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列缺劍
第二十一章 創業未半,先開香檳

「給這個人頭髮鬍子都剃了。」她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了一把五銖錢出來,扔了過去,「就在院子里剃。」
那座鄔堡的主人之前沒有這種招募需求,現在跑過來瘋狂挖她牆角,這行為就跟過幾年才能上線的那位內心世界路人皆知的磊落男子似的——路人皆知。
雖然打是打不過她的,但山羊胡硬是陰沉著一張臉不吭聲,任由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哭著撲上來,給她下跪磕頭。
「我只是不理解,」她說,「你在這裏,住的也沒我那裡好,祿米必定也沒我給得多,而且他們也不像我這樣尊重你,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這一招暫時見效了,接下來這兩天里,遊俠兒不僅學得很努力,而且還能給那三十多個學歷胎教的大頭兵當一當輔導員,教他們簡單的加減乘除,以及別的字學不會先不要緊,先得把「平原」「劉」「陸」這幾個字學會了,將來知道跟著旗走,別走丟了……
她和堡主的矛盾已經解決完了,堡主同大家宣布這是一場誤會,她是堡主十分看重的豪傑、劍客、將軍、座上賓,總之她跑到後面僕役住的泥屋裡找誰晦氣,鄔堡里的人都十分明智地假裝看不見。
這問題有點麻煩,她覺得需要再想想。現在她一個人負責起了五十多人每天開銷用度,光是每天記賬核對就已經要頭禿,外加五十幾個人年齡不同,籍貫不同,性格不同,生活習慣也不同,她甚至連不能隨地大小便,飯前便后要洗手這點破事都要每天跟他們說好幾遍!
鄔堡的僕人走了,她圍著這堆東西打了很久的轉,心裏漸漸起了一個壞主意。
「將軍寬仁,護佑一方百姓,既蒙將軍恩德,恨不能結草銜環以報!」老頭兒哭著說道m.hetubook.com.com,「以後必定按月押送糧草至營中,略表一二心意!」
……這個哥還真上道!她有點好奇地抬頭,「什麼忙?」
問清楚了那個鄔堡的位置之後,她沒說二話,騎上馬就跑過去了。
「看看這個世間,」她說,「你快意嗎?」
「賤婦!爾欲使我失大節耶!」他罵道,「我寧死,也不為賤民下!」
一鬆手,老頭兒瞬間滑落到地板上,軟軟的跟滾燙鐵板上的黃油似的,再也沒有地方豪強那個山大王的氣勢了。
這種消息論理一條鹹魚是沒資格聽說的,但袁本初家大業大,麾下一個郡守也能派出騎兵斥候,跑過來偵查時自覺離得極遠,萬萬想不到有人會開三石弓,於是斥候留下了,馬留下了,消息也留下了。
之所以送這個數,是因為這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個人一個月的糧食,細布可以用作發餉。豬羊和酒都是賠罪用的,木炭乾柴是用來幫助他們過冬的,哦對了,還特別貼心地把小鬍子順走的那些傢具都帶回來了。
片刻之後,她將黑刃收回了鞘中,拎起一根木棍,踩著轟然倒塌的門板走進了鄔堡,將幾個衝上來的家丁打飛到一旁,一步步地走進了鱗次櫛比的建築群中,她走的速度不快,因為她需要尋找到這座鄔堡的主人,但她在路上也不是什麼都沒做。
她不得不加重語氣,「想出走的話,有賞啊。」
山羊胡沉默不語。
似乎是聽到話里有些活絡的意思,他的妻子膝行著回到山羊胡身邊,抱著他的腿哀求起來,「先生,將軍如此看重先生,先生何不效法廉頗,若誠心悔過……」
遊俠們視死如歸,士兵們瑟瑟發抖,而陸懸魚的內心簡直要笑死。
仇恨、鄙夷hetubook.com.com、譏諷。
「自然是為了慨然快意,行走世間!」
她扔下了木棍,老頭明顯緩了一口氣,討好地沖她笑了一笑。
士兵們趕緊撲通撲通地跪下了,「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關於掃盲這件事,幾個遊俠兒提出過反對意見,「我等又非世家子,讀書何用?」
李二那張粗糙的臉扭成一個奇異的形狀,忽然又釋然了,「阿白小娘子啊!」
那瘦弱婦人被踹倒在地,起也起不來,兩個孩子撲到她的身上大哭不止,看得她疑惑極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給我尋一個識文斷字又忠心可靠的人來,我就放你走。」
「是是是是是,」老頭兒涕淚橫流,「原以為傳言皆虛妄,不想將軍果真天人下凡!勇冠三軍,雖項王亦不能比!求將軍放過我一家老小!我願將招募來士兵盡皆還與將軍!」
……山羊胡很尷尬,她也很尷尬。
雖說袁紹此時剛剛同公孫瓚打完仗,根本不想掉頭回來為了一支三十人的軍隊而再跟田楷劉備打一仗,但豪強們的聲音傳到了郡守耳中,這位郡守還是派出了郡中一隊千人守軍,出發準備來碾平這裏。
因此等了許久也等不到救兵的山羊胡崩潰了,「你究竟想怎樣!」
「將軍若能放小人回平原城幾天,」他努力地說道,「小人有個相熟的婦人……」
到鄔堡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門也已經關上了。
在陸家軍建軍第五天,也就是兵變的第三天上,那個鄔堡趕著驢車送來了一份厚禮,除了三十石糧食,三十匹細布之外,還附帶了不少木炭、乾柴,豬羊各十頭,以及兩瓮酒,並且約定了下個月還是這些糧食布帛,還是這個時間送來。
