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今夜沒有人拜他。
有冼劍塵開口，自然沒人敢反對。被選中的那人就是虛雲。
鳥類載著地上走獸追擊飛劍。陣陣腥風撲面，獸吼震蕩，激起血氣翻湧。
三頭鳥的巨翅遮天蔽月，鐵齒虎的利爪掀起地皮，更有銀鱗蟒載著紅毛龜，金大鵬馱著銀臂猿，豺狼虎豹、蛇蟲鼠蟻匯聚成滾滾獸潮，黑壓壓湧向雪原。
「我打得了嗎？！」宋潛機怒喝，「打到猴年馬月再上西天？」
兩人一路吵吵鬧鬧，竟一刻也清凈不下來。
對於不是人的，當然也有克制之法。
虛雲喝道：「開！」
忽然他怔了怔，右手一伸，舉起一隻寶匣：「來。」
那混沌轉過頭，濕漉漉眼睛望著他們，張嘴又叫了一聲，聲音低沉，卻沒有狂暴之意。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隆隆巨響，似滾滾雷聲。
虛雲的威壓瞬間變得狂暴，如高山傾倒般撲殺下來。
虛雲喝問：「你當年戰天戰地，不管是修士是妖獸還是其他什麼東西，世間叫得上名號的活物都被你打了個遍。今日全天下都要殺你，你還不後悔？」
他們飛了太久，越飛越疲憊。
這些蟄伏地下洞穴，龜縮不出的強大妖獸，竟同一時間蘇醒出動，加入這場修真界大戰！
冼劍塵好像沒有聽見這些挑撥的話，依然念著斬邪劍心法。
千萬隻發狂妖獸，不要命地追逐「唐僧肉」。
暗殺刺殺用無影劍、殺奸佞用春秋劍、在江上用渡川劍、用什麼劍取決於在什麼地方、要殺什麼人。
一支短劍倏忽飛來。
他的權力、地位和榮耀因此而來，兩百年的恥辱、恐懼也全是拜這人所賜。
千渠的崛起伴隨著華微宗的衰落。沒有宋潛機，他唯一的女兒也不會背離父親和宗門，一意孤行，走上一條歧路。
「聽見沒？」宋潛機收回春秋劍，撞了撞冼劍塵的胳膊：「你有沒有反省過，你為什麼這麼招人恨？」
那聲音由遠及近，直到大地開始顫動。
「乖乖、乖乖！」宋潛機一聲聲喚。
他渾身散發出強悍的化神境威壓，行走之間，如一座大山拔地ｍ.ｈｅtｕｂook.coｍ•cｏｍ而起。任何修士見了都會心生畏懼，拜倒在他腳下。
漫天雪塵中，那些黑影的輪廓終於清晰。天上地下，數不清的妖獸聲聲怒吼。
冼劍塵皺眉：「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讓為師下去打吧。」
蟻多咬死象，何況這滾滾獸潮不是一群螞蟻。
他原本不是一個愛逞口舌之快的人，也不擅長吵架鬥嘴。
四野茫茫，無遮無攔，宋潛機別無選擇，只得持劍迎上。
血河谷深處，一座春光爛漫的仙山開始震蕩。
寒風蕭蕭，雪霧裊裊。極寒與極熱的氣流交替衝撞。
宋潛機摸摸混沌長毛：「它說對不起來晚了，已經儘力飛了。」
春秋劍是王者之劍，鎮山劍是護山之劍，都是氣運衝天、天威煌煌的神兵。此地又遼闊無涯，正適合施展大開大合的霸道神通。
一時間「黑龍」縱橫咆哮，「白龍」氣勢大減。
然後他隨手點了一個人，扔了一壇酒，說從此以後你來做掌門。
「給我換一柄劍。」宋潛機喝道。
冼劍塵擰眉：「它喊什麼？」
宋潛機摸摸它，像撫摸一隻邀功的小狗：「化身死亡，本體也會受創，千渠之戰你們打不贏，退兵吧。」
冼劍塵忽想起什麼：「你在喊那隻混沌？那混沌認過主，不會聽你召喚，受你驅使。何況我封印過它，你也將它鎮在畫春山下，它定是恨你。」
宋潛機：「你定有一柄斬妖之劍，還不拿出來！」
滾滾落石之間，一隻長毛巨犬模樣的妖獸鑽出來。
虛雲冷笑：「兩百年前，正是你血洗乾坤殿的時候。」
「換什麼？」冼劍塵眨眨眼。
「不錯，我是該謝你。」虛雲竟然同意了。
月光被劍氣攪碎，劍影覆蓋方圓十里，宋潛機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除了境界差距，對方的靈氣異常渾厚，彷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虛雲眸光閃爍：「死到臨頭還胡言亂語！」
