們說話口音、習慣各不同，可見不是金宮從小培養的人，且談吐氣質大方毫不露怯，不像侍婢。
宋潛機冷眼看著：「行刑的是金律？」
聲音極平靜，像不沾煙火氣的神佛開口。
金桃夫人應聲收手，再不多說一句。
「邪佛名為孟爭先。孟河澤又是誰？」金桃夫人喝道，「越能忍耐，所圖越大，你今夜忍下被叫價之辱，到底想幹什麼？」
「在家的時候？」宋潛機微微皺眉。
血紅的瞳，雪白的發。
「你倒聰明，自己站上台去，不然金刀綁你押你，你可要吃苦頭。」金桃夫人道。
邪佛就是用殘暴中一點溫柔假象，引誘那些少女前赴後繼地飛蛾撲火。
「讓大家都看看，敢來進犯我金宮，就是這種下場。」
彷彿與樓下徹底割裂成兩個世界，聞不到血腥味和酒味，只有淡淡煙氣和檀香。
雪白長發垂落膝頭，被涌涌夜風捲起，似層hetubook.com.com疊雪浪。
好你個孟河澤，在千渠當大師兄，就拐華微宗外門弟子。
初來乍到的年輕修士若被繁華迷了眼，只會以為得道后飛升也不過如此。
男女舞者身著薄紗，系著綵綢，盪鞦韆般凌空飛舞。滿堂客人痛飲狂歌，大笑大醉。
主持高呼道：「邪佛萬歲。」
「是嗎」邪佛殺意稍散，垂眸道，「喝了這杯酒。」
「你……」宋潛機問，「還記得我嗎？」
「不敢忘。」孟爭先掐佛珠的手停了，忽一抬眼，「本座感謝你。華微宗一別，久違了。」
孟爭先好像聽見最大的笑話，竟然勾起嘴角：「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不對。」宋潛機想了想，仍覺得這邏輯哪裡有問題，「你不該謝我，因為你現在過得不好，不快樂。」
引路的侍女們一齊笑了。
他派人查過，在某些方面，宋潛機這個散修，比名門正道更自苦無趣。
宋潛機走到三樓時，正趕上一群健壯僕役扛來一缸缸烈酒，越過欄杆傾倒入場中蓮台。
樓下金碧輝煌燈紅酒綠，這間屋子卻素凈至極。白地毯白牆壁，空中垂著一道道白紗幔，像血河谷地下冰洞。
宋潛機怔了怔。以德報怨？邪佛有這麼甜嗎？
這些花容月貌的女修們少不更hetubook.com.com事，熱情待客是真，殘忍輕浮也是真。
女人銀鈴般的笑，男人粗豪的笑，賭徒癲狂的笑，大笑嬌笑媚笑訕笑，他幾乎被笑聲淹沒。
在西海當大魔頭，就拐別家閨秀？
他凶名在外，孟河澤豈會不設防。
你為什麼冷漠陰沉，一言不合就殺人？
她揮袖，十道紗幔疾疾射出，如鐵索向宋潛機周身縛去。
「阿嚏！」宋潛機偏頭，摸摸鼻子。
「你，謝我？」宋潛機覺得荒唐。
本該是一尊不染塵埃的玉佛像，然而從他手背到胸膛，布滿妖異的暗紅色刺青花紋，像某種有生命的恐怖活物在他體內生長。
宋潛機恍然。
宋潛機後退兩步：「邪佛何在？」
宋潛機停步，高聲道：「我不是來殺你的，你可還記得我？孟河澤！」
——這群少女皆出身名門，修習正道功法。雖不如華微宗之流顯赫，也是叫得上名號的世家門派。
帳幔層層分開，讓出一條路，宋潛機獨自向前，行了十余丈，先看見一扇窗戶。
孟河澤三字一出，滿殿燈火驟然熄滅。
宋潛機側耳細聽。
安靜甚至肅穆，如深山隱古剎。
這屋子大得出奇，因紗幔阻隔像座迷宮。
「見笑了，宋某素不飲酒。」他說。
宋潛機又問她們練過什麼功法，來自何處，不https://m.hetubook.com.com禁越問越氣。
這便是邪道之主孟爭先。饒是宋潛機上輩子見過，現在早有心理準備，也一時難以接受。
他遞給宋潛機一隻。
他沐浴月華，鬆鬆披著暗紅袍子，露出白玉般的胸膛。
一人身穿黑色長袍，姿態優雅，表情閑適，抄著剔骨刀慢慢割下他們四肢，欣賞後者痛呼的慘狀。
月光清泠泠，不知穿透哪扇窗戶照進來。帳幔影子落在白牆上，如水藻交錯，鬼怪夜行。
領頭侍女推開房門，輕聲道：「宋公子到了。」
