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好奇心也起來了,跟著那些農人一路向南,未走多遠,便聽到了十分熱鬧的聲音。
的確還有人未走遠,大包小裹丟在板車上,板車扔在路邊,這一群閑漢不趕路,光在路邊蹲著閑聊。
這位美丈夫聽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於是護衛他的騎兵也大笑起來。
她見了就有氣,「你們這是聊什麼呢!有什麼好聊的!」
徐孟的確沒有違背他的誓言,他的確沒有背棄陸懸魚而選袁術。
【他說若是背棄你而選袁術,他就天人共戮,天人共誅。】
她現在覺得周身都好像掉進了冰水裡一樣提神醒腦,清涼至極。
她有大半年沒進行過痛苦的行軍了,過去那些糟心的回憶就忍不住又浮上心頭。
這支兩千步卒的軍隊額外還有一百騎兵,功曹小吏幾十人,工匠醫師幾十人,運送輜重的民夫千人,以及聽說不打仗了,早有歸心跟著部隊回家鄉的下邳群眾數千人。
「休如此說,」這位外來客笑道,「我聽說那位小陸郎君亦有清名,道復待其何薄耶?」
「此亂世也,將軍才志高遠,自當有一番作為,」徐公如此笑道,「但若將軍將來成家立業,欲尋清凈處安置家小,須記得回廣陵來!」
「徐公也須珍重,」她說,「若是廣陵告急,送信至小沛便是!」
「非我作態,」徐孟抓住這位美丈夫的手,一邊起身,一邊神情懇切地繼續說道,「明公受天子詔而牧萬民,今肯屈尊而至,我廣陵郡終能見天日矣!」
兩個人都默不作聲,陸懸魚把這當成了她已經說服他們的證據,於是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就奔著廣陵城的方向跑回去了。
她這樣忙忙碌碌了幾天之後,徐公登門了。
廣陵城南門這裏,從城外笑到城內,所有人都開心極了。
田豫有點不解,「郎君hetubook•com.com遣幾名小吏去后軍驗看便是,何必親往?」
她低頭看了一眼——《夾氏傳》。
「也不是謠傳,」她說,「陶使君的公文已至,我的確這幾日便要回小沛。」
穿過幾道土路,又繞過一座山丘,廣陵城的輪廓遙遙地又浮現在眼前。
時逢亂世,廣陵城又毗鄰揚州袁術地界,自然警醒,每日酉時便要關閉城門,防止賊人入城,這一點不假。
雖然嘴上說「僅備薄酒」,實際還是很豐盛的。徐孟將城中世家大族都請了來,一同為她送行,於是席間熱鬧無比。
「這位貴人究竟是誰啊?」
不知道是不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的緣故,自從收過幾封自小沛而來的家信后,她終於收到了以徐州牧陶謙的名義下達的公文——當然,是劉備寫的,光是陶謙的書信不足以調動她——說是廣陵郡守已經選好了,讓她收拾收拾準備回家過年。
臘月已近,想回家就要趕緊準備起來,她同田豫和太史慈都說了一下這件事,田豫當然是她去哪就跟到哪,但拔寨啟程不是說說就算的事,尤其她還得帶上一群見縫插針四處亂竄的浮屠教徒。原本漢朝人民就很愛祭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現在廣陵郡附近的封建迷信濃度突然升高。
「我等日思夜盼,如嬰兒之盼父母,」徐孟上前幾步,無比鄭重地俯地行了大禮,「而今終將明公盼來了!」
於是行進速度就很不能深究,天不亮就出了城,太陽將要升到中午時,這支隊伍在土路上無窮無盡地走著,似乎根本還未離城。
但現在是中午,誰聽說過此時關閉城門的?難道城中出事了?
……所以這是迎接誰呢?
