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腰引弩能開幾石?」
長安街頭上已經看不見賣東西的人了。
教導主任在很認真地講解腰引弩的厲害之處,但剛剛經歷過十分瞎眼的那一幕,此刻見到衣服靴襪都穿得整整齊齊,腰佩長劍,頭束武冠的高順,她注意力還是有點不太容易集中。
這一條街上所有人加在一起,未必能湊出五十萬錢……其中羊家還得拿個大頭。
「嗯。」
她正在努力嚼一塊烤得有點過火,因此酥酥脆脆的羊肉,聽了這問題還要暫時停下來,想一下。
雖然夏天、晌午、河灘這三個詞連在一起很容易讓人生出下水撲騰一圈的心思,但好在這群并州狗子誰也不是長在水裡的,多多少少玩了一個時辰左右,便陸陸續續地上岸了。
「太師鑄小錢,不會令三輔今歲的糧食變多,對吧?」
她停下了話頭,安靜而小心地看了呂布一眼。
到了九月間,董太師似乎也聽說了這座都城裡發生的一切,並且做出了一點行動:
雖然餓的時候什麼肉都喜歡,但是誰會不喜歡烤羊!雖然這時候想吃辣椒沒有,但也有花椒和茱萸,最重要的是已經有孜然了!灑一把上去,讓羊肉由內而外慢慢透出油汪汪的色澤,以及熱騰騰的香氣……
她捂住額頭,「可能是天太熱了,腦袋有點暈。」
他先是在這個歉收之年大肆囤積糧食,運進了自己的郿鄔里,市井間不太恭敬的傳言稱,郿鄔積穀足為三十年之儲。而後又下令司隸校尉劉囂大肆捉拿違法犯罪或者有違法犯罪嫌疑的人,包括但不限於「為子不孝https://m.hetubook.com•com,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的人,投機倒把的人,囤積居奇的人,賣糧時訂高價的人,不想收小錢的人等等。
但沒有人會賣自己的糧食,因為董太師從兩個方向將這條路給堵死了。
「但是市面上的錢卻多了,對吧?」
杯子就杯子吧,她今天已經百鍊成鋼,一年的尷尬值都用完,不在乎這點破事兒了,天王老子也沒辦法讓她再尷尬一回了!
於是李二伸出了一隻手掌,擺了一擺。
大家私下裡互相會易物換物,用一匹布換兩斤糧,又或者用半鈞粟米換兩斤肉,羊家的豬已經全部都宰殺掉,趁著今歲不下雨,特別乾燥的好時節晒成了腌肉,沒人去問腌肉什麼價,街坊們一致認為價比黃金。
……雖然自省,但並沒有停下鑄小錢的腳步。當然,到了九月份時,不管他鑄不鑄小錢,大家都不在乎了。
張遼瞟了她一眼,「賢弟喜歡羊肉?」
「這是為什麼?」
……又或者未來是不是有人勸呂布殺董卓,於是呂布就殺了?她能勸勸嗎?
教導主任還真愣了一下,遞了壺水過去,「那你剛剛為何不下河?」
「說起來,」大家分肉的時候,侯成冷不丁問了一句,「陸郎君今晨帶了推車去侯府上,是意欲何為呢?」
張遼倒是很感興趣,「為何太師鑄了小錢,糧食便會漲價呢?」
「講什麼呢?」濕漉漉的一個魏續搭著張遼也回來了,「羌胡只懂劫掠,怎會用弩。」
按照太師的命令,店鋪的門是必www.hetubook•com.com須打開的,否則將要被治罪,但大敞四開的店鋪里光禿禿的只有貨架,有些店鋪怕貨架被搶了去,連貨架都撤下了,於是就只剩下空蕩蕩的一間屋子——真正的家徒四壁。無論你是想買一斤飴糖,一捆木柴,一袋粗鹽,還是一斛粟米,你盡可以想象,但你什麼都買不到。
……但如果與此時的糧價比一比,似乎也沒那麼便宜了。
哈士奇睜大了眼睛,「那醇酒和婦人……」
張遼轉頭看了他一眼,但沒說話。
當然市廛也還熱鬧著,雖說已經沒有賣柴米油鹽的商賈,好歹還有奴隸販子,而且貨源頗充實,這一次賣的不再是長安城外無家可去的流民,而是長安城內的百姓了。
……她假裝沒聽見那個除了酒色外裝不進別的東西的小腦瓜嚷嚷了什麼。
「朝廷鑄了小錢,糧食就會漲價,」她說,「你不知道嗎?」
唯一的那點慈悲則是董太師不會抓餓死在街上的人,每天清晨陸懸魚出門去都亭侯府打卡簽到時,都能在路邊看到幾具,晚上基本會被小吏們清理乾淨,待到第二天清晨再換一批新的。
不過魏續是不會被一瞬間沉默的尷尬氣氛所困擾的,他很快就扯起嗓門,大聲嚷嚷起來,「我去看看羊烤得怎麼樣了!」
「任憑朝廷出什麼律令,」呂布說,「都不會虧待了我們并州人的。」
那些不肯死在家裡,非要餓斃在路邊的長安百姓越來越多,多得令貴人們也感到頭疼。
這大概算是個笑話,但誰也不覺得好笑,半晌之後,還是出來打水的m.hetubook.com.com同心安慰了一句。
這與六月間的地震聯繫在了一起,街頭巷尾都在隱秘地流傳著太師失德,因而上天震怒的傳言,據說董卓也為旱災與地震所震懾,不得不將青蓋金華車改為皂蓋車,以示謙卑自省。
「你若想支些糧食,尋郎中支了便是。」這位都亭侯抬眼看了她一眼,甚至漫不經心地笑了一笑。
……對不起都是她的錯忘了她剛剛說了什麼吧!
