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大家是夏天才來長安,但也不耽誤家家戶戶瘋狂囤積各種過冬物資,這個冬天過不過得去,一看糧食,二看柴火。沒有柴火就沒有取暖的火盆,沒有煮沸的井水,也沒有熱飯熱菜。
魏將軍思考了一下,回頭看看自己的幾個隨從兵,又看看她。
夕陽黯淡的光芒里,那一雙眼睛閃閃發光,一邊拿果子,一邊上下打量她,給她打量得有點發毛。
同心又看了她一眼,「郎君亦知,這條街上住了些并州來的武夫,這是蕃七伯隔壁那個牙旗兵送來的。」
……他琢磨啥呢?
「就是他!降服了一整條街婦人的那個猛將!就是他!你看看他這——」
不僅遵紀守法,還熱心幫助街坊鄰居,哪裡泥石流了!
「……非也,小人這是為鄰裡帶上的。」
并州街上待得時間久了,家家戶戶逐漸也把日子過起來了。
日頭漸漸又短了起來。
……想一想,羊家夫人,蕃氏,眉娘,似乎確實是寡婦,但同心很明顯就不是。
……那個眼神里包含了警惕、戒備、以及不信任。
在呂布府上待過一段時間之後感覺怎麼樣?
但總歸還是艱難,當初在雒陽那種閑散氣息很難回來了,夏夜時少見出來乘涼的,要麼就是忙碌一整日,倒頭便睡,要麼便是熬夜織布做活,無暇閑聊。
「這是什麼話!將軍那樣的英雄人物,怎麼能只守著一個呢?」
「還有好多呢,素日蒙郎君照顧,這份自然是郎君的。」
「現下不比平日,這果子雖說不金貴,但也算稀罕了呢。」她推脫了兩句,「你們平日勞累,何必拿來給我?」
雖說還是一身布衣荊釵,但不得不說隔壁這姐妹倆都頗懂得和圖書怎麼打扮自己,滿臉的傷痕都淡下去后,顯出來的便是個杏眼桃腮的小美人,挽了墮馬髻,戴了一枚銅簪,笑吟吟地望著她,看得她有點不自在。
原本雒陽百姓對軍中階級沒什麼概念,在大家看來,除了各種將軍和功曹之外,下面的就是清一色的兵卒。
但現在同并州人混居了一段時間之後,也漸漸有了一點認識,別的不說,扛旗兵的薪金待遇比普通士兵要高出一截,這個大家是有所耳聞的。
鹹魚讓了她進門,同心倒也不推辭,大大方方便走進來了。
但是那些在城外搭棚子住的平民要怎麼過冬呢?
「聽起來還可以呀。」她思考了一下,再看看同心,「脾氣性格怎麼樣?」
同心不笑了,她開始快速地將筐里的沙果一個接一個的塞到她懷裡。
……大家都在等著他哪天乾脆喝死,或者喝高了出城的路上一頭從馬上栽下來。
出城幾十里有驪山,趁著呂布去軍營里住幾日的空檔,她請了假,跑去驪山拉了幾趟柴回來。
不是,她又不負責做菜跟她有什麼關係啊?!菜做得不對勁抓了全廚房的人也抓不到她身上吧?!
嚴夫人雖然出身低微,卻長得美貌惹人憐愛,那就更不能拋棄了。
婢女看了看他,然後將目光投向了角落裡的陸懸魚,「陸懸魚!將軍喚你過去!」
在她懷著疑惑,走到了台階下,脫了鞋,踩著一級一級的台階,恭恭敬敬走進這個燈火通明的主屋之中時,她看到了穿著十分隨意的呂布、魏續、張遼、還有幾個她平時不太注意叫不全名字的武將。
馬假裝沒聽見。
那天府上又開始搞軍中聯誼,廚房裡所有www.hetubook•com.com人都在瘋狂的團團轉,她偶爾也會搭把手洗個菜燒個火,所有菜備齊,婢女們一罐又一罐地開始取酒時,這群做菜的雜役終於得以稍微歇一歇了。
【肯定想啊,有人挨罵有癮嗎?】
除此之外,大傢伙兒多數的苦惱來自府中兩位夫人鬥法,按照後來這群人悄悄同鹹魚所說,魏夫人其實不喜歡吃魚,那天那碗并州口味的醋燉魚幾乎是原封不動端回廚房的。
「那很好呀!」她剛說出口,忽然後悔了。
……她伸出腳去踹了那匹吃她的喝她的就是不愛幹活的牲口一腳,終於馬車也開始前行,而這件事也被她丟到腦後去了。
【……】黑刃好像沉默了很久,突然聲音又響起來,還帶了點歡快,【哪怕在濫強裏面,你也稱得上是泥石流了!】
……其實還行。
「那些受你照顧的鄰居,」他摸摸下巴,「都是寡婦?」
雜役們正在神情十分放鬆地閑聊,鹹魚則準備偷偷摸摸下班的時候,一臉秉公執法的婢女突然出現在了廚房門口。
陸懸魚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中走出了廚房,其中以枚叔尤甚。
據說今年雍涼一地尚算豐收,糧價好歹沒漲到天上去。
一打開門,同心抱著一個小筐,裏面裝了十幾個沙果,好奇地站在門口。
……大概人家這種統兵上陣的將領不需要操心這種事吧。
「又如何?!」他聲音里都發顫了。
連張緡都開始了996,回到家中還真是很難尋到一兩個說話的街坊鄰居。
枚叔跳了起來!
