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換陸懸魚嘴巴張開了,脖子還略往前伸了伸,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看。
「你為何不娶親?」
劉備又摸摸鬍子,仔細回憶了一下。
——只要有飽飯吃,去哪裡都好。
他就萬萬沒想到,「結一門好親」被陸懸魚當成了比改名更可怕的選擇。
「大父孝廉出身,官至東郡范令,家父雖早逝,但我師從盧子干,亦是天下聞名的大家,」劉備說道,「我雖稱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家世,但出身也清晰明白。」
「那你是……」他試探著問,「有什麼心儀的男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一邊點頭,一邊兩隻手攪在一起,開始揪自己手上的死皮。
她仔細想想,似乎主公有手工業黑歷史來著?
「……沒有!」少年趕緊說,「確實沒有。」
……這其實不能怪這位主公,他原本想得挺狡猾,覺得這麼一個年輕人,十八九歲還未娶親,那一聽說能結一門好親,必定很感興趣,若是再拐彎抹角地告訴他,那位世家出身的女郎既賢且美,是個如何大方又活潑的好姑娘,尋常單身小夥子必定落入彀中,到時他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勸他換一個名,再取一個字,這樣才有可能被人家女方看中。
小心翼翼地又問一句,「這就夠了嘛?」
「那要是呂布想拜你為義父呢?」
人畢竟多了些,按照風俗,分了兩室,她跟著姐姐妹妹們喝了一口椒柏酒,而後就從內室轉了出來。
主公開口似乎想說點什麼時,她立刻搶了先。
過了許久之後,呂布才勉強抬起頭,望向自己這些心腹武將,以及追隨他至此的陳宮。
「比方說,本州某一位名士,名將,心折于賢弟的心性品行,事爾如父,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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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道理。
因此逃走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逃去哪裡都好,做奴隸也可以,倒戈成為曹操的士兵也沒什麼,他們是大漢的職業軍人,訓練有素,是相當好用的殺人利器。
「讓人家免費幫我幹活也算不上親近吧?」
「咱們還是聊聊取名字的事吧,」她有點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主公想給我起個什麼新名啊?」
太史慈和田豫也跟她一起過年,但女眷們今天隨便喝,他們卻需要警醒一點。
「若是沒有什麼心儀之人,你為何對結親之事這般忌憚?」
「當人家女婿?」她小心地問了一句。
雖然「單名為貴,雙名為賤」的習俗是王莽改制留下來的產物,但它自上而下的確根深蒂固。劉備希望她改個名字也有其中的緣故。
……但她還是迅速地閃開了!
「我年紀還小,」陸懸魚立刻說道,「還想再等幾年。」
她在腦子裡錘了錘黑刃。
「明公與袁本初既有約定,曹操又久戰勞苦,」田豫如此說道,「今歲兗州經了蝗災,還要袁本初運糧草至兗州,以解燃眉之急,他豈有餘力再犯徐州?」
「我前兩天回小沛,」她試探性地說道,「發現了一家粔籹,還挺好吃的,下次給主公帶點兒?」
但年夜飯也是遠超以往的豐盛熱鬧,本身徐州就靠海,各種海鮮一點也不缺,同心又提前訂了兩頭乳豬,一頭整羊,雞鴨鵝各來幾隻,完全是一張案幾擺不下的那種豪闊。李二新娶的媳婦也帶了過來,是個看著就十分精明的水蛇腰小媳婦,一張嘴抵得上別人七八張,嘰嘰喳喳個不停,連剛剛學會說話,不www.hetubook•com.com
停刷自己存在感的阿草都顯得文靜多了。
因此整座營地漸漸變得安靜,空寂,人聲寥寥。
「要是再打不贏,我們去投劉備如何?」
使用了這些免費家政讓陸懸魚很不安心,但董白倒是勸了她。
「對於那些想要親近你的人來說,這就夠了,」劉備笑了笑,「對於那些搖擺不定,觀察你的人來說,也足夠了。」
……她記得呂布是不吃人的。
因此當她聽到主公那個「拆屋頂」級別的建議時,她立刻有反應了。
否則按照漢朝的「二元」君主觀來說,她一輩子也沒辦法用正常方式徵辟到一個士人來替她幹活,悶棍這東西也不是每每都有效的……
「……為何?」
「主公能先問問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要是好聽我再同意——」
「士人與武人涇渭分明,但三公九卿多出士人,因此……」
「曹操勢大,若再東進……」
「我怎麼知道?到時是陳公為你取名,待那時你便知道了。」劉備說道,「你既同意了,我明日便去登門拜會。」
「不要緊,天下盡有名醫的。」
劉備的眼睛彎了彎。
「……我不是什麼劍神,」她說,「我只是有一柄劍,被朋友贈名『列缺』而已。」
「……郎君?」
「那主公是士人出身嗎?」她連忙問了一句。
但劉備還是得問一句。
「我身有隱疾,」她咬著牙說,「不能娶妻。」
當那一口混著口水的酒液噴出來時,她其實離主公很近。
外面飄起了雪花,屋子裡卻暖洋洋的。
……張遼高順他們應該也不吃。
……那行,她可以試試。
她想象了一下,「那我哪受得起。」
每人面前只擺了一碗桃木煮的湯,一碟https://www•hetubook•com.com乾菜,一碟肉乾,但這已經是將領的待遇了。
劉備終於是說話了。
這可就太奇怪了,劉備上上下下開始打量這個很得自己信任的少年,心想這是什麼道理?