「再猜。」
「我倒不怕自己被劫,」她那兩隻黑眼圈兒一點笑意都沒有,嘴角卻翹出了一個酒窩,「我怕家裡那點口糧被劫。」
他那張端正而淡漠的臉上仍是無動於衷,但終於回應了她的話。
但呂布已經發獃完畢,重新回過神,將盞中酒喝了乾淨。
「五萬錢?!」
他將自己的家眷送去郿鄔,不令她們看到長安城內令人悲傷的這一幕幕。
這個夏天熱得讓人受不了,但也並不算太長,沒讓長安百姓額外再受什麼煎熬。但當秋風起時,人們才驚覺,這一夏天竟然未下過幾滴雨。
「……幾石?」
呂布比了個「八」的手勢,一下子驚到了她,八石算算也就是二百四十公斤,想象一下五百多磅一瞬間砸了過來……
誰也不知道「一陣子」是多久,但所有百姓都清晰地意識到,某種意義上講,長安變成了一座死城。
「對上這種弩箭,穿甲還有用嗎?」她虛心求教。
除了魏續和呂布之外的其他狗子陸續露出了恍然大悟臉,魏續還在那裡琢磨他的醇酒美人,呂布則是聽到「太師」兩個字之後,陷入了一種謎之沉默m.hetubook•com•com模式。
見了她那憔悴的臉,有鄰居這樣打趣了一句。
但此時已非彼時,也許要不了多久,關東聯軍中就會出現成建制的弩兵和精工細照的強弩了。
「五十萬錢!」
陸懸魚曾經算過一筆賬,當糧價叫到五十萬錢一斛時,哪怕支付的全部是董卓的小錢,那也差不多有500公斤銅錢了,用30公斤糧食換500公斤的銅,這明顯是很划算的買賣。
「你能開幾石弓?」呂布問。
人人都在流傳那些奴隸有多便宜,一石粟米能買一家四五口,當然老的不要,專要那一對夫妻,帶上兩三個兒女,這聽起來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大甩賣!
五十萬錢的奴隸應該是什麼樣的?誰也想不出來,但再愚笨的人也能意識到,長安城裡已經見不到新糧了。
陸懸魚偶爾會想,自己在呂布這裏的好感度刷到多少了?她算是可以栽培的親信,還是無足輕重的路人?董卓在這位都亭侯心中又是什麼樣的人呢?她現在這樣對大家說,太師所作所為將要令長安百姓民不聊生,呂布既不氣憤於她詆毀太師之舉,似乎也不覺得太師這樣做有什麼不妥。
「……五千錢?」
「五十萬錢,」李二詭秘地搖搖頭,「有市無價。」
「朝廷鑄了小錢,」那塊羊肉噎得她有點說不出話,努力撓了撓脖子,「所以我想支點糧食。」
啊這……有烤羊吃的嗎?!
一杯酒送了過來,她趕緊接住喝了一大口,總算是將噎住的烤羊肉沖刷進胃袋裡,剛想表示一下感激時才發現是張遼的杯子……
這些強弩多半配給邊境上的軍隊,少半收和_圖_書在雒陽和長安的武庫里,對於這些大漢的軍人而言,他們從未對上過使用強弩的敵人。
東三道上家家戶戶的存糧多少還有一點,只是誰也不敢多吃。眉娘子也不再釀酒,在聽過許多個盜匪興起,四處入室搶糧的流言后,她甚至幾個晚上都不敢入睡。
「那糧價究竟多少?」一個街坊聽了李二這樣聲情並茂的講解,不禁問了出來,「前些日子我聽說竟要三千錢一石?!」
這點溜號很快被高順看出來了,他眉頭一皺,「何事分心?」
在此期間呂布倒是給她講了不少沖陣的心得體會,包括但不限於「什麼時候用長槊」,「什麼時候換銅殳」,「馬上弓需要比地上弓減少幾斗,你猜為什麼」,「如果以後真的見到士兵一屁股坐在那裡咯吱咯吱給弩機上弦,別特么衝鋒了趕緊調轉馬頭逃命」。
立刻張嘴說話是不對勁的,不管中外古今,嘴巴里塞東西的時候跟人講話都很不禮貌。因此她還得趕緊將肉咽下去,然後才能從喉嚨眼兒里憋出來悶悶的一聲。
「天下沒有能擋腰引弩的甲,」沐浴完畢的高順走了過來,頭髮雖然還有點濕,但已經束得一絲不苟,尋了張馬扎坐了下來,「需用長牌擋之。」
所以她能勸他,去向董卓行諫言,勸董太師收了神通,別再往市場里瘋狂投入小錢嗎?
「難道已至萬錢?!」有人這樣驚呼。
「怎麼,眉娘子是怕又被劫了去?」
李二搖搖頭,「再猜。」
「嗯……二石多,不到三石。」她想了想。
「小錢?」魏續左右看看,「跟糧食有什麼關係?」
「再過一陣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