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將來要待阿浣如何呢？」
「我就是看她可憐……」
郎中思索了一會兒，看了她一眼，「原來如此，郎君呢？」
但是仔細一打量小蘿莉，陸懸魚立刻明白蕃氏為什麼氣炸了。
……蕃氏雖說家裡收拾得十分整齊，但這個廚藝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也不差太多。
「但他們也沒拽著我的衣服求我……」
郎中看了看她的臉色，似乎覺得很有趣，「聽聞陸郎君年少豪傑，卻能安心市井，殺豬為生，為何待子侄輩卻如此嬌慣？」
低氣壓的陸懸魚在院子里待了一小會兒，等到隔壁蕃氏快要罵不動時才慢吞吞地過去勸架。
其中有很多並非只是故事，所以她在饑寒交迫中能遇到三郎，誰能說不算是一點運氣呢？
除了作戰部隊之外，這些軍隊還會根據需要帶走一批工匠、雜役、民夫，軍紀不怎麼好的還會帶些婦人，不過她覺得呂布府上那個情況來看，他出門打仗肯定不想帶老婆。
呂布雖然帶著兵馬去雒陽了，府上卻不怎麼缺人，理由也挺簡單……但凡是輕巧省力又有錢拿的活計，都被這些僕役們給瓜分了，他們不是石頭縫裡鑽出來的，也有兄弟姻親。
……他家又非那等富豪之家，哪來的余錢收個養女，就算能勉強混個溫飽，待她出嫁時又要怎麼攢一套妝奩？攢不出妝奩又哪裡去尋個可心的郎君？同心能嫁給那個旗兵，除卻年輕貌美外，街坊鄰居們紛紛八卦說，也有她那一份嫁妝的緣故。
「那真是太好了，」她讚許了一聲，「說不定呂將軍一年都不回來呢！」
三郎小心翼翼和*圖*書
地跟著在後面走，也不吭聲。
但看在陸懸魚並非普通意義上的雜役，而是隨時可能被主君徵辟成為親信甚至偏將的貴人，郎中還是盡心儘力，替三郎尋了一個清理馬廄的活計，雖然又臟又累，但每日供兩餐飯，三升粟米，那些清理出的馬糞他也盡可帶走。願意當肥料就當肥料，願意生火也可以省下些許乾柴，十分便宜。
至於同心就更不對勁了……於是正好三郎也得回來服徭役，蕃氏派了阿浣一併送了兩個人的飯就是了。
……就因為這種理由。
這年頭身上想穿整齊不容易，別看是冬天，出個城到處都有衣不蔽體的人，他家並非富貴之家，獻這種愛心肯定心疼，但是勒令小蘿莉脫下來又很不道義。
一個激靈，然後那張肖似孔乙己的臉上露出了有點委屈的神色。
因此三郎怎麼可能尋到那些活做呢？
這孩子本來就是不愛吭聲的，在雒陽時既不見他跟著小夥伴們出去玩，也不見他頑皮淘氣，誰能想到在家做得好大事呢？
「他父母這十幾年來教他走的，不是這一條路。」
……她好像說錯話了。
但是這女孩兒用手背抹眼淚的時候，很明顯能看到裡衣袖子已經只剩半條，而且髒得分辨不出什麼顏色了。
……跑題了。
張遼更衣完畢也出了屋子，走過來跟著一起看熱鬧，突然就開口了。
「城外人人都可憐，」她說，「也沒見你每天帶回來一個啊。」
這樣的情況下，柴米價格節節攀升，撿柴便成了碰運氣的活計，替人抄書也有許多人搶著來，不要錢，管www.hetubook.com.com飯就行，再給兩升米就感激涕零，從早抄到晚，抄瞎了眼睛也是心甘情願的。
這孩子低了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門口圍著好幾個探頭的鄰居，想想還是直接翻過牆去比較好。
於是也有人搶了別的活干，比如城牆下層層疊疊的屍體都要裝上車運過來，這活計雖然瘮人，卻也相對輕巧些，竟然也有膽大的人搶了去做，不僅做搬運工，還可以最後摸一摸屍體，看看有什麼能撿漏的東西沒有。
待得黃河凌汛之時，城尉手下的小吏便挨家挨戶開始上門搖人：城外攢了一冬天流民的屍體，現在天氣回暖，為了防止瘟疫出現，同時也為了美觀考慮，每家每戶都要出人去處理屍體，不出人也可以，得出錢，僱人去，這個就是標準的徭役。
張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但那些漂亮的孩子下場也未必比她好……每一個雒陽市民都能講出三個關於高門大戶如何虐待婢女或是美童的故事。
「我覺得殺豬很好。」她噗嗤一笑。
屍體處理方法其實也就是挖深坑埋了，土盡量填平些，別堆好大一個墳包，一則看著僭越，好似公卿貴族才配享用的墳塋；二則也不美觀，春暖花開時，貴人們車馬喧闐，忙著出城去踏青遊玩，這邊要是在城門口沿著道路蓋起一片亂葬崗，噁心誰呢？
時值中午，阿浣過來送飯時，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將軍是說，我可以帶三郎去都亭侯府碰碰運氣？」
湊到推車旁仔細打量后，那張未脫稚氣的小臉轉了回來，除了驚喜，還帶著些恍惚，m.ｈｅｔubooｋ•ｃｏm•ｃｏm「啊，還好，不是我阿母。」
陸懸魚家裡是沒人給她送飯的，雖說眉娘在經歷了驚天大雷之後也還逐漸淡定，並且聽說徭役事後問過她，但她怎麼也不敢答應。
「……陸郎君？」
少年人的承諾，不管未來如何，至少此時是情真意切的。
不管三郎是出於惻隱之心，還是熊孩子想早戀，靠他自己都養不活那個小蘿莉。
