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在朝中無權無勢,能許他什麼?不過金帛美人罷了,」賈詡笑道,「竟也如此賣力,待城破時,許他加倍的金帛美色便是。」
「今日那個劍士仍在?」
他這一日吃得很少,只喝一點清水,其餘什麼都不碰,也不許閑人進帳叨擾。
董卓既死,西涼人便是國賊流寇,現下不過烏合之眾,全靠這幾個部將維持,如果能陣斬李傕郭汜,不必說驚擾士氣,便是頃刻間令西涼人潰不成軍也是大有可能。
郭汜出身馬賊,若論馬上作戰,的確在西涼軍中是數一數二的,但論起粗魯,也是西涼軍中其餘將領拍馬也不能及的。
「嗯,這樣的人,平日混跡市井之間,心中卻傲氣得緊,」賈詡心平氣和地說道,「若能生擒,帶來與我。」
若天不絕大漢,他今日該當將郭汜斬于馬下!
他就是要羞辱這些西涼人!
親兵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解,「還有?」
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有這樣名聲的涼州人是不會懼怕并州兵的,當他們聽到震動大地的聲音,甚至為之欣悅不已——幸虧有這樣的亂世,才有機會同并州騎兵一決雌雄!
終於金烏將落時,親兵又一次進帳,「將軍,城北有信。」
呂布這支騎兵在城北大殺特殺時,郭汜的其餘兵馬還在圍困長安城西北角。
「就是此賊害了董公!」李傕咬牙切齒道,「誰肯為董公報仇?!」
心念電轉,不過須臾,弩兵尚未架起強弩,呂布馬快,又是自上游的山丘上衝下來,李傕不再猶豫,立刻撥馬呼和,退回中軍!
邊地武人出身的呂布雖然總是想不出那些公卿世家腦子裡在想點啥,但他還頗清楚李傕郭汜腦子裡都塞了些什麼東西和*圖*書,而且他已經想好了一個計謀。
他的聲音略有些不鎮定,但他此時已顧不上那許多,待看完這封密信,賈詡終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手中持了信,卻問起親兵另一個問題。
在東北方的渭水上游剛剛捲起煙塵,人影看得還不是很清晰時,一支筆直如流星般的利箭已經射了過來,一箭正中牙旗兵胸口!
「是。」
於是那個氣定神閑,處變不驚的文士終於自行軍榻上起身,「取來與我!」
「據說不過雜役親隨。」
「將軍是說……長安城破?」
呂布並沒向自己身後看,他一共數千兵力,其中步兵大半交由高順去守城南,以防張濟樊稠,只剩千余騎兵跟在自己身邊,剩下帶出來的不過王允交由他的五千叟兵,那些操著一口半生不熟官話,曲發木耳、環鐵襄結的士兵是他從未打過交道,短時期內也難以降服的。因而雖然也站在他身後,環繞在他那威風凜凜、秉旄仗鉞的儀仗周身,但到底有多少忠心,又有多少戰鬥力,實在難說清楚。
賈詡手中敲了敲書信,「他是呂布門下的劍客?」
「賊子敢爾!」這位外形便堪稱雄壯的西涼武將大罵一句,「看我今日取爾狗頭!」
電光火石間,他竟然想到了一個好人選,既勇武,又愚直,手下又有一支兵馬可為他所用,不管那人死,還是呂布死,他都樂見其成!
他不是個刻薄的人,因而笑容里也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今夜,破城必矣。」
……而這居然是王允能交給他的最有戰鬥力的一支「精兵」?
呂布拎起馬槊,一夾馬腹,赤兔馬一聲嘶鳴便沖了上去!
十數名騎將未必是出了名的和_圖_書宿將,但的確是軍中久經陣戰的老兵,未曾與呂布混戰幾個回合,便一個個頭破血流,掃落馬下!
「去,飛馬請郭將軍來我帳中!」他壓抑著聲音里因憤怒而無法控制的顫抖,「快些!」
「騎將皆已完備?」
因而郭汜被呂布一槊戳落馬下,身受重傷的消息傳來時,賈詡並不驚訝,「可還有什麼消息?」
一旁雖有護旗兵立刻將旗擎了過來,不至牙纛被毀,驚擾大軍,但李傕並非不知兵的文士,他隨董卓征戰二十余年,自恃勇武過人,因而才帶了百余騎臨陣在前,這一支箭卻驚出他一身冷汗!
西涼人兇殘、蠻橫,但也有他們自己的榮譽感,尤其此時圍攻長安,正感如日中天之時,更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兩旁十數名騎將聽到主將厲喝,立刻大吼著策馬沖了上去!
待他喊到第三聲時,連他身邊那些并州騎將也跟著大聲附和起來!
一身魚鱗鐵札甲,手持長弓的少年將軍聽到呂布喚他,便策馬上前,應了一聲。
「不錯。」高冠博帶的文士出了帳,望了一望那座黯淡的大漢王城,以及依舊徒勞地屹立在城牆上的身影。
王允覺得長安城高峻,只要能守住十數日,賊軍必無糧自散,因此不必大肆犒賞城中守軍。從維持一個國家財政良好運轉的角度講,也許王允是有道理的,國庫里有且只有抄沒董卓www•hetubook.com.com家產這一筆錢,莫說徵收天下賦稅,便是整個三輔想要完全平定,能重新徵收糧稅供給朝廷都不知幾許,此刻若是將最後這筆錢用盡,接下來數年裡,長安不知又將如何孤窮落魄。
李傕的胸口劇烈起伏了一陣后,終於鎮定下來。
「是。」
國庫空虛……?這時候還跟他講國庫空虛,講長安需要錢,將來回雒陽需要錢?陛下大婚需要錢???
