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說話也沒什麼不好，還能少吃一口土。不停被煙塵撲一臉的鹹魚惆悵地想。
「給我來一包老鼠藥！」她咬牙切齒地說，「要那種毒性大一點的！多少錢一兩？」
「她心裏是有我的，」少東家惆悵地說，「但她說，她如此寒素，如何能與我家結親呢？豈不是會令家父責罰我么？為了我，她受了多少委屈！」
鹹魚並不是一個八卦的人。
屠夫羊四伯自然是能管得兒子服服帖帖的，但東三道上總有管不住兒子的，最後便是一戶開酒坊的娶了眉娘。
「陸小哥來我家這幾日，作何想耶？」
她點點頭，「就在前面。」
「我只是想……」他一邊觀察她的神情，一邊斟酌道，「先帝大行，城中動蕩，這幾日利錢放出去了不少，有幾位貴人們又好拖欠肉錢，因而我想，今日不必用銀錢，到時給村民田客寫個契紙，賒著便是。」
老闆娘嘴巴一撇，「陸小哥是個謹慎人，不似那等胸無丘壑的。」
「還是小人莽撞。」
「你也怪冤的，這幾日原本就當警醒些。」
這場大疫對於有的人來說是機會……比如大賢良師張角兄弟。
……報仇的時刻快到了！
「陸小哥可又來了！今日城中有什麼新事么？」
「我的意思是……」他說，「待回去記賬時，就說現錢結過了便是。過幾日幾樁利錢回來，我自然平了賬。」
「您登門求娶了？」鹹魚好奇地問。
……更不知道說什麼了，她想，還是邊走邊看看市和-圖-書廛里都賣些什麼吧。
「若陸小哥想給家裡添置些什麼，也一併算進來如何？」
遠遠近近的一片綠意之中，村莊漸近了。
但很顯然少東家不是個有城府的人，無精打采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開口了。
直到她看到一個賣葯的攤子，攤上擺著一小包一小包的粉末，旁邊打了個幡兒，上面畫了只老鼠，不用小販說話，她就知道這是賣什麼的。
……她可算知道歷史上那些「廢長立幼」都怎麼來的了，要是羊屠家有個皇位要繼承，估摸著也得這麼來不可。
少東家騎在騾子上，她牽著騾子走。
……這個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感覺怎麼回答都很死亡。
「郎君若是不說實話，」她小聲說，「小人斷不敢為此不忠之事。」
眉娘是幫傭的女兒，從小便被父親帶來羊家做事，洗洗衣服，領兩個賞錢，自然也就同羊喜認識了。雖說眉娘生得美貌，人又機靈，還勉強算個青梅竹馬，但那時羊家還在期待著長子能刻苦攻讀，將來尋個門路，刷點美名，舉個孝廉什麼的光宗耀祖一下，自然看不上這樣的媳婦。
……比如說，少夫人為什麼沒提過一句呢？
「其實是我不對，這件事，眉娘實是無辜的……」
……(╯‵□′)╯︵┻━┻
正午時，老牛也要趴在樹下打個盹。
沒頂黑眼圈之前就頗有點苗條過分，現下簡直朋克青年的少東家惆悵地說，「她將我的用錢給停了。」
太陽照在那張血氣不足的臉上，還落下了幾顆汗滴。
「大郎也好久沒出和_圖_書城了，」少夫人溫溫柔柔地笑道，「你們同行倒好。」
……聽起來好像很合理，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她的汗毛立起來了。
「可是快到了？」
……她還是應該右腳進門的。
「城北的人剛剛過來訂了兩次豬肉，別看現下禁忌，這幾口豬還不夠貴人們用的，偏勞你，還出城多跑幾趟可好？」
她警惕地盯著他，「郎君做主便是，與小人商量什麼？」
……要不怎麼人人都說少夫人精明呢？她連這一點都算好了，保證城外的安全，才放羊喜出來遛遛。
天子登基，市廛里就變得特別熱鬧，雖說先帝喪期未完，但也擋不住市民的熱情，滿集市的熙熙攘攘。
羊喜沉默許久，終於開了口。
「……郎君？」
就只有她，慢吞吞地牽著兩頭騾子走，還要聽一耳朵的情感故事。
這附近幾個村子都同羊四伯訂過買豬合同，度其輕重后，按照約定的價格交付銀錢即可。
鹹魚盡量把脖子縮得更往裡些。
「……什麼作何想？」她停住了腳步，「郎君為何作此問？」
但羊喜又偷偷說話了。
被她攔下來的少東家並沒有表達感謝，而是滿臉驚恐，「你想做什麼？！」
「既如此，郎君亦迎新婦了，又何必掛懷過去呢？」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就從來沒有被偷襲過的陸懸魚不自覺地側了一下身，然後眼看著失去平衡的少東家就要從騾子上摔下來，臉朝下摔進鼠藥攤子上！
「既如此，郎君何必還多此一舉呢？若是有什麼開銷之處，回去照實對夫人講了便是和*圖*書，她自然會為您支出銀錢吧？」
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快准狠地抓向了她！