【我都快跟著感動了。】黑刃冷不丁地吐槽道。
陸懸魚一般算自己的兵馬是按作戰https://www.hetubook.com.com
部隊的人數算的,一共兩千人,聽起來不多,但考慮到是脫產的職業軍人,她自覺已經很了不起。
……她倒不會評論燒香拜佛好不好,佛系一點沒啥,但這個除她之外沒人監管的浮屠教就真的不太合適。溫情一點說,好好做活吃飯的一家人突然想開了,老人孩子也不撫養了,媳婦或丈夫也不要了,都跑去跟著披赤衣,這很不負責任;冷酷一點說,作為一個踏入統治階級門檻的新手,哪怕是為了賦稅和人口,她也不會樂意看到出家人越來越多的。
「縱真疑我,我行事坦蕩,又有何懼?」她倒不以為意,「徐公不必替我擔憂。」
短簫鐃歌,伐鼓淵淵。不像是出了什麼事,倒很像是迎接人,她當初跟著劉備進郯城時,陶謙就是派人在城門處這麼吹吹打打的,只不過她來廣陵時,迎接她的是笮融,那個吹吹打打的調子也是浮屠教的調子,和鼓吹不太相同。
據她所知,新任廣陵太守還在路上。
除了一個混在人群中的陸懸魚。
……眼圈都紅了。
……給她誇得要摳摳地了,真沒那麼好。
……什麼東西。
聽了這話,徐公似乎為之動容不已,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讚歎。
一個人,一柄黑劍,在人群里沉默著。
那些昨天在宴席上情真意切的士人們也大笑起來。
他們每一個人都變得熱情,親切,連之前拔劍嚇唬過她的那個世家子都端了酒爵過來,一臉羞愧地請她原諒,並且情真意切地告訴她,這半年來她在廣陵郡的一言一行皆在眾人眼中,眾人確實沒有見過她這樣甘守清貧的高潔之士,因此才會如此敬服。
「我總覺得又有人偷偷掉隊了。」她說,「我得回去看看。」
整個大營彷彿一鍋蒸騰的開水,從上到下都不得m•hetubook•com.com安寧。
……她忽然中斷了和黑刃的抱怨,拍了拍前面一個人的肩膀。
軍營雖在城外,但她常住郡守府,因此還是自廣陵城北門而出,途徑徐公家門前時,這位文士還領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出來送了她,敬了她三盞酒。
「兵臨城下,我豈敢薄待了他?不瞞明公,自他來此,這城中的更夫祿米都漲了一倍哪!」
【這群王八蛋,】她冷冷地盯著那位舉手投足全是世家風度,引著貴客入城的徐公,【我算是記住這群人了。】
現在她既然要走,大家一定要送點禮物,她既然不收金帛,大家就送點更有廣陵風味的東西,比如說上百斤的臘肉,比如說各種晒乾的河鮮海鮮,比如說各種印染得饒有風情,北方難見的細布,以及雖然粗糙但很有野趣的陶人,再比如說一些尋常士人家找不到的古籍。
「大概不回來了。」她說,「據說新的太守很快就來了。」
徐公滯了一下,「廣陵城便過不得年嗎?將軍若有家人,一併接來便是!為何要走啊!將軍這一別,何時得歸?」
「北門關了?」
搬家在哪朝哪代都很痛苦,她不會強求這些百姓在此安家,但其中有幾戶將女兒嫁給了營中士兵,於是哭哭啼啼吵吵鬧鬧是少不了的,分家分得雞飛狗跳也是避免不了的,甚至有個功曹偷偷瞞著住在小沛的原配,在這裏又當了一回上門女婿,此時見新夫人一腔柔情準備與他同歸,不得不說出了實話,立刻被新夫人全家打破了頭,抓花了臉,整個腦袋血糊糊的不得見人。
……不得見人也就罷了,還告了傷假,不來上班,簡直要氣死田豫。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那人忙著看熱鬧,也沒回頭看她,「這是朝廷親封的揚州牧劉繇啊!」
那人將近四十歲,高冠博帶,面白有須,端坐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裡,不經意一瞥時,便令人感覺到是位氣度高華的美丈夫。
「城中謠傳,將軍欲歸小沛?」徐公十分詫異,「如何會有這樣的消息傳出?」
這個特別親切,特別不見外,特別拿她當自己人的語氣聽得她也有點感動了。
於是街上時不時就能看到披赤衣的僧人走過,有的剃了頭,有的沒剃頭,走街串巷,宣講佛法,其中一部分女性教徒因為擁有女性親和力和宗教親和力的雙重BUFF,還有不少婦人樂意請去家裡坐坐,聽一聽各種稀奇事——畢竟這時代的娛樂太少,哪怕來個說書的聽著也新鮮,何況這麼多仁波切呢。
除此外還有許多人已在城外開墾了荒地,收了一波糧食,甚至還有人種起了冬小麥,這些人八成也是不願意離開的。
她策馬向前,跑了一小段路,果然見到北門弔橋升起,城門緊閉,有往來的農人指指點點一番后,便推著平板車繞行向南。
輪番洗腦之下,廣陵郡的老百姓也有了跟著拜佛的苗頭。
……這也不對勁,若是城中真有事,哪可能只關北城門不關南城門呢?
