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氣息為之一滯。
「……小人左思右想,那朱皓心狠手辣,見到諸葛先生這樣寬仁愛民,待民如子的好官,那豈能放過呢?因此小人下定決心,連夜便請那幾位壯士同心合力,雇了些無賴來門前叨擾,又使人假扮成諸葛先生的樣子,大搖大擺地出了西城,暗中卻請諸葛先生與小郎君小娘子幾位,悄悄登船!」李二說到緊張處,連後背也不禁綳直了,「朱皓差人沿江而上,一路追趕,只見岸邊煙塵滾滾,快馬加鞭,旌旗如——」
……但他特別不擅長處理那種複雜的局面,比起跟各路不同的人打交道,叔父更適合在房間里做學問。
因為他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他是小陸將軍,他肯定不願意北海放一個孔融,東萊放一個諸葛玄,然後看著全天下的名士都跑到青州來的。
「那位陸將軍……」
抓賊什麼的根本無所謂,東萊是太史慈的故鄉,田楷既然敗走,東萊郡守也跟著跑了,現下亂作一團,如果太史慈有些想接來徐州的親朋故舊,也可以一併接來。
「我聽什麼捷報,她也不是那樣的魯莽人——」劉備一邊說,一邊打開信看了看。
她抬起頭,「信?誰的?」
「內楊竟還有這樣一處小丘?」太史慈轉來轉去,突然趴到與沙盤平齊的位置,開始用眼睛估量起山丘高度。
她趕緊走下台階,上前扶了一把,「先生英才俊逸,郡中自有盛名,而今琅琊殘破,百廢俱興,正需要先生這樣的人才。」
有了這種黏土,再命人找點顏料過來,她就可以試試上手捏沙盤了,這也不是她搞穿越獨創,據說光武時的名將馬援就曾經用大米造過沙盤,「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給漢光武帝看得直呼過癮,但精度肯定也不如她這種。
見她開始洗手,準備出門的事,太史慈便先離開了,留下一個陳群在帳篷里坐著。
不管怎麼說,她尋思還是得替m.hetubook.com.com主公刷一刷諸葛亮的好感度的,不如寫封信送去下邳,為諸葛叔叔請個官做吧?
……她還得想個辦法。
他興緻勃勃地喊了個文吏進來,吩咐他去寫信,準備奏表,全然沒考慮諸葛玄接到這道公文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與早去的兄長家境雖然不富裕,卻也有數百畝田地,有陸廉將軍在,他是不必擔心自家田地被謀奪了去,連一碗飯都吃不上的。
諸葛亮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就因為東萊不是徐州地盤,所以表,隨便表,都可以表,表出去后顯得親親熱熱又不花錢是其一;陸懸魚現守北海,東萊在北海身後,若是她當真守下北海,那麼東萊自然也在她控制之中,表一個她自己認定的人上任當郡守,她自然也控制得住是其二。
當然,過了一陣子之後她總算理解了陳群想說但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諸葛玄這人,政務方面來說,大概是個優化版的孔融吧。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黑刃突然開口。
「糜子仲送了他家那個弟弟去,雖說糜家確實豪富,但糜芳畢竟不成器;陳家三郎雖說是品行端正又有才華,但也只能在政務上幫些忙而已;陳元方既有心,我便將長文送了去……」劉備說道,「長文雖然有些世家的挑剔,但他畢竟是經學大家出身。」
他也跟著嘆了口氣。
她拿了這封信敲來敲去,「我要回一趟陽都。」
……田豫不發表什麼意見,社畜田豫還在領著北海郡的各路郡官郡吏案牘勞形,瘋狂996。
捏沙盤這種行為對陳群來說有點高深,對太史慈來說就特別的合眼緣。
【我在這個人身上感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它說,【對我來說完全無所謂,但對你來說,也許是有所謂的。】
思考著,思考著,就不覺有些頹然。
按照流程,他自然還得寫信去感謝劉備,但他有個疑問。
