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惜人間來去匆匆
第193章 烈火焚江

小舟似一片竹葉,悠悠飄過蜿蜒星河,載著宋潛機遠離殺場,隨夜風飄進繁花深處的夢。
「此戰必勝!」
「不好,是定水砂!」
劍鋒過處,水簾衝天。
「我是你爹!」
四面敵人避開勢不可擋的劍氣,一齊祭出數百隻儲物袋。
春秋劍疾射而出。
兩岸青山連綿,漫天繁星和一輪月亮落在白龍江上。
血色夕陽徹底墜入白龍山另一邊。
這宋潛機的修為怎麼進步這麼快?
宋潛機逆風逆流,愈戰愈勇。
隨這道突如其來的陌生話音,一陣疾雨噼里啪啦打下。
「春秋!」宋潛機揚手。
他一生沒有缺憾,談何接受?
……
「看月亮?撈月亮?」冼劍塵漫不經心地猜。
數百隻儲物袋祭出,向江中傾倒沙礫。
閻幫主笑道:「宋尋道友,咱們在血河谷,欠你不止一條命。可惜本事低微,修為不濟,只能送你的船渡過這條白龍江了!」
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少人千山萬水地來殺他們,又有多少人水裡火里地來救他們。
「想走?沒那麼容易!」趙太極冷笑一聲,「潑!」
殘陽如血鋪滿西天,白龍江上血流成河。
「我喝醉了嗎?不可能!」宋潛機大聲喊。
「哈,宋王還記得我們!」
銀砂漫天,人影紛亂,宋潛機只能聽音識人:「陸周隊長,你們也來了。」
「我只想守護我的田地,也想保護身邊人。就算這次,還是要聽『對不起』,我也認了……這個世界不夠好,但我還有、我還有十萬八千個不舍。我還想為它,再拼一次。」
水上岸上天上的敵人被激怒,出招更狠絕。
鮫油可燃萬物,對方準備了這麼多油,竟想燒了這條江。
這些如山精野怪般突然冒出來的人,與仙盟修士混戰一處。
宋潛機仰頭一飲而盡。
那些心法字句混在一起,在宋潛機腦海中如滔滔江水奔流,滾滾泥沙翻覆。
宋潛機心知肚明,話如此說,是為了助長己方豪氣。
「說什麼醉話。」冼劍塵喃喃。
宋潛機合上眼,聲音幾乎弱不可聞:「冼劍塵,你還有事情瞞著我?你跟那個人,到底有什麼恩怨?你的本https://m.hetubook.com.com命劍,為什麼要留在大陸盡頭?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信人……」
他們在外受大半個天西洲供奉,在自家宗門裡,卻被一道劍氣壓得二百多年不敢抬頭。
宋潛機回眸,雙目赤紅,忽而一笑:「今夜我便殺穿這白龍江!」
宋潛機睜著一雙通紅的紅眼:「你知道我最喜歡幹什麼嗎?」
冼劍塵哈哈大笑:「再接劍!」
酒極烈,像江上火焰順喉嚨燒穿肚腸,混合著滾燙鮮血、冰冷鐵鏽、寒夜腥風的味道。
今夜看不到月亮,夜空籠罩在重重火光煙氣中。
「先退後!」趙太極高呼。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迅速覆蓋整條白龍江。
這次換冼劍塵開船,宋潛機睡在船艙里。
「有何不可!上酒來!」宋潛機喝道。
冼劍塵:「呵,他根本不會喝酒……」
江上覆著厚厚一層鮫油,火焰一觸即燃!
宋潛機一念及此,那些沉入泥沙的字句又清晰起來,打散后重新排列組合,一行行浮現在他腦海。
冼劍塵聞到極濃郁的酒香,惋惜道:「如此好酒,可惜本尊不能喝。」
「哪裡來這麼多定水砂?」
論修為,自然是仙盟修士更高,但他們今夜穿著沉重的「神火罩」,速度減慢,又被「定水砂」打了個措手不及,實在狼狽。
冼劍塵笑道:「為師原還擔心你這一生順風順水,便難以領會月缺中的真意,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收服了它!」
「我等想敬宋王一碗白龍酒!」
兩岸連綿的山嶺間,忽然衝出無數人影。
一隻酒罈越過燃燒的大江拋來。
水瀑送烏篷船衝出包圍圈。
他的動作越來越流暢,從雙手握劍變成單手揮劍,重逾千斤的大劍在他手上越來越輕,直到輕得像一滴水。
月影突破火海,載著烏篷船繼續向前。
星子一顆顆從雲里鑽出來。
冼劍塵:「要不你再堅持一下?」
「點火!」趙太極喝道。
烏篷船被火焰包裹,天上地下無路可去。
後面的話卻截然不同了。
華微宗有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誰在乾坤殿提冼劍塵的名字,誰就要「遭hetubook.com.com雷劈」。
「怪哉,本尊怎麼從不知道,修士之間不用誓言約束,也會如此講義氣?今晚的怪事,實在太多。」
然而大火越燒越旺,兩岸敵人不斷湧出來,越殺越多,好似無窮無盡。
宋潛機身陷重圍,烏篷船搖搖欲傾。
大河兩岸,銀雨漫天。
宋潛機大殺四方。
冼劍塵起身,將他拉進船艙。
「白龍江由天地造化而來,誰能當家做主?」
趙太極下意識後退三步,竟不敢與他對視:「痴心妄想,白龍江已在宗門掌控之中!」
冼劍塵望著紛紛揚揚的銀砂,自言自語:「我以為我什麼都見過了,可這怪事我真沒見過。」
眾仙盟修士一驚,破口大罵:
「白龍江後勁極猛,誰讓你剛才逞英雄。」冼劍塵嘆氣,拿出靠枕給他墊上,「睡你的吧。」
宋潛機好像沒有聽見,仰躺在船板上,低聲自言自語:「事,我都做絕了;人,我也殺得倦了。我不想、不想再走以前的路。」
狹路相逢勇者勝,仙盟已失勇者之心。
趙太極一邊躲避春秋劍,一邊喝道:「『正道仙盟』在此,來者何人?竟敢放肆!」
白龍江化作一條銀色星河。
烈火燒江!