這兩日小沛城中多了不少逃難至此的平民,問起來便說是自二百裡外的山陽而來。
「你不當自己是劍神,這很好。」他端起了一盞酒,「但也不要當自己是個劍客。」
【……我好像說錯話了。】她小心地說道,【你死了嗎?沒死就趕緊出個主意。】
「山陽打仗了嗎?」她當時還問了這個問題,「誰跟誰打?」
換一個體面點兒的名,取一個配得上的字,然後藉由下邳陳氏的背書,給她一個與士族進行正常交往的梯子。至少從此之後,那些不樂意與她為敵的士人不用捏著鼻子忍著恥辱感與她來往,而相對中立與友好的士人也能進一步與她進行正常交際。
今年不比往年,有親兵家的女眷過來替她們打掃房屋,大小蘿莉們不需要自己幹活了。
「嘶——」
「那我就是織席販履之徒啊,」劉備坦然地拍了拍放在一邊席子上的佩劍,「我的劍是幹什麼用的?你的劍是幹什麼用的?」
「那仇敵呢?」
「聽說是曹操和呂布!」那些平民嚷道,「他們打得凶極了!還吃人哪!」
「哦,」她不自然地端著酒盞想了一會兒,「我只是問問,要不要幫呂布一把。」
營中士兵只有一鍋菜湯,勉強飽腹。
主公摸了摸鬍鬚,「邗溝一戰的傳言,我也聽說了,你便是那位名滿天下的列缺劍神嗎?」
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名滿天下的溫侯此時憔悴著一張臉,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大家。
同樣在過年,呂布這裏寒素得多。和-圖-書
漢朝選拔人才使用的是「察舉制」,郡縣先舉「孝廉」,而後各州再選「茂才」,擇其中「賢良方正」者,選拔錄用,而後為官。
「我只是個劍客。」她最後這樣總結了一句。
【我沒主意,】黑刃冷酷地說道,【你不是挺合他眼緣的嗎?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好了。】
「所以說,主公為何要我改名呢?」
劉備瞪了她一眼。
主公姿態十分放鬆地斜靠在憑几上,將酒盞端到唇邊,「你以為,我是如何令徐州士族歸心的?」
席間只有水,沒有酒,兗州今歲大旱,即使不禁酒,民間也拿不出多少新糧釀酒了。
簡直熱得她有點坐不住,快要燙屁股了一般。
「將軍衝鋒陷陣,全靠親兵護衛,因此平時親近些才好。」
田豫遲疑的聲音響起,將她自沉思中拉回來。
董白言簡意賅地給她解釋了一下,簡單來說就是這些親兵的文化素質不高,因此士人那套文縐縐的,客氣而有分寸的交際方式是不成的,粗魯一點,親熱一點,甚至偶爾大呼小叫一點都沒關係,他們的女眷跑來幹活不是白乾的,是帶著期待來的,要是升職沒空缺,至少也可以打聽一下能不能加薪吧?
作為一個典型的天朝子民,陸懸魚性格雖不特別中庸,但也不怎麼激烈。
主公這樣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也趕緊低頭哽咽幾聲,表示自己並沒有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也行,」她最後想了想,「那到底要起個什麼名字呢?」
「……他怎麼無信義了?」
但是主公噴完那一口酒後還沒緩過來,胸腔劇烈起伏,抖著手指點著她,半天沒說出話。
「你今年好歹也有十八歲了,如何還小!」劉備又仔細打量幾眼,「你有什麼心儀的女郎不成?」
和-圖-書這個問題一點都沒難住太史慈,他隨手在屋子裡劃了一個圈。
歲除當天,清早先騎上馬,跑下邳去給主公拜個年,然後再跑回小沛,來來回回嗆了一肚子的風,可以說辛苦極了。
「你不忙著娶媳婦,的確有自知之明,」他嚷道,「就你這張嘴,要是傾慕誰家女郎,想要上門求親,我這當媒人的都羞於開口!」
劉備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在看著她發愣。
……加薪雖然需要通過田主簿的批准,但她自己發點紅包是沒問題的。
她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挺對勁兒,說服她了。
在這期間,劉備喝了幾盞酒,嘆了一會兒氣,又安慰了她幾句。
太史慈發出了一個鼻音。
她小心翼翼給一塊死皮揪了下來,又開始摳第二塊,「嗯嗯,嗯嗯。」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話題又一次回到了正軌上。
回家這幾天已近歲除,又趕上家裡在搞大掃除。
……她身手總是很敏捷的!
「呂布輕狡,最無信義,我等作壁上觀便是,為何要助他?」
席間亦是如此,不聞說笑,甚至無人開口。
劉備低頭四處開始尋找什麼東西,最後抓起一卷竹簡,敲在了她的腦袋上。
陸懸魚的出身有點奇怪,他品行高潔,而且教養也不錯,但衣著樸素,沒聽說喜歡什麼聲色犬馬之事。
天色已晚,外面的雪還在下著,反正也不忙著走,就繼續盤腿坐在那裡,聽主公的小課堂。
「這是士人所儀仗的根本,與武人大有不同,」劉備說,「他們靠察舉做官,你靠戰功做官,你知道嗎?」
她揪到自己的皮了,好疼啊。
……她打了一個激靈。
……她怎麼知道?
這大過年的,嚇唬誰呢!
董白噗嗤一笑,「這樣才親近。」
黑刃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