斬邪劍慢悠悠飛向宋潛機手中，道道清氣溢散而出，洗滌狼藉遍野的戰場。
「凶獸哪能喂熟。」冼劍塵道，「混沌乃上古
和_圖_書四大凶獸之一，體內煞氣衝天，見了這些發狂的妖獸，定會被它們勾得狂性大發，也要來吃你！」
「你這次還不幫忙？」他對冼劍塵大吼。
冼劍塵甚至對他說：「既然有徒弟，幹嘛放著不用？早知道教徒弟這麼容易，帶徒弟好處多多，我兩百年前就該收個徒弟！你不明白這道理，看來你徒弟不中用。」
雪霧塵屑、黑白劍影霎時消散，夜空恢復晴朗，明月重現光輝。
冼劍塵震驚無語。
斬殺冼劍塵就是斬殺心魔。
大地崩裂，以劍身為中心，蛛網般裂紋向四周擴展，一直蔓延到宋潛機腳下，勉強停在春秋劍前。
華微鎮山劍！
它身形飛速膨脹，背生四翅，腹下六足，忽向天怒吼一聲，振翅飛起，沒入夜雲中。
冼劍塵站起身：「這次你若是本體親至，說不定真能逼我出劍，可你怕我。就算知道我受了傷，手裡也沒了本命劍，你還是怕我，你只敢來一具化身，這一戰註定是贏不了。」
趁此時機，斬邪劍一以化十，劍影齊出！
華微鎮山劍顫了顫，似乎感應到持劍者的憤怒，發出一聲長吟。
奈何冼劍塵十分嘴欠話多，宋潛機的靈氣又要留著鬥法突圍，只能動嘴反擊。
話音未落，鎮山劍破風而至！
在二百前的那場噩夢裡，冼劍塵大開殺戒，華微宗高層死傷殆盡。
明明是他神功大成，修為更勝一籌。
「這麼短？」宋潛機換了劍，頓時無語。
冼劍塵雙手輕撫鬢角，十分做作：「不招人妒是庸才，何況為師長這麼帥。」
冼劍塵嘆道：「你修了速成的邪法，此生無緣大道了。」
一道熟悉身影從濛濛雪霧中緩步走出，右掌一張，鎮山劍便回到他手中：「冼劍塵，你這一路不敢出劍，只躲在徒弟身後，你躲夠了嗎？」
假如說除了冼劍塵，虛雲在這世上只能再殺一個人，他一定選宋潛機。
他笑容收斂，語氣竟有些惋惜。
宋潛機反駁：「不，我喂它吃飽，它不恨我。」
「一畝地已有千萬種好，何必還要上青天。」宋潛機笑https://m.hetubook.com.com道。
但他雙瞳已然泛起血絲。鎮山劍散發出熾熱烈焰，將千年凍土烤焦。
鎮山劍四尺六寸，暴烈如火。斬邪劍只有名字威風，長不過兩尺，氣息澄凈如一汪清泉。
兩處空間互相碰撞，只見一片金光閃爍、金芒繚亂，巍峨高山竟被海潮般的麥浪阻隔，連鎮山劍也被無邊麥田淹沒。
「徒弟，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冼劍塵小心翼翼地提醒，「你這匣子是空的哦。」
宋潛機想起來了，冼劍塵年輕時候也不是什麼仙門世家的瀟洒天才，是個以一己之力拉動全修真界內卷的奮鬥逼。
雪原彷彿被一隻大火球砸中，氣溫猛然升高。
……
雪原從未如此「熱鬧」。
「別睡了，起來吃飯了。」宋潛機向天大喊，「乖、乖——」
拉仇恨一流，沒有用也是一流，宋潛機心中大恨，瞬間罵了對方一萬遍。
月落日升，一柄無影劍引著獸潮席捲天地。
「完了，真的瘋了。」冼劍塵喃喃。
但冼劍塵依然是冼劍塵，宋潛機也依然是宋潛機。
畫春山受到寶匣召喚，徐徐向上抬起。
兩劍戰在一處，劍光吞吐不定，如一白一黑兩條狂龍遊走天地，怒吼搏殺。
冼劍塵回頭，望著黑壓壓的海潮笑起來：「你聽聽，為師不是白龍馬，是個唐三藏啊！」
虛雲驚怒：「怎會如此！」
宋潛機忍不住吐出一個字：「淦！」
宋潛機望天，神色微變，祭出無影劍：「走！」
鎮山劍乃護宗之劍，虛雲練的是正統華微劍法，此地更不是西海某座魔窟，他拿這柄「斬邪」有什麼用？
正道仙盟一半在攻打千渠，久攻不下。另一半來追殺宋潛機，卻被反對勢力牽制，疲憊不堪。
宋潛機實在不忍心聽，低聲問：「你從沒挨過打吧？」
「你以為你贏了嗎！」虛雲跌坐在血泊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拍地大笑，「宋潛機，你真是拜了個好師父。這世上想殺他的，不止是人！」
天地間頓時一暗。
