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要變天了！」他們最後只會這樣說，「往西跑才有活路！」
「當然啊！」
走了一路，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糧食是有數的，羊也不能殺了吃肉，於是她一路上基本是見到什麼就殺什麼，殺得最多的是野狗，其次是烏鴉，再次偶爾捉兩條魚。
「郎君所說，」只有一個小蘿莉一臉懵，「我不明白。」
雖說住了半年，但好歹臨走時也跟他家打掃了一下，因此主人家應該沒有什麼不滿。
因為當她們離開雒陽，沿著黃河慢慢向東而去時，她們是路過了陳留的，而那裡實際上離潁川也不遠。
但不知道是她的路線選得太對還是什麼緣故……
但是，要起個什麼樣的名字呢？
她的背後似乎背上了一座巨大無比的犁，跟隨著她在血肉大地上艱難前行，不斷的翻出白骨和腐血。有人面蛇與人面鳥盤在犁上，對著她嘶鳴；
「那，馬旁邊那個，是男是女呢？為什麼穿著那樣的衣服？哇腦袋上那個！那是什麼！」
「……對，對對。」
她們約莫是進入山東境內了，後世的山東她是有一點了解的，雖然稱不上什麼極致的繁華富麗，但也是豐饒秀美的一方水土，經濟數據相當不錯來著……
「不是說袁紹十分寬仁愛民嗎？」她問，「他不會保護百姓嗎？」
這真是太搞笑了。
「北邊好像叫公孫什麼，反正也在打仗。」
「那不是更好？」
當她沿著黃河，慢慢向東北而去時，她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也嚇人！」同心嚷道，「這是什麼遊戲！誰會玩m.hetubook.com.com這種遊戲！」
「郎君有所不知，」小吏說道，「此處將近冀青邊界，這數年間，袁紹與田楷相互攻伐，百姓家的糧食早就被掠盡了，因而農人逃難時便只能挖草根來吃，去歲百姓挖得狠了，草籽也盡絕了，因此今年連草也生不出了。」
她們就這樣一路向著東北而去，路上並沒有遇見什麼亂兵，也沒有遇到流寇，這片大地彷彿徹底死去了，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尚未變成白骨的屍體，一具疊著一具，訴說著這裏發生過什麼。
……但為什麼她越往山東走，土地就越荒蕪，甚至連草都變得稀稀落落起來？
只不過繼續向前，逐漸就有了人煙。
【我好像有點累了。】她嘟囔了一句。
「我把它拋向空中，落下來時，要是正面，你活，要是背面，你死。」她停了停，「我都說了開玩笑啊！你繼續和面就是啦！」
還有張緡，眉娘，三郎，阿謙，他們似乎在沉默地跟著她，他們的眼睛里好像帶著淚水，卻無法講出她能聽懂的話語；
【比如說……騎士與風車？】
……草，也生不出了。
但從那裡開始她們所見到的，就是另一片地獄了。
新年時要吃什麼？除了五辛盤之外，同心和四娘、李二都立刻表示要吃餃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是董白也跟著表示要吃餃子。
「有錢人家的東西就是好。」陸懸魚回頭看了一眼，還有點戀戀不捨。
「那我們待在這裏呢？」四娘有點猶豫地說，「這裏很安定啊。」
……話說得不錯，她想，跑慢了的就躺路邊兒了，埋都沒得埋。
「東面？東面是不是在打仗？」
實際上，在所有造訪過荀彧的「家」的不速之客中，她的確是最客氣的一位。
什麼樣的名字，才能在這個世道里活下去呢？
……其實她不是很想包餃子吃。
而她沉默地行走在這個巨大的墳場里，周圍同行的人彷彿也越來越多。
當黑刃用不緊不慢的聲調講起那個故事時，她正經過一處泥坑，不知怎麼，一腳就踩了進去。
她甚至也沒有聽到身後李二和董白的驚呼聲，以及遠處響起的馬蹄聲。
「嗯嗯。」
「玩五次呢？」她問，「十次呢？如果這不是遊戲呢？」
她站在荒原上，身背黑刃，手持長弓，出神的望向東方的天幕，而後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將那一點光亮抓在手裡。
……小郎哭了起來，於是正在熟睡的阿草被驚醒，也在母親的懷裡大哭起來，兩個娃子此起彼伏的哭聲，迎著春光明媚，長滿綠草的土路，別有一番生趣。
那麼，去海邊吧，造一艘船出海吧，她總能找到那樣一個地方的，荒涼一點也不要緊，貧窮一點也不要緊，只要沒有戰亂。
她想了想，「往東走吧。」
路邊那許許多多的亡魂，聽到有人為他們哭了這一場，應該也會ｈttps://ｍ.ｈｅｔuboｏｋ•ｃoｍ.ｃｏm欣慰吧？
「南邊呢？」
「那便吃餃子吧，」她笑眯眯地說道，「新年新氣象。」