……要不還是打自己兒子一頓吧。
看她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少年將軍哈哈大笑牽馬出門去了。
「或許只有短工可做，不過戰事驟起，短則數月，長則逾年，若那孩子吃得住苦頭，這幾月間的補貼家用應當無虞。」
小蘿莉終於抹完眼淚了，花貓一樣的臉露了出來。
……這個梗就過不去了嗎？
望著三郎興高采烈跟著馬廄僕役而去的背影，她感覺心情很複雜。
太陽升了起來，路上並沒有人掃雪，因而南流北淌，一不留神踩的就不是雪水，而是泥水。
……往殘酷了說就是豪門大戶都不會買去當婢女的顏值，大概也是因此才會一直在城外當流民。
「你到底怎麼想的？」她冷不丁地開口問了一句。
不僅被嘲笑了，而且哪怕她再怎麼低情商也知道張遼不會真的抓兩隻世家美少年回來當伴手禮，所以就更不開心了。
「你父臨終時，曾言說若你日後有行為不端之處，盼我能出言斧正。」她遲疑了一會兒說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行事當有準則，不令你阿母擔憂，也不令你的父親蒙羞才是。阿浣之事，你當再三思量。」
這個冬天就這麼平平淡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淡，但也安安全全的過去了。
冰雪消融，土地卻還未完全化開，因此刨起地來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阿浣？阿浣？」
……並不怎麼漂亮的路人臉，額頭上還有一塊傷，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屋門前只跪著一個三郎，小蘿莉並沒有跪。
……人道主義角度講，三郎還是很有愛心的。
「昨日有朋友來尋我喝酒，提起都亭侯府上雜役有缺之事，」她問道，「我想帶三郎去碰碰運氣，嫂子意下如何？」
小蘿莉穿了條一看就很不合體的半舊淺綠曲裾，街坊鄰居都能認出來那是蕃氏的。
每天卯時出門，酉時方歸，工作十二個小時且沒有休假，什麼時候把屍體處理完，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徭役，標準的997。
「小子做得來的，」三郎倒是很高興，「多虧郎君為我謀划，有了這份工，這一冬便好過了！」
她正這麼一邊腹誹著，一邊喝湯的時候，在旁邊同三郎說話的小蘿莉忽然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奔著小推車就去了。
考慮到這是純粹的體力活，又是天不亮就要出門，有些人家便開始給自家男人送午飯來，補充點湯湯水水，省得虛脫了一頭栽下坑去。
……那怎麼可能呢，呂布要是自己就平定天下了還有《三國演義》什麼事兒。
「啊，這個……」那雙眼睛有點驚慌地不知道往哪裡放，「當妹妹吧。」
因為三番兩次小蘿莉想跪的時候，蕃氏都立刻躲開，表示不受她的禮。
「蕃嫂子！」
但也不是全然沒有門路。
但張遼還是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借賢弟吉言，若能平定關東，兄一定和*圖*書記得從俘虜之中，擇一二年少而有美姿顏者，帶與你看，如何？」
「若是戰事順利，」她立刻描補了兩句，「大軍催破關東，討逆除奸，至少也需要一兩年的時間，才能平定整個天下吧？」
但三郎沒怎麼思量，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出了這條街，長安城時刻處在人口瀕臨爆炸的狀態，許多城外棚戶區的流民竭盡所能想要活下來，哪怕為奴為婢，為牛為馬，只要能喝上一碗稀粥，再尋一個睡覺的位置，便是天大的幸事，據說最搶手的莫過於牛棚豬圈，因為牲口是有溫度的，湊在一起大可以安心睡覺，暖烘烘地不必怕凍死。
考慮到丁原留下的這支并州兵馬也將離開，那些圍在軍營周圍，每日忙碌洗衣縫補甚至賣身的女人們如何度過這個寒冬，也成了無比殘酷的挑戰。
雖然城外猶如地獄，但城內卻十分熱鬧，此時又有店鋪開張營業，路邊還有商賈掃出乾淨地方，擺了攤子出來迎接食客。不時便能看到有人坐下，點一碗湯湯水水，再來塊新出鍋的餅子，坐在那裡慢慢吃。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她想想該怎麼說比較好呢？
她挑挑眉，沒再繼續說下去。
「無論將來如何，我總會護著她的。」
蕃氏舉起了藤條，她這邊趕緊咳嗽了兩聲。
但正因為他有愛心，把他老媽衣服偷出來給小蘿莉換上，所以這就更讓蕃氏氣憤了。
……她不是得隴望蜀的人，但也覺得在馬糞里打滾對這個自小攻讀詩書的士人家孩子有點苛刻了。
「明日大軍便將拔寨啟程，呂將軍府上的雜役亦將帶走一批，缺幾個人手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