「請說。」宋潛機道。
聽他一問,山上立刻有一道粗豪聲音響起:「巨鯨幫攜沙海派、白龍江上十二船隊、白龍山三十六洞散修,送船來遲了!」
他聲音太含混,冼劍塵湊近才能聽清:
兩岸鬨笑聲大作,如千萬隻鳥雀一齊振翅:
宋潛機聽得大怒:「你還不出劍?我們在一條船上!」
趙太極更是氣得絕倒,聽聽這都是些什麼雜魚爛蝦,說句小門派是抬舉他們,不過是一群不入流的散修和江湖幫派。華微宗辦喜宴都不會給他們發請柬。
趙太極頓覺威壓撲面,急忙拔劍抵抗。
定水砂是煉器材料,由江底靈貝孕育,遠比珍珠難得。
江上浮屍發出烤熟的焦臭味,摻著鮫油詭異的冷香,濃烈氣味令人作嘔。
只憑宋潛機的劍氣辛苦支撐。
彷彿他握著的不再是一柄劍,而是一江水。
春秋劍藉此機會凌空飛渡,割麥切菜般砍翻大片。
m•hetubook•com.com音未落,水浪隨「渡川劍」劍氣匯聚,如一道瀑布倒掛空中。
「是你老祖宗!」
敵人張狂的笑聲、喊殺聲、中劍后的慘叫聲充斥宋潛機雙耳。
江面風煙漸散。
「必勝!必勝!」
「怪哉,怎麼每個來殺我的人,都要先跟我敘敘舊。難道因為平時過得太無聊啦?」冼劍塵依然坐在船艙里,望著火海嘆氣搖頭,「這麼多靈石,能買下一座城,再不行拿去買酒也好,竟被你們倒進江里打水漂,可惜,實在可惜!」
豈能不恨?
趙太極退至戰局外、河岸邊,距離烏篷船二十丈遠:「冼劍塵,沒用的!」
「你手持『月缺劍』,便要學接受缺憾。」冼劍塵道,「為師現在傳你心法。」
「哪裡來的小門小派,自尋死路!」
江面化為一片火海。
又一道聲音響起:「宋王不用煩憂,渡過此江,前方還有花溪派、大衍宗和其他門派的道友接應!勿在此地耽誤時間,快去罷!」
「不對。」宋潛機伸出一根指頭戳船板,「我喜歡種地。土地是最公平的,你只要對它好,它永遠不會對你說『對不起』。」
「他根本不知道『缺憾』二字怎麼寫,怎麼用你的『月缺劍』?」趙太極剛說完,就發現戰局變了。
「不是因為義氣,是因為他們覺得有我的世界,總比沒有我的世界更好。」宋潛機說完這句話,半晌無言。
冼劍塵輕笑一聲:「誰跟你說『對不起』了?本尊從不道歉!」
刻滿符文的火焰箭被宋潛機劍氣掃落,更多箭矢射入江中。
宋潛機運足氣息,聲音傳遍白龍將兩岸:「多謝諸位!」
心思一亂,生生被春秋劍斷去一條臂膀,血流如注。
「渡川劍」再不能呼浪喚水,劍身變得越來越重,像天邊沉落的夕陽。
「讓一千個人順風行船,一千人都會選最省力的隨波逐流,讓一千人逆風逆水,卻能使出一千種法子。水無定勢,劍無定法,一條河沒有兩朵相同的浪花,人與人經歷不同,這柄劍的心法也不一樣。逆水行舟,風浪變化莫測,不變的只有『彼岸所在』和『逆天之心』。」
「什麼東西?」眾和圖書仙盟修士愕然。
白龍江頃刻被歡呼聲淹沒:
戰況眨眼間逆轉。
與此同時,數千修士從山嶺間衝出,無數支燃燒的箭矢化作道道流火,在殘陽下劃過流麗的軌跡,像一彎巨大虹橋,直射烏篷船。
趙太極大笑:「冼劍塵,二百年前你大鬧乾坤殿,攪碎逝水橋雲海,可曾想過今夜?等這條白龍江被我燒穿,你的渡川劍還怎麼使?」
有渡川劍開路,白龍江已為宋潛機所用。
今夜若不能除去他……一百年後,不,或許只要十年,世上又出一個冼劍塵!
