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買個小莊子,」她不自在地說道,「有就有,沒有的話我就……」
豈止不像正規軍,簡直比山賊好點不多。
她低下頭,看著小郎,小郎抬起臉,盯著她,看她沒吭聲,於是那兩條細細的眉毛就扭在了一起,整張臉都顯得委屈極了,但還忍著,沒有立刻哭出來,似乎想要等一等,看看她會不會回心轉意,從身後變出一包糖來給他呢?
也不完全是這樣,她想,也有很多百姓並沒有「散走」。
而關張統領的那支兵馬相比較而言就十分寒磣了。
他們駐紮在城西的一個小田莊裏面,約有千人左右,每日操練也還勤快,但這支軍隊不僅全是步兵,而且其中七八百人都是矛手,這就很奇葩了。
「那為什麼不使人去那等大城……比如臨淄多訂些武器呢?」她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笨蛋的問題。
但崩潰完還得打起精神來做事,比如說曹軍撤退時四處放火不說,還經常用屍體填井,於是官吏還必須得發動民夫慢慢清理填埋屍體,再重新掘井,否則那些被污染的水源來年將帶來可怕的瘟疫。
「徐州好玩嗎?好看嗎?地里長什麼?」他拽著她的衣角,圓圓的臉蛋上兩個酒窩,滿心滿眼都是期待,「帶回什麼東西啦?」
然而直到四娘忙忙地跑來將小郎拽走,董白和同心迎她進來,陸懸魚還是那樣沉默著沒有吭聲。
塵世里得不到的東西,天上也不會得到。
她在徐州暫留的這幾日很少說話,幾乎不出門與人交際,只偶爾在城外走一走,看看那些百姓的模樣。
她一點也不吃激將法,「就算我敢住,難道我的家眷也敢住嗎?」
「你就給我介紹這種莊子,」她說,「田國讓啊田國讓,你心黑啊。」
當她尋到田豫時,這位田縣丞正在案牘勞和圖書形,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她坐下來時,他只「嗯嗯啊啊」支吾了幾聲,讓她自己去尋水杯倒水,順帶說清來意。
「四個亦可,懸魚覺得如何?」
正講到李二的錢有可能藏在哪裡時,小郎「蹬蹬蹬」地又跑過來了。
「我想在平原城外買個房子,」她說,「要大一點,能裝下一些人的,離城不必太近,城中似乎都沒人想賣房子,但我知道你們之前沒收了劉平不少家產,所以我來啦。」
哪怕不算大漢正規軍才有的強弩,一支軍隊最基本也該有刀手、弓手、長牌兵這些兵種,矛手該有隻藤牌做配套防護,但關張這支千人隊除了長矛之外,還有一部分刀手,除此外只有護旗兵才配藤牌,這看起來就……
不過這樣的沉思沒有持續很久,她們倆看到她這樣沉鬱的神情,立刻換了個話題,先講了講城中最近的瑣事,比如說劉備遣來的僕人每天都會來兩趟,剛開始來得有點敷衍,後來好像有點想給阿草當乾爹,於是劈柴打水都變得非常積極了;比如說自她走後,李二堅持不懈地進行他那脫單計劃,但至今沒有進展;又比如說……秋收的季節過去了,大家滿懷期待地種起了冬小麥,她租下的那塊田地也不能免俗,活計都交給李二去做了,但她出城時發現李二並沒有做那個,而是靠著那張坑蒙拐騙耍心眼的嘴在一家肉鋪尋到了份短工,於是得來的工錢除卻僱人種地,額外還能剩一筆藏下來,真是太神奇了。
他還有不到三百的騎兵,由趙雲統領,但這支騎兵,以及趙子龍本人都是公孫瓚借給他的,也不能算是劉備自己的兵;
劉備沒有大規模招兵買馬,鍛打兵器,不是因為平原城沒有人,也不是因為青州其他地方就沒人沒鐵匠沒兵器了。
最後,hetubook•com.com這莊子在城北約五十里的地方,與其說這是平原城附近,不如說是冀州附近,這已經是袁紹的地盤兒了!怪不得沒人買!怪不得荒廢這麼久!誰他喵的敢買在比戰壕還往前的前線上啊?!劉平這個袁紹粉自己也不敢住這裏啊!