再看和_圖_書看諸葛亮,諸葛亮也聽得很認真,但察覺到她的目光后,眼珠忽然轉了一下。
……但光看舉止言談,她實在是看不出來的。
諸葛玄臉上的頹然不見了,他激動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地板傳來了一陣又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
「諸葛先生在否?」
正這麼一邊和太史慈聊天,一邊捏沙盤時,有小兵跑進來。
現在回到故鄉得以安頓下來,細布直裾外面披了件氅衣,頭上束了小冠,腳下踩了方屐,來赴宴時陽都正好下起了第一場雪,於是雪中慢慢走來的諸葛叔叔就特別有出塵脫俗的名士范兒。
待僕役匆匆忙忙跑過來時,諸葛玄已經冷靜下來,吩咐取半匹布帛,酬謝了這位小吏。
「主公這樣著忙,」簡雍發笑,「是想聽小陸將軍的捷報么?」
陸懸魚最近找到了一種黏土,於是順便也找到了一個新樂趣——捏沙盤。
陳群氣息為之一滯。
……不,她只是想給諸葛亮領回來,提前替她幹活,造個連弩給阿白的健婦營而已。
當她返回陽都時,她看到了一個比上次瘦了些,但很精心打扮過的諸葛玄。
她一邊捏,一邊瞥了一眼,「嗯,很適合藏人。」
「這些時日過去了,」劉備說道,「哪個也沒消息,但這也不要緊,多挑幾家嘛——她寫信薦諸葛玄,還誇諸葛玄有風度儀錶,對子侄很慈愛,這是做什麼?」
「聽說劉繇借兵給朱皓,將諸葛玄趕出了豫章,而後卻不知其下落,」他說道,「原來是將軍在買馬骨。」
這位一臉冰清玉潔的風紀委員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欲言又止,然後起身走了。
……這聽起來就有點可憐。
……這封信不是李二自己寫的,他的文化水平不足以寫信,不知道是誰代筆,這一手書法十分清秀漂亮,一看就出自世家之手。
「她去北海了。」這位小吏原本就是郡守府的文吏,回答得自然十分流暢,「和-圖-書北海賊寇猖狂,禍及琅琊,將軍不得不去呀。」
……況且退一萬步說,她要是表呂布那種輕狡反覆又勇武過人的武將去當郡守,劉備還得考慮一下,但諸葛玄這種被朱皓趕出南昌城的文士,他怕什麼呢?
「州牧府的公文,」小吏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先生請看。」
至於安頓他們就不用了,人家是本地的士族,宅子幾年沒住可能破落了點,但收拾收拾住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種事不需要問一個小文吏,小吏自然也不需要回答。
簡雍倚在炭盆旁,時不時撥弄一下鉗子,企圖火中取栗,「辭玉難得舉薦別人,你就是表諸葛玄一個東萊太守,也不打緊啊。」
劉備越想越覺得對勁,一拍腿,「就這麼干!」
要知道朱皓所倚仗的是劉繇,劉繇剛被孫策趕出了曲阿……
太史慈抬起頭,「何事?」
「將軍有信至!」
……大概是為那位小陸將軍而嘆。
「若袁譚自樂安直下,走了這條路,我便可以在此埋伏一軍。」
「千金,」他說,「買,馬骨。」
但這一次可不能再用「追擊賊寇一路追進北海」這種理由搪塞了,人家袁大公子的旌旗比她的都醒目,文盲都看得清楚那是正規軍。
信上很簡單地說,他已經帶著諸葛先生一家子回到了陽都,一切都好。
諸葛亮聽說了這紙調令,但他還是堅持著將手中的一卷竹簡讀完之後,才走過來向叔父道喜。但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叔父看起來並不開心。
「……長文?」
「收拾行裝!」他衝著后屋嚷了兩句,「快收拾行裝!劉使君表奏朝廷,封我為東萊太守,我——」
諸葛玄轉頭又看向了小吏,「東萊不是青州地界?」
跟隨她進屋時,諸葛玄忽然腳步停了一下。
劉備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吃栗子。
她那個智商用來跟孔融溝通是溝通不上的,但是不管什麼地方只要走一遍就能記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住。不僅能記住路線,還能記住兩邊山川高度河流急緩,反正有點像內置儲存卡的記錄儀。這本事能用來干挺多事兒,打仗尤其用得上,因此她總尋思用自己腦內地圖更新一下漢朝這個比例精度全都一塌糊塗的地圖。