「那便出發!」
「西涼無人乎——?!」
於是等那肆意妄為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閃而過後,只留下李傕的牙齒因羞辱而而戰戰作響。
待兩翼的涼州騎兵終於撤回來時,呂布已回到前軍之中。
但他此刻腦子裡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眼裡心裏只有對面大纛下那個騎了烏騅馬的武將!
呂布聽了也不惱,「若不能呢?」
身側的張遼魏續略有些擔心,既擔心將軍數番沖陣的體力消耗,又擔心馬匹是否能支撐得住,但他們知道這是將軍所訂下的計謀,而今不能不為。
全軍嘩然!
天氣炎熱得很,哪怕這一大片空地前有渭水,後有皂河,也不能讓人感到涼爽幾分。
「西涼無人乎——?!!!」
隔著渭河,遙遙便是一片遮雲蔽日的旌旗。
呂布遙遙地又看了一眼對岸那片旌旗,點了點頭。
不回應呂布的挑戰是不成的,西涼人崇尚悍勇之士,若不能直面戰勝呂布,他這一軍士氣蕩然無存,但他身邊又確實沒有能敵呂布之人。
親兵意識到賈詡這番話中出現一個十分關鍵的詞語,更意識到賈詡的神情和聲調中都透露著令人訝異的輕鬆與志得意滿。
「若不能,」郭汜咬牙切齒道,「我甘願罷兵!」
賈詡忽然意https://m.hetubook.com.com識到自己內心的急迫將要溢於言表,便揮了揮手,神情和藹地令親兵退下。
……但問題是,這十幾天要怎麼守?作為陣前作戰的將領,呂布心中竟然完全沒有把握,在他心裏,如果每個守軍都像高順的陷陣營那般如臂使指,別說守十幾日,幾年也能守下來。
待得弓箭手一輪齊射過去,還沒來得及令長牌手就位,這百余騎并州騎兵已經衝到了他們面前!為首的金甲赤兔馬,如狂風一般將西涼人的軍隊沖開了一個口子!不見他如何揮動長槊,只見兩旁士兵血肉飛濺,割草般一片片倒了下去!
他既無恩義與叟人,便須以金帛誘之,田地許之,但王允居然連錢也不出???
騎兵是十分金貴的兵種,想練出一支騎兵需要長年累月的馬上訓練,據說羌胡能在馬上吃喝拉撒,更能在馬上打盹睡覺。因而長期與羌胡作戰的西涼人也養出了一支強悍的騎兵隊伍,不僅兵強,而且馬壯。
對於呂布來說,這正是他想達成的效果,他如此連聲高呼,又有張遼等人作和,莫說近前,便是周圍半里的西涼兵亦能聽得清清楚楚。
「將軍?」
但那些準備迎敵的西涼兵很快發現,這一隊騎兵與他們想象中完全不同。
李傕前後數百名長牌短戟親兵,將他牢牢護在裏面,堪稱固若金湯。呂布倒也不來挑戰,只將西涼軍殺出一條路,調轉馬頭返回之時,連聲高呼:
……西涼無人矣!!!
「已立了三日?」
「仍在。」
……雖說李傕郭汜掠了十幾萬人口來湊數,但旌旗一起,還真有那點烏壓壓的威風。
「西涼無人乎——?!」
他自雒陽而至長安,也見過呂布數次,彼此看不順眼,不過面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情義罷了。他不屑呂布背主求榮,以為不過以巧言媚上才蒙董公器重,而今才驚覺呂布勇武,遠在他人之上!
「誰肯為董公報仇?!!!」
見到那十數名騎將卷著塵土衝上來時,呂布將長槊丟與部曲,取了銅殳,一夾馬腹,赤兔馬嘶鳴一聲,重又迎了上去!這一次他不僅要取他們性命,還要將他們打得腦漿迸裂,墜落馬下,他非要打得李傕忍受不住,要麼出戰,要麼顏面無存地退兵!
若當真如此,則天佑長安,天佑大漢!
郿鄔有數萬斤黃金,都搬到哪去了?搬去國庫了?那為什麼不拿出來用?
「董卓既死——」半身鮮血染紅金甲的呂布一甩銅殳上的鮮血與腦漿,威風凜凜地策馬于陣前,他的高呼裹著身後百余騎將桀驁放肆的大笑聲,如尖刀般扎進了西涼軍中,「西涼果無人矣!」
但長安守軍完全是拼湊而成的爛攤子,守城日久早晚要出事,他想,他必須換個方法。
比如說李傕與呂布陣前互罵時,還能文縐縐地來一套「背主逆賊,尚有顏面存世乎?」之類的場面話,待郭汜領部曲而至時,是一句場面話也不講的。
但賈詡也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這上。
自從臨近長安,他已經籌謀某件事許久,現下也不過閉目養神,靜待來信罷了。
呂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漢忠臣,他從戎十余年,似乎大多想的都是自己家那點事,比如說如何陞官,如何發財,如何盡量讓家中兩位夫人體面些,再體面些,如何給他的女兒攢一份嫁妝。
關於這種非要陣前獨共對戰,呈匹夫之勇的行為,賈詡既不贊同,也不反對,畢竟呂布親手殺了董卓,「殺死呂布」算是西涼軍中的大義,這是不好阻攔的。
「文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