黑刃沒吭聲。
……她很快就知道魏續到底是什麼毛病了。
每天都在摸魚的鹹魚倒是對他沒有那麼深的惡和圖書感,在路上見到這位年輕將軍時,他居然還認出了她。
她拎起鞭子,在空中打了個響。
【你以為……】黑刃慢吞吞地反問了一句,【素日被主君痛罵這種事,枚叔想不想推給別人?】
這句話說得並沒有錯吧?
「不錯,」枚叔的副手也一臉平心靜氣,「素日夫人們變著法兒的在廚房動心思,每到晡食時,咱們都要提心弔膽,生不如死,還不如這一場心中來得踏實。」
「這是新摘下來的果子,送來給郎君嘗嘗。」
望著同心離去的背影,她有點茫然,然後突然驚醒,【她剛剛進門時是不是誇我的菘菜種得好?我應該給她拿兩顆去呀!我這什麼腦子?!】
另一個雜役擠眉弄眼了一下。
「陸郎君家的菘菜,比別處看著更鮮嫩些。」
魏夫人是并州出身,又有兄弟幫襯,據說她的兄弟在并州軍中也是一員赫赫有名的將領,因此不能拋棄;
魏夫人的兄弟名叫魏續,也在長安郊外統兵,隔三岔五總會跑來呂布府上蹭飯,他也是來蹭飯的武將中最令府中僕役們討厭的一個,因為這人愛喝酒,酒量又差,喝了吐吐了喝無窮匱也,對服務人員極其不友好。
【這人什麼毛病?問的問題奇奇怪怪的。】
但是魏將軍也開始上下打量她,嘴巴里還「嘖嘖」了兩聲,直到隨從低聲提醒他,他才一夾馬腹繼續上路了。
「你們信嗎?!」
古代戰場上沒有即時通訊設備,搏殺拚鬥時也聽不進去什麼精細指令,因此進退靠擊鼓鳴金,行動方向則看旗而行。旗幟若是倒了,士兵們的士氣受損,指揮也會出現混亂,因而這些專門扛著旗幟的小兵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勇之人,尤其是和圖書替主帥各色令旗牙旗的扛旗兵,不僅各個在軍中能打出點名堂,身邊甚至還有人專門保護他,畢竟「搴旗」同「斬將」是可以放在一起的大功,自己家的旗被對面拔了去這種事誰都不想的。
……話說司馬昭好像也是這個時代的?
作為相國身邊的紅人,新近封侯的暴發戶,呂布絕對不算最差的那一檔主人,他本人很少對僕役們提出什麼過分要求,吃喝用度都隨意,但偶爾心情不好時據說也會給身邊的人來兩腳。
這樣一個單身狗會跑來向同心獻殷勤,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糧食尚能買到些,乾柴價格卻開始水漲船高,長安附近樹是有的,但都是關中豪族的,附近想撿些,城外還有大批荒野求生的流民。
「那隻娶一個不就行了?」她有點不解。
秋天到了,新豆子上了,是不是可以換換菜譜,來點豆腐?
她望了望果子,又望了望同心。
她怎麼能算是泥石流呢?從拿到雒陽戶口一路到現在,她都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呀!
同心臉上還在笑,但是眼睛好像不笑了,看了她一眼。
這位滿臉通紅,兩眼發直,明顯喝高了的武將指著她大聲嚷嚷起來!
「不過我看李二雖然不算老實,但也還精明,而且知根知底,好降服,」她決定再多一句嘴,「他對你也很是上心呢,可以多挑挑揀揀幾個!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
……她感覺驚駭得講不出話了。
……是不是李二還委婉地同她提起過同心?
咦?剛剛他就想問,眉娘和同心這兩個雁過拔毛連燈油都不捨得點的小姐姐是哪來的錢買果子吃,竟然還有好多?
她回憶了一下,那個牙旗兵似乎身高相貌還行,平m.hetubook.com.com時在街上也還客氣——并州來的鄉下人,對雒陽長安這種大城市居民畢竟還有點濾鏡——雖然歲數略大一點點,好像是三十多歲,但據說家中妻兒都被烏桓匈奴擄走了,現在還是個被迫單身的王老五。
「嗯,也是個急公好義,十分爽朗開闊的性子,但素日里對我的事很上心呢。」
【怕我打小報告?】她偷偷問了黑刃一句。
……路上還見過幾次熟人。
但見到她時,第一個對她說話的既不是呂布,也不是張遼,而是魏續。
魏續也伸出手去,比了比她的身量。
還有一樁苦惱是府上時不時會設宴款待那群并州將領,這群粗人吃喝過後,杯盤狼藉不算什麼,重新擦一遍地板刷一遍席子也不算什麼,柱子都要重漆一遍的時候也有呢!
「這不是文遠心心念念那小子嗎?」他騎在馬上,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看看馬車上的那些乾柴,「你平日又不在家吃飯,運這麼多乾柴回去賣?」
她正給家裡的幾顆菘菜澆澆水時,院門突然被敲響了。
「其實為將軍們備膳倒還好,」枚叔兩眼放空,「別管晚上怎麼收拾,好歹吃喝這兩個時辰里,總是喊不到廚房裡的人的。」
鹹魚突然思維發散了一下——萬一要是長安也跟雒陽似的,一把火被點了,呂布帶哪一個跑呢?
天氣也沒那麼熱得令人髮指了。
誰家也不會養一群裝修工人,因此這種時候全府的僕役就會一邊激|情辱罵這些粗人,一邊痛苦地996……
「陸郎君也快及冠了,到時我也當為郎君留心些,挑一位能降服郎君的美貌女郎才好!」
她想了一下,「也並不都是寡婦,亦有無親眷可依靠的孤女啊。」
……這人閑出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