看起來有點不拿她當外人了,她摸摸下巴,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但考慮到田豫那個摳搜勁兒,她覺得警惕心也不能放下。
比如說,劉備麾下約有七千兵馬,但其中五千人是田楷調撥到平原的,只能算是借給劉備,不能算劉備自己的兵;
還挺平安的,她緩慢地眨了眨眼。
但它有幾個美中不足。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他又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將睫毛照出了一小片陰影。
「自然是有的,」田豫斬釘截鐵地說道,「上次之事,我心中一直內疚。賢弟既欲置產,我當為之謀划。」
「……話是不錯,」她滯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那也不對,你憑什麼收我五個金餅子啊!」
田豫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眼睛里簡直放出光來。
……就這還能打架的?她聽得有點反應不過來,小軍校揣度她的神色,便立刻又加了一句。
可能是田豫答應得太痛快,她總還是覺得肉疼。
「還挺甜的。」她看看那兩個小心翼翼盯著她的姐姐妹妹,想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確實挺甜。」
「郎君休小瞧了去,那等嘯聚山林的蟊賊多半還只有長棍呢,比起來我們這已經不算差了!」
而她是全家除阿草之外最有特權的人,她什麼活也不做,麥子也不管了,園子里最後的幾棵白菜也不管了,每日專心致志地四處亂轉,在城內轉時就徒步走,城外轉時偶爾就騎騎馬,每天都會去縣府閑逛,有人要去軍營送hetubook•com.com個口信時,她一般就搶著代勞了。
平原城本身十分荒涼不說,賦稅還要拿來供給田楷公孫瓚借給他的兵馬,省下來的一點點錢糧再用來養活劉備自己的軍隊罷了。
「懸魚欲置一處家產么?」這個青年文官的態度一下子變得非常和氣,手上的工作也不做了,將竹簡分門別類放在一邊,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坐。
一人一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黑刃重新開口了。
也在天上。
「若是旁人,自然住不得這樣的莊子,」他說,「但懸魚劍術絕倫,萬軍從中亦可全身而退,難道也不敢住嗎?」
回到平原之後,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懶洋洋的狀態,同心要照顧孩子,阿白要教小郎識字,四娘覺得織布縫衣做家務才是正事,但除此外也願意跟著阿白學幾個字,李二白天出門賺錢,晚上跑回來吃頓飯說不定還想偷偷溜出去。
她跟著田豫騎上了馬,馬蹄踩在鋪滿落葉與荒草的原野上,發出了悶悶的響,她望向地平線的邊際,那裡還看不見平原城,但她知道,平原城就在那裡,只要她策馬而行,她是一定會跑到那裡的。
但天國不一樣。
「郎君豈知,一支矛頭不須五斤鐵,城中隨便一個鐵匠都能打出來,而一柄環首刀至少十斤鐵不說,鍛打起來又極易折,不是熟手豈敢接這個活的?縱他敢接,也尋不出那些鐵石,因此自然是矛多刀少。」
陶謙暫時還未回到徐州,因此簡雍是在郯城與他會面的。
「好,那你說。」她絲毫沒被田豫這種親親熱熱的態度打動,「太貴的我不買,太小的我也不買,太……」
「小郎必是以為你既出了門,必定跟那些貨郎似的,帶什麼好吃好玩的物什回來,」同心說道,「小孩子家的,哪裡知道世道艱難,路途險阻呢?郎君這一路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平安?」
因而十天之後,大概也就是出門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回到平原城時,小郎滿眼期待地伸出了兩隻爪子,她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
【……】
這人具體長什麼樣她是沒見到,畢竟無論是從身份的角度來說,還是社交技巧的角度來說,她都不太適合跟這種大佬打照面……況且要是平時也就罷了,現在整個徐州被曹操一口氣屠殺掉了幾十萬人,「泗水為之不流」,陶謙的情緒有多崩潰可想而知。
……她低頭看看,是一塊飴糖,因為被這熊孩子猶猶豫豫握在手裡好一段時間,邊緣都已經化掉了,因此放在手裡黏黏糊糊的,看起來有點像那個不能言說的東西。
再看看這些士兵衣衫襤褸的模樣……的確比山賊好不到哪去。
董白和同心的表情都有點微妙,董白立刻就想要起身去端盆清水過來幫她洗洗手,但她擺擺手,將那塊化了一小半的飴糖拿起來,塞進嘴裏。
她有點好奇地去打聽了一下軍需到底為什麼慘到這個地步,一個小軍校是這麼回答的。
【你想要做出改變,這很好,但你選擇的路與你自身特質很不相符,你會走得很痛苦,需要我提醒你這一點嗎?】
……單純是因為劉備窮,非常窮,特別窮而已。
田豫半分遲疑都沒有,話接得特別快,「你是想帶家眷住的嗎?我以為你想帶那些遊俠兒來這裏。」
……於是同心和董白的表情就更裂開了。
「……」
【我不在乎這個。】
董白看了看她的臉色,想了一想,「聽說徐州大亂,民皆散走,想必……」
……然後就跑開了。
軍營自然也對這位「隱於市井」的劍俠有所耳聞,因此都待她十分客氣——關張麾下的兵營尤其客氣,因而她仔細觀察的這段日子里,發現了不少值得注意的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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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帶好吃的回來!」他捉住了她的一隻手,將它掰開,一邊往裡塞什麼東西,一邊有點不滿地嚷道,「下次要記得呀!」
……這個感覺跟上次特別像,她想,就是那種拿她當肥羊的感覺。
【我的天國在地上。】她那樣平淡而又冰冷地說給黑刃,也說給自己聽,【我要讓別人看到它。】
但黑刃有些不解,【你不是不準備買房子嗎,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
【我這些日子總在想一件事。】
【升級?】
幾年前的瘟疫帶來了黃巾之亂,徐州好不容易平定下來,這幾年裡也勉強稱一句樂土,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流民慕名而來,現在又變成一地碎瓦頹垣了。
她剛想習慣性說三個,突然反應過來,「一個!不賣拉倒!」
劉平的這套別院的確很大,主僕客卧廚一起算上,足有二十多個房間,而且附近還有十幾畝地,一片果林,林中一彎溪水經過,春夜裡坐在溪旁,可以彈琴,可以喝酒,可以賞玩一輪圓月,也可以悠然地感受這一點清幽靜謐之意。
為了讓她說的話更可信一點,她還舔了一下掌心的那點糖汁。
首先是所有傢具都幾乎被搬空了,席子也不剩一張;
田豫一瞬間抬起了頭,那雙盯了竹簡許久的眼睛竟然還能迸出亮光,看得她很不自在地往後蹭了蹭。
「賣。」田豫一臉平靜,「回縣府吧,我與你寫契紙。」
這兩座兵營陣容齊整,雖比不上高順的陷陣營兵精糧足,鎧甲齊備,但看起來好歹也是正規軍的模樣。
他們在井下,在河裡,在斷壁殘垣間。
再其次是這莊子沒有圍牆,圍牆都被拆得差不多了,只有七零八落的柵欄,想住還得重新將圍牆修起來;
其次是那十幾畝地已經完全放荒了,想種地要重新開墾;
「我帶你去!那套莊子清幽得很,卻只要五個金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