【……誰?】
「哦,哦,」她有點尷尬,「我確實有這樣的意圖。」
回到陽都后,諸葛玄躺得很平。
他躺在毯子上,靠著炭盆,望著窗外飄飄洒洒如飛絮般潔白的雪花,脆弱而又孤獨地嘆了口氣。
劉備臉上露出了一個怪相。
這位青年武將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好。」
現下侄子侄女都安定下來,他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軌跡。
又立刻轉回去了,還是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模樣。
黑刃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賣了個關子,【你會知道的。】
「今能重回故土,皆須感念將軍恩德,」諸葛叔叔走近了,身後還跟著明顯躥高了一截,和她個頭差不多平齊的諸葛亮,見到叔叔行禮,於是正太諸葛亮也跟著行了一禮,「不知當作何報?」
「能回故土,將軍那位親隨功不可沒,何不請來共飲?」
「打誰的旗號?」她問,「孔北海的?」
諸葛玄狐疑地接過了這紙公文,看著看著忽然從毯子上爬了起來!
簡雍和孫乾互相看了一眼,於是劉備將信遞了過去,也給他們看一看。
諸葛玄躺在毯子上,靠著炭盆,望著窗外飄飄洒洒如飛絮般潔白的雪花,嘆了一口氣。
陳群一絲不苟地端坐在那裡,但眨眨眼,又看看她,這幅神情和平時就很不相同,似乎在思考什麼事。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太史慈略有一點期待地看著她。
小吏忽然登門。
諸葛玄的臉色變了。
「我還不了解她嗎?你覺得她知道這個典故嗎?」
這位面容清雋的文士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聲音有些遲緩地問,「何事?」
兩位文士默不作聲地聽主公在那裡嘀咕。
下hetubook.com.com邳也下了雪,正適合圍著火爐邊吃邊聊天,聽說是陸廉將軍的信,立刻忙忙地擦手接了過來。
……不能理解。
看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孫乾迅速地看了簡雍一眼,簡雍又看了回來。
【……什麼不祥的預感?】她愣了一下,【幹嘛烏鴉嘴!】
「那裡……」他聲音悲憤地說道,「那裡也有賊寇嗎?」
之前在郯城附近初見他時,諸葛玄也在跑路中,雖然還是士人裝束,但衣衫明顯舊了些,也很難不染塵土。
最後還是孫乾艱難地開口了。
她愣了一會兒,然後才將手伸出銅盆,一邊尋找細布擦手,一邊問,「什麼骨?」
關於這個話題,諸葛玄看起來倒是有點心灰意冷,只是笑了笑,「何敢當此評?不過喪家之犬罷了。」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看看諸葛玄,諸葛玄聽得很認真,眼睛里似乎還有一點閃閃的淚珠,顯然是回憶起了那段不堪的往事。
「也可以去一趟東萊。」她說,「抓抓賊。」
這位新任徐州牧愣了一下,剛想問他一個徐州牧表的什麼青州郡守,然後立刻反應過來。
「有位故人,」她說,「豫章太守諸葛玄,我要去見見他,子義若是不忙……」
毫無疑問,以孔融的廢柴程度而言,袁譚要是來年開春攻打北海,他是一定抵擋不住的,所以「幫孔融守住北海」這個任務可以稍微改一個字,變成「替孔融守住北海」。
叔父是個寬和而善良的人,其實政務方面也有經驗。
他覺得自己像這雪花一般脆弱,飄零。
小吏十分乖覺,躬身行了一禮,「先生素有才名在外,或許……」
「劉使君——」他聲音顫抖地問道,「劉使君為何竟如此另眼相待在下!」
「……哈?」
太史慈有點尷尬地摸摸鬍子。
……其實說起來,這口氣其實不算是為叔父而嘆的。
「辭玉此舉,或許不過千金市骨……」
……她感覺好像在聽什麼說書的。