「將軍!我們剛剛在城門處多留了一陣,想看熱鬧來著,卻被趕出來了!」其中一個閑漢連忙說道,「可惜北門關了,怕繞去南門誤了路程,要不……」
用過宴席之後的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她便率軍啟程了。
士人之中為首的自然是城北的徐孟,這位文士抓緊時間梳洗更衣了一番,此時立於眾人之前,見到遠處旌旗飄飄,上書一個「劉」字,幾十騎簇擁一輛裝飾華美的軺車緩緩而至時,他臉上的笑容便無比真切了。
不管怎麼說,話還是好話,暫且收下。
……劉繇。
【然後呢?】黑刃很歡樂地說道,【你準備現在動手嗎?什麼理由?】
她混在人群里,離得有些遠,還得努和*圖*書力伸脖子才能將車上那人看清楚。
「既如此,明日請至寒舍,為將軍送行可否?」不待她回絕,徐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殷切無比,「僅備薄酒,將軍切勿推辭!」
「老夫年輕時亦曾求學于鴻都,不想董賊禍亂雒陽,諸藏典策文章,競共剖散,深為憾恨。」一位老人這麼語重心長地說道,「將軍年少,不可荒廢日月,須知光武于軍旅中尚能手不釋卷,將軍更該精研學問才是。」
與上一次不同,或許是因為跟這些人混熟了的緣故,陸懸魚覺得這些世家出身的體面人從來沒像今天晚上這麼和藹可親過。
「將軍質如松筠,風霜亦不能改其色,真君子也!」
見徐孟行了這樣的大禮,這人立刻走下車,將其扶起,「道復何須如此?」
「不知道,可能是想讓我回去過年吧。」
徐公大驚失色,「陶恭祖為何如此啊!」
【這王八蛋出爾反爾,跟我說什麼若是背棄我而投奔……】
對於廣陵郡的士族來說,今天是個大日子,他們十分鄭重地梳洗打扮,沐浴更衣,而後神清氣爽地站在城外,等待著這位貴客的來臨。
他很可能一開始選的就是劉繇。
這位文士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這老王八蛋當初怎麼說的來著?】
……這她怎麼知道,她原本以為北方戰局有什麼變化,所以主公要將人調回去,但看信里語氣又很鹹魚,完全是「過年啦趕緊回家吃餃子」的調調,所以她也就實話實說了。
「小吏有時候手段太粗暴,」她說,「我好聲好氣跟他們說。」
她仔細回憶一下,突然驚了。
「廣陵郡上下,誰人不知將軍飭身厲行,忠厚恭儉,以恩厚而得眾心!難道有什麼小人進了讒言,使陶徐州疑心將軍不成?」徐孟又熱心地問了一句,「將軍可需我等代為說項?」
田豫看了一眼太史慈,太史慈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