「此劍名為『月缺』。如月光般寒冷,天然克火。」冼劍塵又漫吟道,「詩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萬事萬物發展到極點,必將折返,才能循環往複,正如月圓必缺。你沒有看過月亮?將圓未圓時,月華才最飽滿。」
衝天喊殺聲被拋在身後,小舟如一尾游魚,輕盈穿過風浪。
在華微浮城裡,宋潛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掌門、峰主、長老們因此言談拘謹,戰戰兢兢。
宋潛機抬頭:「我看過。」
「好劍!」宋潛機心念通明,一聲斷喝。
他拿出喝茶的碗,給宋潛機倒滿一碗。
宋潛機給了他們什麼好處,讓他們如此賣力捨命?
閻幫主大笑:「鮫油在水上燃燒,用水澆不滅,只有定水砂能滅了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江上討生活的雜魚,最不缺這『定水砂』。」
「好好睡。」
冼劍塵氣笑了:「本尊千杯不倒無酒不歡,你怎麼是個一滴醉?」
冼劍塵:「你說得對,徒弟啊,要不咱們認輸吧。大陸盡頭,不去也罷。」
火焰熄滅,鮫油的異香被風吹散,夜空重回清朗。
「強龍不壓地頭蛇!兄弟們,破了他們的神火罩!」
仙盟眾修士深覺荒唐。
宋潛機自登聞雅會成名以來,奇遇不斷,氣運加身,少年稱王,短短几年達到別人一生難以企及的高度。
宋潛機:「你行你上啊!」
「忘得好!水無定勢,劍無定法,大江東去不問來處,萬劍由心而生,才是這柄『渡川劍』的真意!」冼劍塵笑道,「我徒弟果然天才,你們這些庸人當然聽不懂了。」
和*圖*書潛機月影劍在手,一改方才大劈大斬、大開大合的劍路,出劍變得輕緩,如月光漫過楊柳岸。
「宋王必勝!」閻幫主大笑。
袋口大張,閃爍珠光的透明油質傾倒入江,飛速流動蔓延。
宋潛機鼻子微動,聞到一陣幽幽冷香。
仍是逆水行舟,卻比順流時更快。
如此多的定水砂,一顆顆捕撈上岸,不知要費多少心血。
便在此刻,岸上忽然響起第三道聲音:
宋潛機沒有反抗:「為什麼我看見好多個月亮?你說,為什麼!」
「是鮫油!」
那砂雨閃著銀光,鋪天蓋地撒下來。
閻幫主道:「我們今夜來此,別無所求。能不能回去,也全不在乎!只有一事,想請宋王答允。」
輕舟,已過萬重山。
夜空被滿江大火照得通紅。滾滾濃煙升起,遮住天上星河。
山嶺間身穿「神火罩」的修士不畏巨焰,如一群烏鴉黑壓壓、烏泱泱地沖向烏篷小船。
沿江小門派、散修大多擅長撈砂,攢夠一兩就可以賣給大宗門,以賺取靈石。
冼劍塵念著數字,口算這一戰要花「正道仙盟」多少靈石。
宋潛機被酒氣燒得雙目通紅,摔碗入江。
火焰被銀砂覆蓋,火勢頓時漸弱。
此仇不報,心魔不除。
他一個字也看不清、記不住。
火焰被定水砂熄滅大半,宋潛機壓力頓消:「不知諸位是哪路道友?」
他愈打愈艱難。
蝦蟹魚鱉死了個乾淨,來不及逃竄的水獸被烈焰焚燒,發出凄厲慘呼。
只聽宋潛機道:「原來是閻幫主。」
今夜,白龍江上各路「雜魚」,已傾其所有。
宋潛機的黨羽走狗,明明都被困在千渠,這些人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劍柄入手清涼,像握著一捧碎冰,令周身熱浪消退些許。
烏篷船恢復平穩,冼劍塵又開始煮茶。
夜風吹得他衣袖獵獵,像飄飛的白蝶。
趙太極臉色鐵青,驚怒道:「你收服月缺劍又能如何,你知道今夜來了多少人?」
冼劍塵正想罵他自戀,卻見他站在船頭,拄著劍搖搖晃晃:「你還問我有沒有見過月亮,你看水裡,好大一個月亮。」
宋潛機不假思索,抬手換劍。
冼劍塵沉默起身,獨自走向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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