他們甚至不知道打仗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因為他們看不懂旗幟上的字，只知道他們在家鄉老老實實，辛辛苦苦地種地放羊，某一天，他們的家園就變成了戰場，有些人聽了鄰村的消息，拖兒帶女地跑了出來，有些人連鄰村的消息來源也沒有，悄無聲息地就不知去向了。
她抽空瞥了一眼，「那是士人，就像你見過的那位王叔叔一樣，頭頂是戴冠的。」
【……什麼故事？】
「哈？」四娘伸出兩隻沾滿麵粉的手，「怎麼玩遊戲？」
「北邊呢？」
比起她們這些京洛之地的百姓，她發現這天下許多底層的百姓是完完全全沒學過地理的，不知道天下有幾個州，幾個郡，不知道自己家鄉到底在什麼位置。
那些東三道的街坊鄰居在跟著她，似乎在絮絮叨叨地勸說她，想要讓她返回去；
……說人煙有點不太對勁，準確說是流民多了起來，沿著黃河，慢慢地向西走，遇上她們就同她們說，某某地方正在打仗。
董白重新低下頭去開始攪餡兒，同心愣了一會兒，也低頭繼續切她的菜。
「我也想要！」小郎努力探出了半個身子，向著草叢裡俯卧的那個士人伸出手去。
「小孩子？」小郎趴在姐姐的懷裡，盯著一處草叢看了很久，又興奮起來，「姐姐！那個是馬！馬骨對不對？」
這個疑慮到了晚上安營紮寨時，從某個南下逃難的小吏那裡得到了答案。
不僅四娘一臉期待地看向ｍ•ｈｅtｕbook.cｏｍ•cｏm了她，董白和同心，還有燒火的李二也都看了過來。
那些被她殺死的西涼兵也在跟著她，似乎在誇讚她有勇毅之氣，邀請她與他們同行；
但那終究是抓不住的，就像她想象中的那些個寬仁安民的明君一樣，離遠了還能感受到一點光亮，但靠近時終究知道只不過是一場虛幻。
「你找不到什麼地方是沒打仗的，」她說，「不是說袁紹是個對百姓不錯的人嗎？」
「……這一路上就沒有官府？」李二不解地問，「縣城，縣令，郡守大人呢？」
火堆燃盡了，但永夜一般漫長的天空盡頭，出現了一抹黯淡的天光。
「南邊聽說是袁術的地盤，也在打仗。」
忍無可忍的姐姐揪住了他的衣服，照著屁股就是一巴掌，「啪！」
「那誰知道！」農人們這麼說，「保不齊貴人們也一起跑了呢！」
「男的！男的！」
「不用你——你繼續和面就好，這遊戲是我來玩的。」她說，「你看，這枚五銖錢有正面，有反面，對吧？」
「待開春時，」一邊和面，四娘一邊問起來，「咱們要去哪裡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這裏不會永遠沒有人煙的。」
見她們住進了城北某一戶宅邸里，於是周圍漸漸也有流民溜進了閥閱世家的宅院中，畢竟城尉和守軍什麼時候會重新來接管這座破敗的都城這事無人知曉，但冬天如果沒有一棟能遮蔽風雪的房子，那是實打實要死人的。
「玩一次就很嚇人嗎？」
因為上一個新年，大家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餃子，圍觀阿謙丟臉的事，彷彿還在昨天一樣。
遠處有傾倒和_圖_書的大山在緩慢墜落，煙塵布滿了天空，那大山似乎傾倒了一千年，一萬年，又似乎就那樣停滯住了，亘古不變。
【你確實會覺得累的，】黑刃的聲音十分溫和，【需要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輕鬆一下嗎？】
「那就不明白吧，」她想說很多話，但最後還是笑了一笑，「要是東邊到處都在打仗，我們就造船，尋個海島，我們去海上生活。」
又一個在雒陽過的新年。
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呢？但這些流民也說不清楚。
小吏看著她，沒說話，但是那十分豐富的表情已經替他說明了一切。
草，從小吏的眼睛里生了出來。
到了陽春三月，天氣轉暖，娃子看著也健壯許多后，她們終於是離開了這座宅邸，董白還真一本正經地寫了一竹簡的賬單，包括但不限於拆他家的板子，鋤了他家的花草，搬走了他家一罈子的粗鹽，還帶走兩個鋪蓋捲兒，以及一大捆油布——這個可太有用了。
「那個！那個是女人！」
「讓阿草改個名字吧。」她跟東三道小分隊的姐姐妹妹們說道，「是我低估了貴人們啊。」
她翻翻衣服，摸出了一枚五銖錢，「咱們來玩個遊戲？」
她的身體一瞬間失去了平衡，於是便栽了進去，但她並未感覺到驚慌，而是在那一瞬間，感到了久違的輕鬆與靜謐。
大片的農田都被荒廢了，但經歷過一個寒冬，野草生得還不算很高，於是走一路就能看一路戰火留下的痕迹，那些已經被大地消化了一年的屍體逐漸顯露出白骨的模樣，但身上的衣服還未完全風化，於是路上十分無趣的小郎便獲得了一個新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