飛流直下的酒瀑將蓮台注滿，變作一方緋紅酒池。
「是笑聲。」邪佛舉著酒盞，自飲一杯，「這裡是世上最多歡笑的地方。」
說話間，十余個身縛鎖鏈，看不出人形的囚犯被押入場，跪在蓮台邊。
舉目四望，邪佛座下人皆如此。恐怕只要孟河澤一聲令下，現在待他親切溫柔的少女們，立刻爭先恐後將他推上斷頭台。
是孟河澤強搶少女，擄來這些女弟子做侍妾？還是那些中小勢力，迫於邪道之主淫|威，不得不獻人？
因陣法緣故，喧鬧像被隔在很遠的地方，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的絲竹曲聲。
「在這裏，拋下一張道貌岸然的人皮，就能享受極樂。」邪佛一步步走近，聲音似蠱惑，「你可以留在我身邊。」
金釵ｈｔｔps://ｗwｗ•ｈｅｔuｂｏｏk.ｃoｍ•ｃom夫人做戲，若他上鉤自然方便。若不上鉤，屋內還有埋伏。
「金宮之巔，紅塵齋場。」
「被殺的這些刺客，大部分都死在刑堂，留幾個宴會上助興罷了。」
「有你，才有今天坐擁西海的邪道之主！無論你為何而來，且與我飲一杯。」孟河澤抬手，酒盞飛入他手中。
月上中天，夜還漫長。拍賣會結束，宴會才真正開始。
酒香濃烈刺鼻，混合各種花香脂粉氣，令宋潛機略感呼吸不暢。
邪佛動了殺心。
沒想到他過於配合，自己上台當了今晚拍賣會的壓軸拍品。
邪佛注視著他：「我一無所有，推我下地獄的是你，我坐擁西海，說要來救我的也是你。宋潛機，你真以為我不願殺你？」
邪道萬眾齊聲響應，就連宋潛機身旁引路的侍女停下腳步，鄭重道：「邪佛萬歲。」
不喝酒，不賭錢，不好美色，杜絕世上一切享樂。
「你現在是全修真界最值錢的男人，可要讓我仔細看看。」金桃夫人圍著宋潛機轉了一圈，輕搖孔雀扇，「哎，當真好看，這錢花得不冤枉。」
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撩開垂紗，將他拉進來。
你為什麼還如此痛苦？
宋潛機感到一陣無形壓力。四周溫度驟降。
宋潛機繼續道：「在華微宗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笑的，我見過。孟河澤，我是htｔps://ｗｗｗ.ｈetuｂｏok.cｏｍ•ｃｏm來救你的。」
其中最年幼活潑的忍不住道：「看來宋公子真是第一次來，還不習慣『紅塵酒』的味道，以後多喝幾杯就好啦。」
「吵鬧聲。」
他搖頭：「如果這裏真是世上最多歡笑的地方，為什麼你不會笑？」
「你說我不會笑？」邪佛輕笑道。
妖邪之氣撲面而來。
花醉酒濃的宴會蒙上一層血色，醉酒眾人卻因這種血腥刺|激更加興奮，一陣陣歡呼起來。
侍女笑道：「不錯，正是右護法金律大人。」
酒池肉林的狂歡中，宋潛機背後竄上一道寒意。
一人身披紅衣，月下打坐，眼帘低垂，緩緩掐動佛珠。
宋潛機踩在雪白的長絨地毯上，像踩在雲端。
「你聽外面的聲音，聽見了什麼？」
侍女們嬉笑不止。
宋潛機正要出劍，忽聽房間深處響起一道聲音：「讓他進來罷。」
另一位侍女道：「紅塵酒是金宮特製，多少嗜酒如命之徒為這一口千里迢迢奔來西海。宋公子不妨嘗嘗，我在家的時候也不喜歡，現在每天都要喝呢。」
孟爭先將佛珠收回腕間，起身振袖：「當年若不是你推我一把，我現在還在華微宗挖靈石礦，苦苦等待機會。就算進了內門，也是內門最低等的普通弟子，何時才能熬出頭？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所以我不僅不恨你，反而要謝你。你於我有再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