「背主之人,我要來何用?hetubook•com.com」她冷笑了一聲,「你想要,便儘管留下。」
不過在陸懸魚矢志不渝地碰瓷了好幾家鄔堡之後,李二終於獲得了一個回平原城通風報信的機會。
她就這樣不疾不徐地一間接一間屋子地走動,時不時踹飛幾個大著膽子湊上前來的僕役,還嚇哭了好幾間屋子裡的小孩,以及穿著華麗,有可能是堡主小妾的女人。
識文斷字,忠心可靠,除此外騎術高超,能當半個斥候用,還特別有世家風度,能當個禮儀老師,聽起來完美無缺。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這扇兩丈高的實木大門之後,無視掉哨塔上僕役的問詢,默不作聲地拔出了黑刃。
世界上有無數的人,無數的組織,因此衍生出無數的矛盾,有的容易解決,有的難以解決,有的可以用言辭解決,有的可以用聯姻解決,但無論如何,總有一種辦法可以解決一切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而陸懸魚特別擅長這種解決矛盾的技巧。
於是那兩個可能是堡主身邊親信的人就小心翼翼蹭了過來,「將軍有何吩咐?」
但山羊胡露出了一個傲然的笑容,「不錯,你一個殺豬匠,也配做我的主君么?!你可知我是太原張氏子,祖上……」
但她騎在馬上,慢慢地走在荒原上時,還是忍不住想起山羊胡那個眼神。
比如見到人家的青瓷花瓶,她隨手就敲碎了。
但問題是……作為一條捨棄了情商與魅力,換來幾乎可以說站在本位面頂端的戰鬥力的鹹魚,她想要對周圍的鄔堡做點什麼,是根本不需要那幾十號老弱病殘幫忙的。
「但阿白是個女孩兒,來這裏不安全,」她說,「把你喊來我都不放心,要令長額外看顧她們才行呢。」
外面的人點著火把在那裡探頭探腦,有幾個之和_圖_書前跳槽過來的士兵一臉心驚膽戰,縮在角落裡悄悄伸脖子往這邊看,她都渾然不在意,只隨便指了兩個人,「你們,過來。」
三十多人,加上十幾個遊俠,湊一起正好五十人,她也佛了,暫時不募兵,先給這些人從基礎開始掃盲。每天上午學習,下午操練,晚上學習。
又比如人家養得皮毛錚亮的獵犬,衝上來想要衝她呲牙,她舉起了木棒——然後狗子就瘋狂夾著尾巴跑了;
後面的話她沒聽完,她伸手揪住了他,在他妻兒的驚呼與哭喊聲中將他拖了出去。
她正想走開,想想忽然轉過頭,「哦對了,山羊胡呢?」
……再往裡走就時不時見到女人孩子狗抱著哭的場景,特別可怕,但她總算還是在一群女人中間把瑟瑟發抖的堡主揪出來了。
「那你練武何用?」
「天底下難道有比將軍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李二再接再厲地攛掇著,「何況將軍也可以先將她接來,等這邊有了得用的人後,再送她回去啊。」
礙於生計不得不收了她的錢,因此更加憎恨她。
她從背後抽出了黑刃,於是老頭一瞬間呼吸又屏住了。
「不如我們先把酒篩好吧,」她對李二說,「總算有人送武器來了,我還一直在想我要不要自己在這裏修個鐵匠鋪,看起來是用不著了!」
……她驚呆了。
山羊胡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他那雙赤紅的眼睛轉向了自己妻子,然後猛地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鄔堡給他安排的新辦公室明顯沒有她給他安排的好,毗鄰雜役住的屋子不說,牆皮脫落不說,窗絹還漏了兩個洞,屋子裡的傢具都是他自己背過去的。
她露出了一個如花笑靨,「好,有這份心意就行。」
遊俠兒互相看看,然後一臉迷茫地看向她。
「將www.hetubook.com.com軍看中哪個鄔堡啦?」他小聲說道,「小人可以去謀個職位,只要將軍開恩,幫小人一個忙就行。」
「你現在知道了,」她揪住那個老頭兒的衣領,「我想拆了你的家業,是用不著別人的。」
察覺到自己口才怎麼也說服不了這群傢伙之後,陸懸魚決定用更簡單粗暴些的辦法。
她一臉惆悵地回了屋子裡去,坐火盆後面發獃,於是李二跟進來了。
「每天上午學識文斷字,誰學得好,下午我另外拿出半個時辰來教劍術。」她說,「就只教那一個人。」
「再給你一次機會,」她笑道,「重新說。」
「……賤民?」
老頭兒額頭上流下的汗珠化為了泛紅眼尾的那一抹晶瑩淚水。
無非是不希望這裡有個新的武裝力量,想用一點手段將她扼殺在搖籃里而已。
豪強和豪強的性格不同,雖說都聽聞了平原城有位劍客一人殺退千余黑山賊的新聞,也親眼見識了這少年的驚人武藝,但他畢竟只是個帶了幾十號老弱病殘,孤軍屯于城外的小角色,鄔堡奈何不得他,袁本初的軍隊也奈何不得他嗎?
「你們還有人想走嗎?」她抬起頭,看看周圍,士兵們拚命搖頭。
老頭兒額頭流下一滴汗珠,「是老朽昏聵,失禮在前,失言在後!老朽願送豬羊各十頭,粟米百石,絲絹百匹作為賠禮如何?」
她四處看看,他縮在角落裡喘著粗氣,怒視著他。
再比如見到了美輪美奐的博山爐,她也一棒子砸扁了。
山羊胡發出了嚎叫聲,但周圍人一擁而上,給他捆了個結結實實,那兩個人手疾眼快地將他嘴巴堵上了,再發不出半點不敬之語。對這座鄔堡來說,好聲好氣給這位將軍送走才是最主要的事,亂世里想活下去都不容易,誰在乎一個破落士人的自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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