只聽冼劍塵道：「這是我二百年前大鬧華微宗用的劍，名為『斬邪』。此劍百邪不和_圖_書侵，專克世間邪門歪道。既然一切恩怨因它而起，便由它了結罷。」
「轟！」
他手中斬邪劍越來越輕靈，彷彿潺潺細流，無孔不入。
先前無相說過，冼劍塵除了本命劍，還有十二柄劍，轉戰天下毀去三柄，還剩九柄。
虛雲得意冷笑：「宋潛機，你了解這個人嗎？你知道他的過往嗎？他殘暴無情，不擇手段，等他取回他的本命劍，你就對他沒用了，他還會留著你嗎？如果他真的需要徒弟，這數百年為何獨來獨往？！」
「我派人喚醒它們，告訴它們你受傷了，只要吃掉你的心，就能治好你留下的劍傷，得到你的力量！」虛雲對天上無影劍嘶聲大喊。
宋潛機無語，這種事有什麼值得驕傲嗎。
冼劍塵：「天然克制凶獸的寶劍，我已經沒有了。既然拿什麼劍都一樣，你就隨便打打吧。」
與他同時代的強者，不管是什麼物種都只有倒霉二字可說。
冼劍塵張開雙臂，振袖大笑：「有何悔之？生逢其時，天命所歸！」
吼聲蘊含遠古威壓，令百獸仰頭張望。
斬邪劍繞著宋潛機飛，不肯回鞘。
宋潛機以春秋劍撐起劍氣屏障阻擋，額上滲出細密冷汗：「你不能少說兩句？」
混沌從天而降，如一面鋼鐵城牆，擋在獸潮與無影劍之間。
他拎起冼劍塵，飛身疾退，同時召出春秋劍橫擋身前。
虛雲正要召回鎮山劍，忽然身形一僵，向後倒去。
道道清氣滌盪天地，濃雲破碎，月影重現，狂暴的鎮山劍竟被克制。
極速飛馳時，只要靈氣稍有不濟，飛劍速度就會減慢。
冼劍塵：「若非如此，斬邪劍如何能克你？」
沒有冼劍塵，就沒有掌門虛雲，也沒有乾坤殿上懸著的劍。
解決宋潛機就是解決後患。
鎮山劍的劍氣充塞天地，宋潛機無法盡數為他擋下。冼劍塵席地而坐，任由衣衫被劍氣割裂，現出道道血痕。
方圓十里的積雪頃刻消融，未成流水便化為白霧，露出千年冰雪下的褐色凍土。
虛雲臉色已鐵青。
宋潛機和冼劍塵連日趕路，風塵僕僕，卻像沒有看見他。
混沌六翅ｈttps://ｍ•he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cｏm掀起罡風撲面，宋潛機踉蹌一步，險些跌下飛劍。
敵人手中還有什麼牌？
「也不用太感謝，磕幾個頭就行。」冼劍塵竟大笑應道。
冼劍塵扶起他：「看見沒有？雪上加霜啊！」
雪原無遮無攔，正合適巨獸發威。
「嗷！」一聲怒吼響起，巨大的陰影擋住朝陽金光。
宋潛機早有提防，也喝了一聲：「開！」
空間震蕩，界域鋪展。一座真正的高山向冼劍塵、宋潛機轟然壓下！
虛雲聞言噴出一口血。一具化身絕了生氣，化作灰燼飄散。
宋潛機飄飄落地，眯了眯眼，只見一柄厚重寶劍入土三寸，劍身紫火閃動，劍柄斜刺夜空。
冼劍塵搖頭：「年輕時我覺得它們吃人，我就該殺它們。後來年紀大了，漸漸悟出非我族類，也不必趕盡殺絕，不如給它們留一口精氣，讓它們不敢出來作亂便罷了。所以那三柄能戰妖獸的劍，已經被我毀去。」
與小山般的獸類相比，劍上兩個人影顯得無比渺小。
宋潛機仰頭望，覆蓋月亮的黑影飛速放大，好似一顆隕星裹挾風火雷電轟向雪原。
「你手持斬邪劍，需心意澄明，篤信邪不勝正。百邪由心而生，先斬斷自己心中千般貪慾，再來斬妖除魔！」冼劍塵忽拍手而笑，「我差點忘了，你這人沒大出息，只知道守著一畝三分地，哪裡有千萬種貪心？」
冼劍塵回憶道：「當年你還是個不入流的金丹長老，手無實權，沒有我，哪輪得到你做掌門？」
他跌在地上，怔怔低頭，望著胸前血洞，不可置信又極為不甘：「為什麼？！」
彷彿海嘯即將來臨，雪崩正在醞釀。
「你做人也太失敗了！」宋潛機一邊操控無影劍逃命，一邊罵道，「它們發了狂。我們早晚會被追上。」
而宋潛機別無選擇，只能在茫茫雪原上，向大陸盡頭飛。
宋潛機立刻彎腰作嘔吐狀：「誰家不要的臉皮扔在地上。」
他今夜神功大成，從天而降，迫不及待想看到對方如臨大敵的緊張和恐懼。
距離上次相見，虛雲彷彿年輕了二十歲，蒼老的面容竟然重現光澤，兩頰飽滿，雙目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