但羊喜突然發話了。
「這不干你的事。」
「言語不慎，」她低了頭，小心翼翼地說，「惹了姐姐生氣。」
……如釋重負。
老闆滿臉茫然地看看她，她看看少東家，少東家憤怒而委屈地嚷了起來，「眉娘是無辜的！」
這位老闆娘長得只能算中人之姿，不是雒陽本地戶，還是繼室進門，但肉鋪這群壯漢們除了懼怕老東家羊四伯之外就是她了……理由也頗簡單，少東家羊喜平日遊手好閒不大幹活，所以銀錢賬簿和倉庫都是老闆娘來管，然後再發老闆一份零花錢。
便宜的比如針頭線腦，金貴的比如香料奴隸，只要不在雒陽置辦鋪面的商人都會來這裏賣東西，走一走看一看還頗新鮮。
但漢朝人民似乎樂趣不太多，所以街坊鄰居們互相消息共享就成了一大娛樂，只要你聽力夠好，從早到晚總能聽到些。再加上提前察覺到鹹魚有點奇怪的討人嫌，為了防範于萬一，張緡曾經給她科普過老闆的家庭關係，所以這位老闆娘的事兒她還真知道點兒。
「這幾日酒坊頗不景氣，眉娘瘦了好些……」
「請夫人示下。」
一片嘈雜中，兩個不吭聲還非得同行的人就特別尷尬，一點兒也不想說話。
「那就好，」羊喜小聲回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出門時先邁的哪只腳來著？
但是這話還沒吩咐完，少夫人瞥了她一眼后，又轉和圖書過頭，衝著屋裡招了招手。
尤其是這种放在後世非常老掉牙的八卦。
太陽慢慢升高了，確實是熱，曬得少東家有點兒蔫，控制了半晌，還是沒控制住。
「郎君想到哪裡去了，」老闆尷尬地說，「毒砂苦得緊呢，怕不是傻子嘗了才不吐出來。」
聽起來確實得藏好，她心想，省得少東家不小心吃下去，事情就了不得了。
看起來今天左腳進門還是對勁的。
……她知道「用錢」是零花錢的意思，但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少東家的廢柴超出了想象，讓她挑不出一個禮貌點兒的回應。
「郎君的意思是，」她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您要偷自家的錢嗎？」
……這有啥不懂的，一百本古言里有八十本都有這種渣男，其中二十本是炮灰，二十本是男配，還有二十本能當男主，但追妻火葬場燒不燒就看心情了。
「是我自己要來的。」
那支禁軍進城之後再沒出來，因此城郊的禁軍營基本是空的，自然也就沒人跑出來搶豬了。
面對這樣一位銀錢一手抓的女強人，鹹魚決定盡量慫一點。
鼠藥名為毒砂，如果在藥材店裡賣，那就是藥材礜石，能消冷積，祛寒濕，蝕惡肉，雖說大有用途，但本質還是含有相當大雜質的砷礦石。漢朝時提純技術本身就很粗糙，這東西一加熱還會產生有毒蒸汽，因而……
……一個很顯然昨天一宿沒睡，特別萎靡的少東家頂著兩隻黑眼圈出來了。
挑著扁擔的農人從田間回來，見了他們倆立在村外，便頗為熱情地邊走過來邊嚷嚷。
而且老闆娘也沒少和-圖-書受委屈啊，肉鋪的夥計們都說少夫人天不亮就要起身安排一家子方方面面的瑣事，入夜了還要查對賬本不能休息。
……咳，她其實真的不想聽八卦。
「我今兒和大郎商量，現下朝廷太平了，里正想來也不耐煩查得那麼嚴了，誰個要吃豬肉，自己來鋪里買便是，省得大伙兒忙忙亂亂地，又不好記賬。」
那雙悲痛的眼睛望向了她，「爾年紀尚幼，怎懂情之一字呢？」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羊喜。
聽了這話，少東家硬是沒敢看自己媳婦，而是用兩隻充滿怨氣的黑眼圈看了一眼面前的打工人。
……她今天左腳進門對不對？
……聽起來好像哪裡不對，她想，畢竟是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在她看來眉娘一點都不像悲情古言女主角的樣子啊。
騎在騾子上的羊喜在打量她，而且還很慎重。
「利錢也不需我收了。」他繼續惆悵地說，「她說我總是算不清賬。」
……對羊喜來說也是如此，他不成器的素質已經顯露無遺，羊家為他選繼室時自然也不考慮門當戶對，而是希望娶個精明能幹的婦人進來，這一點眉娘其實頗合格。
……她買鼠藥，能想做什麼？
今天的行程特別的順利。
看了她這幅模樣，老闆娘似乎心情不錯，笑眯眯地說道，「還有件事須得拜託你。」
少東家臉色一變，「胡說！既是我自家的銀錢！有什麼偷不偷的？！」
少東家沉默了。
但數年前起了時疫，眉娘家除了她與一個孩子，其餘都沒熬過去，羊喜的髮妻及兩個幼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